念及此，若枫突然释然了，他回眸看向突然现身的天帝，问：“天界不忙吗？兄长怎有空跑来我这里？”
闻言，天帝轻咳一声，摆出一副庄严的模样，声音微沉：“本君念你初来冥界，忧你处事不顺，特来视察一番。”
“你若有不懂之处，可向本君请教。”
若枫眉梢微扬，说：“兄长，我来冥界，已有数十载。”
天帝尴尬地抿了抿唇，道：“……这天、冥两界的时间流逝速度相差有些大啊！”
若枫盯着他，又说：“兄长应比我还清楚冥界的时间流逝速度。”
言外之意，便是大可不必在他面前装作一副此时才知晓的模样。
天帝难得地感到了一丝羞愧，垂头小声道：“刚忙完，有点嘴馋，想来向小厨子讨点东西吃。”
若枫：“……”
“没有，”他回得毫不客气：“忍着。”
“怎么可能！”天帝大声反驳道：“你莫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司命可是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一个因孟婆汤不好喝而长留冥界的小厨子，怎么可能不做饭呢！
若枫的语调恢复从前的清冷平淡，他朝天帝拱了下手，声音微沉。
“既然司命已尽数告知兄长，那兄长便应清楚，若非灵力未封，她本应在饮下孟婆汤后神识全无，行奈何入轮回，而不是长留冥界数年。”
“而兄长您，明知司命不会封她灵力还命他送阿孟入轮回，此事他虽有错，可归根究底，还是兄长您藐视天规。”
“话不能这么说！”天帝急忙为自己辩解了声：“规定摆在那里，亘古不变，可天规之外，还有情。”
“小厨子此举虽违了天规，但她是为救人，而非害人，万没有让她因此入雷场受五雷加身致仙魄四碎的道理。”
“至于未封灵力，确是我私心作祟，”他的声音渐渐放低了下来：“以她的资质，绝无靠自身再回天界的可能。”
“可她若真的回不来了，你又该如何呢？我从未见过有人可以留在你身边两百年之久……”
若枫沉默了下来，良久，方才又开了口，声音很轻：“可是，兄长，法不容情。”
“且不说她随身携带的玉牌上有我设下的护身结界，你亦可将她扔进雷场后再帮她施个护身结界，怎么轻易免去她的刑罚呢？”
“如此一来，此事之后，若其他仙亦因插手凡尘之事而受罚，你又将如何？”
这下，天帝彻底没了话，只默默听着。
“你还能如何！”若枫又道：“有阿孟这个先例在，又有谁会服你？”
“若不依规行事，要天规又有何用？”他再次朝他行了个礼，说：“兄长，无论因何，天规必不可违。”
天帝盯着他，良久低叹一声，喃喃道：“怎同你嫂嫂一个说辞！”
若枫：“因为，此事确实是兄长做错了。”
天帝扫了眼远处的姚孟，又重新看向他，轻微地、撅了下嘴。
“呦，跑这来了啊！” 天后突然现身，揪住天帝的耳朵，皮笑肉不笑地问：“政事处理完了吗？”
天帝急忙护住自己耳朵，回她：“刚处理完！”
“那天界就没有其他事务了吗？”天后加大手劲，又问：“你跑到冥界干嘛来了？”
若枫及时补刀，道：“解嘴馋。”
天帝：“……”
天后扫了眼不远处忙碌的姚孟，连皮都不笑了，她使劲揪着天帝的耳朵，咬牙切齿地说：“嘴馋啊？好啊，回天宫，我给你好好解解嘴馋。”
“保证让你再也馋不起来！”
若枫俯身行礼，道：“拜别兄长和嫂嫂。”
天帝：“……”
他们一同消失在若枫眼前的同时，姚孟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你想拜师？”
若枫下意识望向她，她身前站着位仅比孟婆摊高一头的小男孩，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稚声道：“嗯，大人，我想拜您为师，暂留黄泉。”
姚孟向前弯腰，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温声问他：“为什么想留在黄泉呢？”
小男孩歪着脑袋，嫩声嫩气地说：“我想留在这里等哥哥，哥哥答应过我下辈子还要当我哥哥的。”
“所以呀，我得留在这里等哥哥一起去投胎！哥哥要比我早去投胎，这样才能继续当哥哥呀！”
“可到时候你要淌过忘川才能再次投胎呦，”姚孟指了指忘川，柔声道：“那水里很疼的。”
“没关系，我不怕疼的！”男孩擦了下鼻子，硬声道：“哥哥说过，男子汉不怕疼，我是小男子汉，也不怕疼的！”
“那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第五个徒弟了，”手掌覆在男孩头顶，掌心白光闪动，姚孟弯腰低头，在男孩耳侧低语：“名五。”
掌心的白光化作屏障，将姚孟和男孩笼罩在其中。
若枫站在原地，见她给男孩换上她第三个徒弟的脸，并以术法将自身半数的灵力凝聚在表皮之上，以助男孩抵御黄泉内鬼气的侵蚀。
那是他曾授她专门用来抵御黄泉内鬼气侵蚀的术法，若枫微抿了下唇，在白光消散的一瞬离开了黄泉。
若枫便一直以冥帝之身守候在姚孟身边，眼睁睁看着她收了一个又一个的徒弟，换了一张又一张的脸。
直到宋林英出现，他记忆中那张熟悉的、爱恋的样貌映现在眼瞳中，他才发觉，自己有多么想念与渴望记忆中那个终日围着他、事事以他为先的姚孟。
他不想看见她的脸出现在别人身上，却也无法开口让她换掉宋林英的脸，便只能控制自己尽量不去黄泉。
可终有不得不去的时候。那次，他遍寻冥界不得姚孟行踪，只能去黄泉问了宋林英，却在那里遇到了另一个孤魂野鬼。
他陪着宋林英卖汤，已过七日，化为厉鬼。
若枫上前，走向她们。
宋林英忙拉着男子一同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地齐声道了句：“见过冥帝。”
若枫摆手示意她们起身，视线落在男子身上，眸中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宋林英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男子，忙开口介绍了句：“这位是阿北。”
若枫瞥了眼宋林英，视线再度落在男子身上，问：“人间北漠的那位小王子？”
阿北猛地抬眸看向他，震惊道：“您知道我？”
若枫自是知道的，姚孟收徒之时他便查过宋林英的过往，北离在那之中是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只是……
他微敛了下眸，又问：“你留在此处何意？她等的又不是你。”
闻言，阿北无声地咬住了唇。饶是他已猜出此点，可被旁人如此直接道出，他一时还是有些无法承受。
那原本属于他的人，终于彻彻底底地不再属于他，他甚至连欺骗和宽慰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她已经完全忘却了他，甚至在她未亡之时，那段他放在心尖上、不舍得遗落一点一滴的记忆，与她而言，便已经不重要了……
可……，阿北无声地勾了下嘴角，回了若枫一句：“我因她而来，自然应陪在她身边。”
“她等那人是否是我，并不重要。”
若枫望着他，不知为何，竟因他的这份痴情而生出了一丝动容，他启唇同他说：“黄泉非你容身之处，随我走吧。”
自那日起，他破格收阿北为徒，授他仙术，命判官处以他为首，并顺势将冥界的大半事务交给他处理，自己则专心查阅古籍，寻求散灵之术可能存在的破解之法。
某一日，他在查阅古籍之时偶然看到了有关六感之术的记载，恍然大悟当初那份动容因何而生。
他们都有心悦之人，都曾与之有过一段情。
可不同的是，他的阿孟纵使忘却了他，却仍待他不同，只听他说“哦”这个字，默许他的亲近，容许他的一切行为……
而阿北的宋林英却彻底地将他在心中抹杀，甚至在心底放下了另一个人。
他的遭遇让他同情，抛却为人的那几十年，这是他第一次以仙身产生同情之感。
再加上他当时与面目全非的宋林英站在一处，让他联想到以孟婆之容现身在自己面前的姚孟，使得他的同情进一步转化动容。
这份动容便是因，促成了他收他为徒的果。
彼时，阿北正在冥王殿内帮他处理公务。
若枫放下手中的古籍，抬眸看向他，好奇地问：“阿北，你是如何识出十八即是宋林英的？”
埋头于公文中的阿北微楞，而后轻声回了他二字：“碰巧。”
若枫疑声重复了遍：“碰巧？”
阿北便简单同他又解释了几句：“我买取孟婆汤之时，师娘亦在黄泉，我见到了她的脸。”
“鬼差曾言，孟婆之徒，记忆会被抹去，相貌会被夺走。而那时，十八唤有着阿英面容的女子师父，如此，自然不难猜出，十八才是真正的宋林英。”
他放下笔，抬头看向若枫，反问了句：“师父呢？您是如何认出师娘的？”
闻言，若枫略有些得意，说：“那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啦！”
“如此说来，”阿北垂眸，低声呢喃道：“我是不及师父的。”
怎会不及？
面容上的得意消失，若枫无声地抿了下唇，说：“我入黄泉，乃是受山灵指点，我知她在此，为寻她而至，自应在遇见她之时便认出她。”
他望向阿北，声音很轻：“阿北，你与我不同。”
是啊，阿北微阖了下眼，他与师父不同，他入黄泉，只因她已不在人世，他未曾想过她会留在此，更未想过她会为了个逼她至死的人甘受魂飞魄散之果。
阿北咬唇咽下心底翻涌而上的苦涩，张口提起正事，说：“三日前，天界有一小仙携天帝公文来判官处报到，要当文职判官，最累最辛苦的那种。”
“天帝公文？”若枫眉头微蹙，随即展开，回了句：“不必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