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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不见

    归家之前,齐七特传信与齐哲告知此事,请他帮忙打点,并在途中收到齐哲的回信,说是一切已准备妥当,就等他们回去成婚。

    不久之后,他又收到向黎的来信,说君晓仍不肯离开百毒谷。

    齐七的视线落在信尾,低叹了声。

    无双接过他手中的书信,粗略地扫了几眼便蹙起了眉,说:“那臭小子莫不成想在百毒谷闭关一辈子?!”

    她这句话道出了齐七的心声,他是真的觉得君晓会把自己关在百毒谷一辈子。

    他们一路边走边玩,待回到齐门,已是三月后。顾川站在石碑旁,朝着两人用力地招了招手,大声喊道:“姐,姐!”

    无双望着少年的身影,僵在原地,满脸困惑。

    “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姐姐,”齐七附在她耳边,笑道:“他怕是要赖上你了。”

    无双疯狂摇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表露着她的抗拒。

    顾川并没有留太久,在他们大婚后便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无双撵回了家。小姑娘虽然嘴上说着嫌弃,却还是在他临走前将苏清欢留给她的玉簪送给了他。

    待到少年走远后,齐七看着满脸不舍的无双,笑着补充了句:“欢儿留给你的那支簪子,是她父母的定情信物。”

    怎么不早说?无双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抬脚就要去追少年,却被齐七拦下,他抱起心更不甘情更不愿的小姑娘回了齐门。

    微风拂过,几片树叶随风而落。时光荏苒,齐七蹲在梨花树下,将书信放在墓碑前,低声道:“欢儿,凤倾来信说,沈颐要来找你了。”

    北离死,战乱平,沈颐辞官,一人一马一枪,一袭蓝衣入齐门。

    齐七知道无法再瞒下去,只好将人领到苏清欢墓前,强迫他接受残忍的现实。

    原以为的重逢再聚变成生死两别、再无团聚的可能,饶是战场上厮杀无数、见惯生死离别的将军,也无法一时接受这种转变,齐七任由他颓废了许久,而后同凤倾一起劝他离开了齐门。

    之后他持枪执剑,着墨青色长袍,以苏三夫君的名义,入江湖。

    他传信与他,托他去云秋堂,拜见先生的同时试试能不能将把自己关在百毒谷的君晓带出来。

    沈颐不负他所托,随杜闻秋入了百毒谷,两句话便将君晓心甘情愿地带出了百毒谷。

    沈颐传回的书信中写明了那两句话,分别是“你是君晓?”和“我叫沈颐,是你师姐的夫君,来接你出谷”,信的结尾,还特地夸君晓乖巧听话、懂事又聪明。

    齐七边看着回信边摇头,在心底感慨了句,治小五,果真还是得靠欢儿!

    自那之后,君晓便一直跟在沈颐身边,齐七本以为他们相互照应,定会慢慢从苏清欢去世的阴影中走出。

    可未曾想过,沈颐最终还是选择了随苏清欢而去,自刎于苏清欢墓前。

    血泊中,苍白的身躯倚靠在墓碑上,僵硬的手垂在身侧,半握着染霜剑。血泊外,君晓跪在他身前。

    齐七上去捂住君晓的眼,低声说:“小五,别看。”

    掌下的双眼缓缓闭上,泪水流出,君晓哑着声音回了他:“好,师兄,我不看。”

    那之后,君晓再次回了百毒谷,闭关不出,仿佛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曾经欢声笑语的齐门不再热闹,每个人心中都有着那么一两件事,但都默契地不说,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直至宋遥的到来,她未曾苦闹,只一袭素衣,长守于沈颐墓前。

    云婆婆望着她,渐渐丢掉了自己拼尽全力强撑起的平静,终日梦魇缠身,不久便与世长辞。

    齐老门主大病了一场,身体大不如前,鲜少出门。

    宋遥并未在门中久留,在听闻楚济要去云秋堂求药的消息后便离开了齐门,而后传来了楚禾的死讯。

    楚竹几经挣扎,还是收拾好了行李,启程返回盛京。临行之前,齐七问刚满十岁的少年:“还恨他吗?”

    楚竹摇了摇头,他骑在马背上,眺望着远方,声音很轻:“师父,我从未恨过他。”

    “在其位谋其政,在我看来,他做的并没有错,”少年顿了顿,笑道:“甚至,他一直都是我的榜样。”

    “自记事起,他一直在教我权谋之术、取舍之道,教我如何治国安邦兴天下,他一直都是位好父亲、好皇帝,”他又顿了顿,说:“却不是一位好夫君。”

    “没办法啊,他那个位置,看似风光、无人可比,但有些时候,他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若我是他,当初可能都没办法保住外祖的命,但他不仅做到了,还以一己之力对抗百官,还了外祖一个公道。”

    “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位值得尊敬的父亲,是位可以名扬千古、流芳百世的明君。”

    这些话是齐七从未想过的,他笑了笑,复又问少年:“那,不回来了吗?”

    “自然是要回来的,”少年同样笑了笑,说:“师父,齐门才是我的家,不是吗?”

    马匹渐行渐远,无双探头,望着楚竹与向黎远去的身影,问齐七:“他当真会回来吗?”

    他可是太子!

    “会啊,”齐七牵起无双往山上走,轻笑道:“毕竟,这里才是他的家啊!”

    无双:“盛京城里那位,还是他的生身父亲呢!”

    “所以,他才要回去的,”齐七顿了瞬,轻声同她解释:“他回去是因为担心自己的父亲,而非是为了将来的权势地位。”

    楚国皇帝楚济近些年四处征战平乱,受了不少伤,又在旧伤未愈的情况下被政务所累,久成顽疾,时常复发……

    以至于他不过三十出头,却仿佛到了风烛残年之际,沦落到需要靠杜闻秋的丹药才能维系生命的地步。

    偏偏此时,他最疼爱的弟弟又中毒离世,齐七回眸扫了一眼少年离去的方向,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不久后,楚竹传信回来说楚济的身体好了很多,他要在盛京多留段时日。前去送楚竹的向黎也传回信说要去百毒谷陪君晓待段时日,暂时先不回来。

    人一少,齐门就更空了,齐七与无双便常去齐老门主的院中,听宋修给齐老门主讲他在边关的趣事……

    再之后,云游的齐哲与青烟归家,加入他们的队列之中,向黎从百毒谷赶回,满脸的颓废,显然是又没成功把君晓带出来。

    众人识趣地没去招惹他,他颓废了段日子,然后越挫越勇,又跑去了百毒谷……

    楚竹的书信一封又一封地从盛京传来,信的内容千篇一律,报平安、谈功法修习进度、讲宫中趣事,却只字未提归期。

    宋修每次看完都要先叹一口气,觉得这臭小子不想回来了!

    齐七同样叹气,楚济的日子,怕是不长了……

    永安十四年年底,楚济病逝,传位与其弟怀亲王楚谦,改年号英和,原太子楚竹留京百日后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江湖上亦发生了一件大事,齐门现任门主齐七率门内全部弟子隐退江湖,自此,江湖上再无一个名为“齐门”的门派。

    西南齐门老宅,向黎安静地守在齐七桌边,不敢出声,毕竟,他师兄现在的脸色有点吓人。

    手肘撑在桌上,齐七无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慢慢回想着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

    先是有两位仙君跑到齐门,受苏清欢之托捎了一句话,顺道一眼识出他母亲守灵族人的身份。

    在他们离开之后没过多久,护圣教现任圣女又找上了门,他原以为又有一场恶战要打,岂料人家只是来表达歉意,顺便表达一下谢意,同时再道个别。

    而后,南戎护圣教解散,守灵族人重回苍灵山,困住齐非五百年的空诺得以实现,齐门弟子分批撤离楚国,重回无涯岛。

    眼下,齐七抬眸看向向黎,问:“最后一批弟子送走了?”

    向黎点了点头,说:“已送上了前往东海的客船,小竹同行。”

    齐七松了口气,又道:“几日前,我已传书先生,请他将小五撵出百毒谷,你去接下他。”

    向黎:“好。”

    他欢声应下了齐七,而后转身,迫不及待地出了门。

    被撵出来的君晓跟着向黎不甘不愿地回了齐门,言简意赅地表达了几句对无双的祝福后,转身便同齐七辞行,孤身一人下了山。

    无双大着肚子,吸了吸鼻子,朝头也不回的君晓用力地挥了挥手,而后几拳猛捶在自己弟弟身上。

    顾川大口吸气,忍着疼痛,很是不解,明明都是站在这里陪她送人,为何光捶他不捶向黎?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无双往山上走,尝试着将自家姐姐的怒火迁到向黎身上,岂料刚说了两句,自家姐姐的鼻子就红了。

    顾川果断闭嘴,垂头,老实乖巧地扶着孕妇。

    没办法,谁让孕妇情绪波动大,讲不得理,只能哄!

    向黎走在另一侧,宽慰她道:“小五下山是为了寻师姐,寻到了就回来了。”

    “我知道,”无双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轻声回了他句:“可都这么多年了,还能寻得到吗?”

    “寻得到,”向黎扶着无双,低声道:“纵使寻不到,也会回来的。”

    无双被这话宽慰到,转头就给了自家弟弟一个白眼。

    诶,顾川不乐意了,同样都是弟弟,怎么还搞区别对待呢?

    可再怎么不乐意也只能忍着,谁让天大地大都不及孕妇大呢!

    没过多久,无双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从准舅舅晋级为舅舅的顾川高兴得合不拢嘴,终日抱着到处转悠,俨然不把齐七这个亲爹放在眼里。

    齐七不好得罪小舅子,暗地里撺掇着无双将人赶回家。小舅子乐不思蜀,任由他姐再怎么撵,就是不肯离开。

    幸得生的是双胞胎,被抢走一个,还剩下另一个。

    可另一个也没留住多久,下山寻姐不得的君晓回到家中,张口就管顾川怀里的孩子叫“师姐”,并一把将孩子从他怀里抢走。

    千寻万找,没想到人居然会在自己家里!

    顾川被抢了外甥女,很是不高兴,却没人搭理他,毕竟回来的是团宠,谁都得罪不起的那种团宠。

    平日里最爱往顾川怀里钻的齐欢也得罪不起,主要原因是她还太小,推不动偏要抱她的君晓。

    而她的拒绝之语每次都被君晓一声又一声的“师姐”堵了回去,声音甚至委屈!

    可谁让是自己惯出来的呢?只能忍着!

    所幸他回来得够晚,虽然推不动,但能跑能跳的她可以躲掉,齐欢躲在角落里,望着一旁被顾川抱在怀里的齐瑛,很是羡慕。

    那明明是她的位置!她咬了口糕点,决定去找自己的亲爹理论理论。

    被小舅子抢走另一个女儿的齐七缩在书房里,重新拾起了早被自己忘在角落里的计划,这次一定要撺掇着无双将人撵回去!

    齐欢推开书房门,蹦着坐上了椅子,望向一脸愁苦的亲爹,张口便是告状:“爹,你管管小师叔!”

    “怎么管?”齐七翻了个白眼,说:“又不是我惯出来的!”

    齐欢无语凝噎,再次开口时便换了语气和口吻,商量道:“师兄,你大发慈悲,管一下小五呗!”

    “我帮你把小舅舅撵回家!”

    抱着齐瑛的顾川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对怀里的外甥女说:“肯定是你妹妹想舅舅了。”

    齐瑛无声地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得了吧,是欢儿把你卖了还差不多!

    书房内,齐七打量着小女孩,眉梢微扬,笑问了句:“不装了?”

    看样子一点也不吃惊,也对,君晓红着眼管她叫师姐的时候,也就她亲爹脸色没变。

    女孩歪着脑袋,单手撑起下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问:“师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呢?齐七偏头看向窗外,苏清欢院中那棵梨花树近些年又长得粗壮了些,从他的书房向外望,枝繁花茂的树顶清晰可见。

    他轻笑着回了声:“很早吧。”

    早到齐欢能跑之后最爱去的是祖父的院子,早到她会走之时跌跌撞撞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早到她刚会说话时开口唤他爹的模样像极了当初那个小姑娘解完毒后开口唤他师兄。

    早到她爹不亲娘不亲只爱往顾川怀里钻的时候,早到无双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儿的时候。

    再早到,那两位仙君来捎话之时,无双刚刚怀有身孕。

    那时,他低头望着她的墓碑,脑海里莫名地冒出一句话:山水有相逢,来日皆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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