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栋抻长脖子瞧了眼电脑右下角的数字，又扭过头看墙上破旧的挂钟。
他嘴巴张着，犹豫了好几秒才试探地问道：“两位……是要预约晚上的包间吗？”
洛游和顾初暖对视了一眼，道：“不是，是现在。”
“现在？”罗文栋这一嗓子几乎把在场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这……你们来得真早，我们这儿还没开始营业呢。”他挠着头，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沙发——
同样的人，在同样的位置，只不过这次换了条毯子盖在身上，正窝在那里浅寐。
听到人说话的动静，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留给众人一个后背，又睡了。
浅色的毯子像是一团白花花的大猫咪，伏在柔软的皮质靠垫上。
顾初暖指着那团“大猫”，悄悄耳语：“我说吧，这个点儿人都睡着呢，咱们还是拿了包去商场待着吧。”
洛游也没再坚持，瞥了一眼沙发上的人，就移开目光，对罗文栋道：“我们昨天不小心把一个书包落在这儿了，你们可以帮忙找找吗？”
一听是来找东西的，罗文栋明显松了口气，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扒拉着前台的键盘，噼里啪啦一通乱敲，生怕吵不醒沙发上的人。
“你还记得书包大概丢在哪个位置了吗？”
洛游想了想，道：“四楼走廊，是个深蓝色的包。”
“……好，我叫人上楼看一眼，你们坐这儿稍等一会儿。”罗文栋抄起电话，和那边的人说了些什么。
沙发被余辽一长条儿完全霸占，洛游和顾初暖退而求其次，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落座。
没一会儿，昨天打过照面的推车小哥脸红气喘地跑了下来。
“小放哥，没有啊！我四楼五楼全找了一遍，都没有。”他擦着额头的汗水，站在空调底下，说完才冲吧台边的二人抱歉一笑。
“小……放？”顾初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他不是姓罗吗？”
“对啊，你不知道吗？小放哥他们都是——”推车小哥说了一半，忽然止住了话音，还心虚地冲罗文栋咧咧嘴。
顾初暖更茫然了：“所以他叫罗小放？”
而洛游跟随她的目光，停留在罗文栋身上——他瞬间从挤眉弄眼的姿态恢复成无表情。
洛游小声贴在顾初暖耳边解释：“那应该是他外号。”
“……哦。”完全不了解游戏圈子的顾初暖很快就将注意力分散到了别处。
罗文栋目前还是中路选手，最早是以一条在微博上艾特打野位余辽，痛呼“放过我的中路兵线吧！”而火出圈的。
他的选手id也是“Fang”，等大家熟悉起来后，都喊他小放。
前世就属他和余辽的关系还算亲近，除了罗文栋，还有对抗路和发育路的小洲Zhou和烊烊Young——戴眼镜的斯文小哥，和杵在空调旁边的瘦子。
至于另一个辅助位选手Duo，洛游还没和他碰过面。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就是那人向媒体举报的余辽。
罗文栋招呼洛游过来：“我调下监控，大概是昨晚几点钟的事？”
“九点多吧。”洛游绕过前台，走到电脑前。
罗文栋此时已经把屏幕转到了洛游身边。
进度条直接被拉到了昨晚九点以后，罗文栋将监控区域重点锁定在四楼的走廊。
右上角的画面里，起初只有余辽一人，他的身影很模糊，几乎要跟窗边的黑暗融为一体了。
小洲在一旁嘀咕：“也没有人啊……”
“噢！那不是余辽哥嘛，哎哟这灯光太暗了，我都没看清……”小洲絮絮叨叨地跟随画面解说。
下一刻，一个冒冒失失的影子闯入了画面，挨着窗边的人影也有了动静。
“这个是你吧？”罗文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闯进来的那道影子，对洛游说。
洛游刚准备承认，结果就看见原本在走廊静止的画面里，余辽突然往她身前走近了几步，然后，弯下了腰。
耳边充斥着倒吸气的声音，洛游喉咙瞬间被堵住了。
这个角度太容易被误会了！
偏偏罗文栋又将画面暂停在了那里，小洲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洛游好几眼。
洛游急了，脸红道：“不是这段，再后面一点！”
她也不顾什么礼貌，伸出胳膊夺过鼠标，自己拖动进度条。
大概又往后拖了半小时——是余辽送走洛游之后。
她看见余辽重新上了楼，拐角处那个屏幕里，余辽从地上捡起一个书包，原地愣了会儿，然后把它拿进了角落的屋子里。
洛游音量大了些，几乎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对！就是这个书包，深蓝色的！”
宕机的罗文栋慢慢回过神，将电脑屏默默转了回去：“那间屋子的钥匙在余辽那儿。”
此话一出，三人同时回头看向沙发躺尸的某人，动作幅度之大，直接把趴在吧台前的顾初暖吓了一跳，轻声问洛游：“怎么啦？书包找不到了？”
洛游摇摇头，收回视线时，刚好看见罗文栋和小洲的眼神交流，两人窃窃私语的同时，还咬着后槽牙。
“你去叫他？”
“你去。”
“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
洛游哭笑不得，这余辽难道是什么大魔头嘛，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怕惹恼他。
于是她回到顾初暖身边：“书包找到了，不过拿钥匙那人还没醒。不如我们在这里写作业？”
顾初暖没什么意见：“反正在哪写都一样，这里有吃有喝，也还算安静。你卷子带来了吗？”
洛游点了下头，把书包里写好的卷子拿出来，跟顾初暖交换。
她身为学霸——即使现在成了冒牌的，至少在小同桌眼里，还是充满了光环。
两个女孩十分体贴地化解了前台两人的为难：“没事，我们可以等。”
“……噢。”罗文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目睹了监控画面的小洲不确定地问了句：“我记得……你们还在上学？那个……其实不太好的。”
他比划了一个抽烟的手势，目光却锁定在洛游的脸上，表情里有种同情，还带着一丝丝惋惜。
洛游被这种眼神看毛了：“我没有抽烟！那是我捡到的。”
顾初暖看看洛游，又看看前台两人。
在陌生人眼里洛游看不出什么怪异之处，但作为跟她在学校朝夕相处的同桌，明显听出洛游的语气比平时多了几分委屈。
于是，她帮忙说：“我们今天真的是为了拿书包来，那个包也是同学落下的，不能耽误同学复习，我们后天周考，然后就要期末考试了。”
说着，她还推了推洛游的肩膀：“她成绩可好了，才不会沾染什么坏习惯呢！这人平时连活动都很少参加，一学起来就发了狠没了命的……”
许是顾初暖夸张的语调太有喜感，小洲笑了几声，伸手敲敲桌面：“行吧，你们愿意在这儿等，就待着吧。反正这会儿也不忙。”
小洲没待多久，就跑空调底下待着了，这个“监控”引发的尴尬插曲就算翻了篇。
罗文栋看着两个女孩挨在吧台边做作业，看了看自己电脑上的吃鸡游戏，又看了看满柜台的酒水……突然有点罪恶感。
他朝在旁边发着呆的推车小哥抛去一个眼神，然后小哥就十分欢快地闪进了小隔间。
洛游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这里真正的勤恳打工人只有那位还在上大学的推车小哥。
这里的老板和工作人员似乎都认识HX的选手们，再联想到昨天连赛训经理都在场，估计是HX这帮人把心悦当成了临时歇息的地方。
那楼上单独由余辽保管钥匙的房间……该不会是他们简陋的训练房间吧？
HX在接受余辽家投资前，只是个很穷很小的俱乐部来着，赛训组加起来还不足十人，这些选手也没有替补。
如果不是这五人拼了全力去夺冠，俱乐部也不会有后来的规模。
早晨的光线还不是很充足，洛游盯着顾初暖奋笔疾书的侧脸，思绪仍然纷乱。
推车小哥很快从里面的隔间出来了，拿来了两杯果汁和一整盘新鲜的水果切块。
他把东西放到吧台上，朝两人不好意思一笑：“抱歉哈，楼上包间还没打扫完，一会儿我们先收拾出来一间，你们看要不要——”
顾初暖按住洛游的手：“不用，我们在这儿坐着也一样的。”
洛游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怕吵了？”
顾初暖嘿嘿一笑，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等推车小哥离开后，才低声道：“我刚才跟桑齐鸣讲了书包的事，结果他说一会来这儿拿。”
搅拌果汁的手停顿了，洛游闻言偏过头来：“他就这么急？”
“不知道……我明明记得班长放假前就把作业写完了。可能着急见的另有其人吧。”
顾初暖的话意味深长。
洛游选择无视装傻。
“而且班长很反常呢，刚刚又暗戳戳跟我商量，让我尽量委婉一点问问你，如果看见了他的书包的话……那有没有发现一盒烟和一个银色的打火机。”
听到某个词，洛游就像那个被触发了关键词的npc一样，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遭了，没带！”
她猛地起身，却忘记自己还坐在高脚椅上，落地扑通一声，像是一头失足落水的小鹿。
真是想一件忘一件，年纪轻轻就这么健忘。
为了避免二度尴尬，洛游只好临时改变主意：“算了，你跟他说别来了，等我找齐了给他送去。”
她实在不想在私下频繁和主线任务以外的npc碰面。
“可是他已经在路上了啊——”顾初暖抬高了音量，皱着眉，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洛游刚张嘴，身后又传来一阵响动，她明显感觉到，前台两人就像突然被挨近的兔子，炸着毛般轻手轻脚起来，连呼吸声都浅了下去。
她转过身，窗外的光线也跟着颠倒。
就在一片虚蒙蒙的晨光中，沙发上的人剧烈地翻了个身，似乎带着起床气，甩开毯子坐了起来。
搭在沙发沿的外套滑到地上，余辽发了会儿愣，才弯腰拾起，抬眸时刚好对上洛游的视线。
乌色的眸像是刚从冰箱中解冻的葡萄，散着拒人之外的冷气。
松松的碎发被压弯了几缕，余辽胡乱理了理，捞过毯子和外套，径直越过所有人，走上了楼。
沙发上除了被压出的深色褶皱，突然之间就空无一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