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游是踩着上课铃的铃声回到教室的，一迈进来，正好和站在讲台前的班长对视，对方却迅速低下头数卷子。
她想到了班主任找她谈话时的那句警告，在经过桑齐鸣时，嘴角漫不经心地挑起一丝笑。
“知道凌晨几点的空气最冷么？”
桑齐鸣的手指略微停顿，他没有抬头看洛游，只是动了动嘴唇：“不知道，那个时间人们应该都在睡觉吧。”
“对我这种一出了校门就爱到处闲逛的人来说，倒是个常识。”她轻打了个响指，走向自己的座位，眼尾上扬的弧度散着几分痞气。
桑齐鸣只用余光看了一眼，就被那富有攻击性的轮廓惊吓得低了头，心脏砰砰直跳。
洛游和他印象当中那个挨了欺负还会先考虑别人的女孩不太一样了。
她好像……不会再一味依赖别人的好，更不会在别人靠近时露出一副只有受伤小动物才会有的乞怜神态。
时间在机械重复的学习中变得模糊，洛游抬起酸痛的脖子，忽然发现自己文具袋和课本的夹缝中，塞着一个很不起眼的纸团。
它已经皱巴巴了，明黄的底色也显得黯淡无光。
洛游心生小小疑惑，毕竟乔喜是连草稿纸上数学公式歪了都能和她喊半天的重度洁癖患者。
凌乱的线条充斥着各种演算痕迹，物理化学生物样样都有，这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理科大综合呢。洛游仔细翻看了半天，才从一长串遗传图解中看到了短短的铅笔字。
【景阳大道花园路49号楼见，这周末必须狂刷支线副本！】
嗯？？？
支线副本？！
洛游眼前腾地一亮，终于等来了一个攒功德的支线任务，不枉她苦熬了这么久，看来委托人还是很爱她的嘛。
这句尾还画了一个大大的实心感叹号，想必任务蛮紧急。
这天周五没有晚自习，放学时间一到，洛游就踩着铃声飞出了教室。
后座用笔戳戳顾初暖：“你觉不觉得……洛游最近外出好频繁？”
顾初暖托着下巴：“还好吧。”
“你说……她是不是在外面忙着什么？难道保送后彻底放飞自我了？”
“不清楚……”顾初暖拖着长调，回忆起那个假期洛游难得一见的生动表情，随口道：“我觉得，她现在这样就挺好。”
就像从死气沉沉的土地上绽开的一朵玫瑰，虽然带着小刺，却鲜艳又美丽，但，总有人会在晃神间，忘记了这朵花仍然是带着刺的。
带刺好啊，至少不会任人采撷。
“暖暖！”一声呼唤将慢吞吞收拾书包的顾初暖拉回现实。
林瑶面色焦急地冲过来：“考虑好没有？你得帮帮我。”
“帮……什么？”顾初暖脸上一片茫然。
林瑶五官一下子扭曲了：“我刚费那么大劲给你塞的纸团……你没看见？”
顾初暖听着就往桌洞里掏：“哪儿呢？”
“笔袋里啊，一个黑色网纹笔袋。”林瑶描述着。
顾初暖原地回想了几秒，忽然指向洛游的课桌：“那个黑色笔袋是洛游的啊，你该不会给错人了吧。”
林瑶：“……”
“完了。”
她沉吟一声，随后捧住脸：“完了完了。”
“到底怎么了？”顾初暖并没停止翻找的动作，将课桌来回挪动，桌腿摩擦过地面，被一团半硬不软的纸团再度卡住。
她俯下身捡起那个灰扑扑的纸团，展开——
“舅舅舅妈周末会带表弟来玩，你记得招待，顺便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来参加你的家长会。”
顾初暖脸上冒出一串问号。
“这你给我的？”
纸条虽然破破烂烂的，上面的字迹却板板正正。
林瑶扫了一眼，便把那张纸丢进垃圾袋，说：“什么啊，我跟你说的可是比家长会还大的大事——”
林瑶说，隔壁六中的惹上了一批社会哥，导致那些社会哥最近总在景阳大道附近出没，找学生们麻烦。
这周末她还想去游戏厅把某网游的副本刷完，可是一个人不敢去。
顾初暖：“你家在反方向啊，去景阳大道那边干嘛。”
林瑶：“我在网上收了一张我爱豆的绝版小卡，约在那边见面，正好顺路了。”
顾初暖拒绝道：“不要，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才不去。”
“别啊……你别这么不讲义气嘛。”林瑶脸也垮了下来。
此时，教室已经差不多走空了，还剩下班长桑齐鸣在写日程表。
“不如……问问班长愿不愿意一起去？”林瑶抬起头。
顾初暖猛烈摇头，拒绝道：“不行！”
她刚跟洛游保证过，不要再让和桑齐鸣有关的事烦到洛游。
要是真麻烦上桑齐鸣，又欠他一个人情，恐怕洛游会当场掀翻友谊的小船。
林瑶皱眉：“洛游不一早就回家了嘛，是咱们找桑齐鸣出去，她又不跟咱们一起。”
“可……”顾初暖犹豫不决，总感觉，和好朋友不喜欢的人一起出去玩，有一种深深的背叛感。
没等她再拒绝，林瑶已经背着书包在门口拦住了班长。
＊
景阳大道、花园路、49号楼……
洛游举着手机地图，沿着巷子七拐八扭地绕着。
她走得匆忙，笔和便签本还搁在书包内侧的夹层中。
风穿进巷子，携来一阵不知名的香水味，混杂着油烟气，难闻得很。
狭窄逼仄的巷子往往让人没有退路可言。
那栋标有“49号”的楼映入眼帘时，一家客人络绎不绝的网吧也横在了洛游面前。
四个穿着一水儿黑皮夹克的男人围在门口，拉拉扯扯间，几抹靛蓝色的校服也闯入洛游视线。
是校服，但和她们七中不太一样。
这附近还有别的高中？
她有意回避这些醉醺醺的闹事者，于是缩回巷子口，背倚靠围墙，正打算转身卸下书包找纸笔时，里面又传来酒瓶碎裂的声音。
洛游撩起眼皮，正对上一道湿漉漉的目光。
一个社会哥叼着烟，半只手臂露在空气中，深色的皮肤密密麻麻布满蛇形纹身。
他单手抓住穿校服那人的头发，将那少年往后扯去，湿漉漉的目光便在洛游面前摇晃了一下。
男人粗声粗气道：“不是说职业水平？怎么还输了？陪玩带不飞还不退钱，你当我们傻逼？”
“说了输得局以后补给你们……”青涩的、没什么力气的嗓音回答道，夹杂着头皮被扯痛的轻微吸气声。
“现在补。”抓着头发的手丝毫没有松力度。
洛游背回书包，朝那个方向靠近。
少年的目光像一场飘雨，洒在她脸上。
她站到社会哥们面前，目光平直地望过去。
“让一让，你们挡着我进去了。”
绷紧的头发从纹身男手中脱离了半寸，少年承不住力，半跪到了地上，急促地喘着气，从耳朵到脖子红了一片。
纹身男咬着烟，横在门前，目光在洛游身上扫视，语气轻佻：“妹妹来上网？玩哪个游戏啊，用不用哥哥们带你？”
身旁人附和：“七中的？还重点高中呢。”
洛游轻飘飘回道：“带我？还是让这个陪玩带啊？”
“游戏玩得菜也就算了，怎么看人眼光还不行啊。他……打职业？你们关注过比赛么。”
她凉凉地扫了少年一眼，伸出手。
“不如把钱给我。”
纹身男松开手，少年像一朵折断枝叶的花，飘落到地上。
充满危险的阴影压向洛游，一股呛人的烟扑到她脸上，令她忍不住蹙了下眉。
男人发出一阵嗤笑：“怎么，妹妹，你也小职业水平？”
洛游仍然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冲地上的少年伸出手来。
“手机。”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那些皮夹克们，默默将还停在结算界面的手机递了过去。
洛游低头扫了一眼，嘴角攀上淡淡的笑意。
少年这局玩的是打野位，评分14.5，余下四位队友平均分不超过6。
区区星耀。
这群社会哥真low。
她抱着手机坐到了店旁的石阶上，挨着少年，明明是仰视的角度看那群人，却有股居高临下的味道。
“来啊，上号。”
几人被洛游的气势唬得发懵，僵着身子看向纹身男，似乎在等他定夺。
男人嗤笑一声，活动着双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目光缠在洛游头顶：“七中哪班的？介绍一下，认识认识？赢了哥哥们以后都找你玩。零花钱管够。”
洛游笑容薄而锋利，手指灵活地扫过界面，调整设置：“赢了再说。”
片刻后，她又抬起头：“喂，你们几个让让，挡着光了。”
小混混们将信将疑地后撤几步，四散开，要么倚着墙，要么席地而坐，把巷子前后两处通路都堵了个严实。
少年膝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
“哎，他们很难缠，你别逞能。”
洛游提高音量，把手机递过去：“都哪几个人，你帮我邀一下。”
说罢，她又朝少年靠近了些，脑袋几乎挨着脑袋。
洛游嘴唇未动，盯着少年翻找好友列表的手指，几乎是用气音在他耳边道：“你傻？愣着干嘛，快叫你哥来。”
少年手指一顿，也用气声回：“你认识我哥？”
“那，你该知道我和他——”
她不耐地打断：“说来话长，咱俩今天要是不想凉在地上，你最好把你哥喊过来，现在。”
说着，洛游一只手绕过背后，将自己的手机悄悄推到了少年胳膊底下。
“房间建好了。”少年撤开一点距离，两人不动声色地完成了秘密的交换仪式。
纹身男仍旧噙着不怀好意的笑，忽然直起身子，走到洛游跟前，俯下身，看向她的屏幕：“妹妹打算用什么带我们？”
洛游没有抬头。
等进了游戏，她才轻描淡写说了声——
“打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