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兰

    林家的大门半敞着。

    林悦进门就钻进自己的房间,收拾一下她打算去林场。

    等她拉开门时,院子里的人和她都吓了一跳。齐一舟在砌墙,也许是热的缘故他脱了褂子,里面只有件背心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腹部健硕的肌肉……

    林原想起从前刷“抖音”选妃的经历。

    一切遥远得像是上辈子。

    她快要控制不住吹起口哨,齐一舟抓起褂子套了上去。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叫骂声:“林海呢,你他娘的给老子滚出来!老子要看看你仗着谁的势,敢动老子的院墙!老子还没死呢,你就要吃肉喝汤!林海!你个狗日的!”

    林悦三两步跑出门,林松坐矮凳上双手撑着地,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冲着林家叫唤。

    林松见是她跑出来,啐了一口骂道:“老子不跟你说,去,叫林海爬出来!”

    林松的话没说完,看见林悦身后缓缓走出的齐一舟一时有点慌神,毕竟都受过齐家的恩情,林松收住脾气问道:“齐家小哥,院墙是你推的。”

    “对,有什么不对?”

    齐一舟上前一步站在林悦身边。

    林松涨红了脸喊道:“那是我家山墙,你好端端推我山墙做什么!”

    “墙上漏水,他在维修。”

    林悦没好气地答道。这事本来就是隔壁丁三婶家做得不地道,原本建房子时,两家的屋檐时齐平的。丁三婶为了压方梅一头故意把山墙起高,还将原本留下的滴水巷占为己有,才让林家好端端的一间屋子破败不堪。林海不修还不是为了堂兄弟那点亲情,如今还没怎么着人却骂到门前来。

    其实这事儿,林松也是被赶鸭子上架。

    他断了腿行动不便,丁三婶又不是个善于照顾人的,白天就丢条矮板凳给他,左不过是在家里想去哪里挪去哪里。平日里也就相安无事,这天就奇了怪了,丁三婶早上一起来就发了通火,说齐家伢子上赶着要娶林家死丫头,自家的花儿却瞧上死丫头不要的赵斌,骂完林花又转头去骂林松,顺手把林松半截旱烟袋丢进灶火里。

    林松抓耳牢骚一上午,林家却飘起肉香来,越叫他饥肠辘辘,他还厚着脸皮挪着板凳准备进来蹭吃蹭喝的,哪知道屋里站的是齐一舟。他知道在齐一舟手里讨不到便宜,忍着饿肚子喝了半饱凉水准备上床对付睡一觉,睡醒了丁三婶就该回来做晚饭了。今儿晚饭他就是从丁三婶身上割也要割斤把肥肉下来,他太馋了,肉太香了。

    这不,刚睡下,一阵敲打声,砖落灰扬啪啪掉了他一脸加一身。

    林松哪里能忍,爬将起来,一路从家骂到林家门前,如今林悦告诉他确实在修屋子时,他竟然哑了火。

    对啊,林家那间屋子也该修了,不然一下雨他家里也进水。眼下丁三婶不给他进屋,那间小屋子如今是他的根据地。

    “修修也好,也不能大中午就敲敲打打……”

    林松说着看了眼齐一舟。

    齐一舟还没说话,林悦却道:“咋了,我修我家屋子还得给你打报告不成!那屋子怎么坏的,你家不是清楚得很!”

    林悦对林松实在没有好感。年轻时候,仗着自己有点本事,没少在外面拈花惹草,后来摔断腿非说是林生出生坏了他的运道,说原本两家断了根,咋的他林海就给续上了。小时候有次林生误跑到他家里,差点被他用被子捂死,幸好原主及时赶到才救下林生。

    打那以后他们就在没去过丁三婶家里。

    怕死。

    林松听着林悦的话眼珠子一瞪骂到:“死丫头怎么跟你叔说话的,回头叫林海腿给你打断!”

    “咋了,你腿是我爹打断的!”

    林悦话音刚落,原本打算给她出头的齐一舟憋不住地笑出声,尽管他别过脸去,但耸动的肩膀骗不过她的眼睛。

    林松气得不行,却又碍于齐一舟在场,骂骂咧咧地抬着板凳回家去。

    林悦有些纳闷地问道:“他为啥那么怕你?”

    林松这人可不像是知恩图报的。齐一舟搓了搓脸说:“他掉在悬崖下是我背回来的。”

    “你?”

    她愣住了。林松短腿是十几年前,那时候齐一舟也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你到底救过多少人?”

    齐一舟摇摇头,他还真不记得,有些是他主动搭救的,有些是人家托他去救的……

    “你不怕吗?”

    “我六岁进山,我熟。”

    林悦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六岁的小孩进山,真是个惨绝人寰的冷笑话。

    “我去林场,你继续修屋子吧。”

    “我修好你今晚在家住吗?”

    齐一舟小声问。

    林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住哪里根本不要紧,只是她住进秀兰家里,齐一舟晚上再不用跟林生挤一块。就林生那个睡相,齐一舟晚上能睡着才怪。

    林悦觉得自己正在缓慢成为林月,却又一次次将自己从成为林月的路上撕裂开。

    因为爱是自私的、霸道的、独自占有的。

    *

    接下来的几天,林悦都住在秀兰家。晚上她哄好孩子,陪着秀兰说说话,有时说着说着秀兰就睡着了,她却醒着,她不敢睡得太沉,秀兰随时都会生,她的肚子太大了,像吹蓬起来的皮球,稍微一碰就能炸开。

    林悦回家跟方梅说让接生婆住去二嫂家。方梅去问了秀兰的意见。秀兰不同意,一来没有这个先例,二来从破水到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接生婆从齐家村过来完全来得及。

    可林悦担心,她记得以前看视频,生二胎和三胎的都很迅速,有人甚至来不及上医院。

    她想让方梅也过来,可娘每天都坚持去林场,她开不了口。

    林悦让林生睡醒一点,晚上万一有动静他就快马加鞭跑去齐家村。

    她问过秀兰为什么不让娘家人过来照应一二。秀兰苦笑着摇摇头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苦再难也只有自己熬着。

    林悦越害怕越不敢睡,越不敢睡却又非常困。

    她靠在床边打着盹儿,忽然听见一声痛苦的哀嚎声,甚至来不及点油灯,就听见秀兰的惨叫声,她好像再喊什么要出来撕开了要死了……

    她被吓出一身冷汗,才知道自己是做梦。

    第二天一早,她把这事告诉方梅,方梅让她晚上留心点怕是就这几晚要生了。那天方梅找去大伯家,也不知给大伯母说了什么,傍晚时候大伯母过来把二弟接走说大丫留这边腿脚麻溜有事能喊人。二弟没离开过秀兰哭得嗷嗷叫,扒着墙根不撒手。秀兰也跟着落眼泪,可她也知道,实在是没办法了。

    这几天林悦都没去林场,也没怎么见过齐一舟,她也不回去吃饭,就干脆在二嫂家开火。她们三个都不挑食,保证营养的前提下她们吃得很健康。

    这天,是林悦住进二嫂家的第七天。晚上洗漱完之后,林悦就坐在床上。这几天她白天找时间睡了会儿,晚上能熬得住些。不过最难熬的不是熬夜,而是在没有手机刷的情况下熬夜。她白天还能缝缝补补的,晚上可不敢点煤油灯干活,她还挺喜欢这对亮晶晶的大眼睛。

    她就这么枯坐着。

    一坐一整夜,渐渐生出幻觉,好像手机捏在掌心,一个个花美男隔着屏幕跳艳舞,搔首弄姿吸引她注意时,齐一舟的脸忽然出现再手机正中央。

    林悦吓出一身冷汗。

    夜里秀兰睡得也不踏实,肚子太大她只能侧着身子,侧得久些就压得发麻,想要再转动身体又得坐起来再躺下去,她一个人坐起来要好半天,有时候明知道林悦醒着也不好意思麻烦她就只能忍着。若是遇上腿抽筋,疼得她以为羊水要破……

    林悦知道后给她从屋梁上悬下根布带子方便她起身时借力。方梅过来时觉得看着晦气,要让林悦扯下来却被秀兰阻止了,至少有这跟带子她晚上翻身容易得多。

    她又想起昌平,决定等生下孩子就去山神庙里拜拜,祈求山神保佑昌平平平安安。

    若是昌平在,夜里她稍微动下,昌平都紧张兮兮地爬起来问她是不是腿麻了,给她又是捏又是锤的。原本两个就够了,可昌平说自己有的是力气,日子总归越过越好的……

    秀兰的眼泪已经流光了。

    她在昌平能不能回来间反复煎熬,一颗心像是放在油锅上煎烤……

    她私心认为昌平一定会回来,可这么久了,连个消息也没有……

    她骗不了自己!

    秀兰抽抽搭搭时候,林悦爬过床畔,低声道:“嫂嫂,渴了不?”

    “不是的,我心里难受。”

    秀兰拉着布带子坐起来,林悦将枕头塞在她身后,又给按实了免得腰下落了空。

    “你怎么没跟她们一样劝我别伤心?”

    “好像我劝了你就真的不伤心似的。你的心又不是铁打的。”

    秀兰笑了笑,清凉凉的月光下,林悦的脸蒙着层薄薄的雾气,脸皮像刚剥了壳的鸡蛋,嫩嫩滑滑。明明看上去就是个未长大的孩子,眼神却一往无前的坚定。

    “有你陪我,真好。”

    秀兰刚想劝她睡一会儿,原木猫着腰的林悦忽然支起身子,整个人紧绷着盯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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