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向东一路疾驰,终于赶在天黑前将人送进县医院,一路上赤脚医生何久又给秀兰扎了几针,人推进急救室时众人才松了口气。

    “老天保佑。”

    何久不免有些后怕。

    又感概如今年轻人胆子真大,人活着进了医院还好说,万一在路上出了岔子,主家再纠缠一番,搞不好能把自己送进去。

    齐一舟将林悦叫到一旁,说自己要出去一趟,她守在这里别乱走动,他去去就回。林悦想陪他一道,又担心医院不能没人,只能叮嘱他路上小心。齐一舟见她主动关心自己,心里很是高兴,走起路来脚步也轻快一些。他出了县医院,在县城里七绕八绕,最后停在一家书店旁的角门边,他轻叩门上铁环,里面传来一声衰老的声音:“谁啊?”

    “家公,是我,一舟。”

    他应到。

    门很快被拉开,露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朽,似乎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来人,片刻之后浑浊的眼神里蓄满泪水,他颤着身子让开条道,一边朝里面喊道:“玉梅,你看谁来了?玉梅,快出来!”

    角门后是条浅巷,不过五六米距离有两扇对开的木门,门内点着电灯,亮堂堂地光亮下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探出身子,若是看得仔细便能发现她与齐一舟有些神似之处。

    妇人揉揉眼睛似不可信般朝他唤道:“齐伢子,是你吗?”

    齐一舟摘下灰帽举在胸前,俯身答道:“大姨,是我。”

    妇人一听丢下手中抹布飞奔过来,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左一句瘦了又一句黑了,临了哭道:“山里苦啊,你娘要是知道,心都要碎了。”

    “大姨,我壮着呢。”

    齐一舟挽起袖子。难得在他脸上看见孩子的稚气,他又磨蹭了片刻才说起来的目的。听说是来医院救人,角门内一阵慌乱,好在齐一舟解释一番,是他媳妇的嫂嫂生孩子大出血刚进医院,只是他兑的钱不够,本打算去银行兑点可也来不及,只能登门来借点钱,等明日银行开门取了就还。

    齐一舟的外公独坐角门旁的藤椅上,低垂着脑袋,不时擦拭眼角,到底没有起身过来说话。高玉梅知道父亲脾气也不劝说,她擦了擦眼泪笑着问:“你说,还差多少?姨给你凑。”

    “三百块,今晚要手术,其他的明天我能凑齐的。”

    齐一舟怕小姨有压力。这里他只来过两次,今日是第三次。头回是尤婆婆进城喝满月酒把他捎带着,说领他认认路,再一次是他成年后来此地祭拜外祖母。大姨倒是去看过他几次,虽不熟稔却也是难以割舍的血亲。

    心理上想亲近,现实却有隔阂。

    “你等等,我去取来。”

    解放前高玉梅随夫出国,七零年托政府关系才得以回来,家中只有年迈双亲租住在刮风漏雨的破草屋内,得益于她身份的缘故勉强要回这间祖宅旁的角屋,她在省城大学教书,丈夫和孩子都在省城生活。她想接双亲过去,无奈他们死活不肯,只说要再这里等人。

    等的就是齐一舟。当年他们知道齐一舟在林原,却一次也没去看过他,后来年纪大了,想去时候却也奔波不动。

    高玉梅很快取来五百元钱,又预备些吃喝的打包好塞在齐一舟手上。

    “知道你着急就不留你了。等你事情忙完,记得带媳妇来认认门。”

    “好,我会同她商议。”

    高玉梅看向旁边始终不语的老头,自打齐一舟进门,他只是盯着他看,却不跟他搭话。

    “爸,一舟要去忙了,下回再来看您。”

    老头摆摆手,眼神落寞神情悲凉说:“要走快走,没娘的孩子可怜啊。”

    齐一舟郑重点头,慢慢从角门退出,刚走没多远,身后传来高玉梅的呼喊声:“一舟,等等。”

    高玉梅推着辆自行车:“先骑去,别耽误事。”

    说完又塞给他只手电筒别在自行车前头照着些路。

    他也不推辞,说明日送来还,跨上自行车朝医院疾驰,等交足费用后何久拔针,秀兰才被推进手术室。林悦见他满头大汗,拿着手帕替他擦了擦又打了杯水给他喝。一旁的向东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知道自己再无机会,将一颗心压在脚底。齐一舟把高玉梅准备的吃食分给三人,又要去旁边的招待所定房间。

    “你先歇歇,等嫂嫂出来再说吧。”

    林悦捏着手里的菜饭团,眼睛盯着手术室的门。

    这一等就是六个小时,凌晨天刚蒙蒙亮时,手术室的门从里面打开,秀兰被推了出来,只是麻药未过人还没醒。医生叫家属时,林悦快步迎了上去。

    子宫摘了,命虽然保住了,以后也做不了体力活,阴雨天可能会难受,不过这些跟性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医生问起患者的丈夫,林悦也只说去了外地暂时赶不回来。

    秀兰要住院,至少要十天半个月才能稍微下地活动,这段时间需要女同志贴身照料。

    齐一舟一听就要让向东回村里接婶子过来。

    “我能行。”

    林悦不乐意了。

    “还是婶子照顾得力些,也较方便些。齐小哥也是怕你累着。这样,天亮我先回去接人,明个午后咱们再回去。”

    向东替齐一舟解释着。

    何久也在旁笑着说:“你个女娃子不懂事。齐家伢子肯定不会放你一个在这,你不走他如何回去赚药费。这药钱可是齐伢子垫着呢。”

    林悦说不出话来。

    天刚大亮时,向东开车拉着何久回村里,再换两个见过场面的婶子来照顾。向东不理解在车上问何久,为何簟村什么事都能劲往一处使。

    何久眯着眼睛沉默良久才说起。

    当初从齐家寨外逃时,被人压着机枪在后面追。东家跟大伙说有舍才有得,否则大家都走不掉。当时大家以为的意思是丢了家私和财宝,后来才知道落下的是人。

    年轻力壮的留下,兄弟众多的老大留下,摸过枪杆子的留下……

    后来的簟村是当初林家三兄弟。三兄弟都留下了,三兄弟的大儿子也留下了,只有林二爷家的老大活着回来……

    他是昌平的爹,秀兰的公公。

    本就是一家人,怎么能不团结,何况都是命换回来的日子,怎么能不好好活着。

    向东听说过齐家寨的往事,觉得齐一舟能在林原有如此威严无非仗着祖宗功德。何久把自己的宝贝银针藏好,笑着问向东知不知道旮旯山,林原的最北边,再往前头就跟外蒙搭界,那里头可是有不少宝贝疙瘩。

    “当年鬼子想进去捞狠货,两百人的小队,一个没出来。山上雾气大,一般的通讯根本用不了,地形猛兽什么的,你看可有人靠近?”

    “什么意思?齐一舟能进旮旯山?”

    向东听说过那个常年云雾缭绕的山头,山顶终年积雪不化,整个山体就像一口倒扣的千年古钟。他们刚来林原时,好奇心作祟,捣鼓着说要征服旮旯山,在山脚下转悠大半个月硬是没找到一条进山的小道。

    不仅仅是小道,就连条像样的路也没有。

    藤蔓缠绕,枯树生根的旮旯山似乎从不欢迎外来的“游客”。

    “来去自如。”

    *

    秀兰醒的时候,床边只有林悦在,她熬了整夜双手撑着脑袋打盹,乌黑的头发遮住半张脸,眼下青色微露。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林悦惶惶然张开眼睛,朝秀兰露齿一笑:“嫂嫂,你醒了。”

    秀兰被何久在院子里扎针时,人虽然动弹不得脑袋却是清醒的。她听见春兰拦着要钱,也听见齐一舟掏了三百块钱。她心里在滴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道春兰被宠坏,却不知道她心狠至此。

    “月儿,谢谢你。”

    “嫂嫂,我真没帮上忙,都是齐一舟忙前忙后的。你要谢谢他呗。”

    “应该的。可我跟齐家小哥非亲非故,人家全是为了你。”

    秀兰说这话确是深有体会,去年冬里昌平进山一直没有出来,她曾托人跟齐一舟搭话,毕竟那时候能进山来去自如的只有齐一舟,递话的人说齐一舟没应声,不过后来队上组织人搜救时,齐一舟也去了,春雪初融时秀兰想花钱请齐一舟再进山一趟,却被他婉拒了。

    他说,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人若还在自然会回来。

    他说得都对,可秀兰也曾在黑夜中怨恨过,埋怨他为什么不肯再拼一把。

    人,往往只有事情落在自己头上时,才知道人本身力量的薄弱。

    秀兰听说为了保命摘了子宫也没说别的,她有三个孩子,男人又生死不明,那玩意儿留着也没用了。

    等向东回村里说明情况后,去的是昌平本家两个嫂嫂。向东在林家扒了两口早饭开着皮卡直奔县里,几人见面交待一番,向东便想着往回赶。

    齐一舟将林悦拉至一旁问:“我想领你去个地方,你要是不想去,我们就回家。”

    “去哪里?”

    “我外祖家。”

    林悦看向齐一舟,原主的记忆中齐一舟并无血亲在世,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外祖。

    齐一舟见状解释道:“我外祖家还有大姨就在县城里,昨天晚上我去找他们借的钱,说好今天去还。”

    “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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