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41

    左溪犹豫再三还是拨出了电话,这次接电话的是个年轻人。

    她把电话挂了。

    张楚岚看不下去,抢过手机,打回去:“您好,我们……”

    张楚岚顿了顿。

    “我们在一家老相馆里找到了一张老照片,想询问一些关于这张照片的事情,照片上的留名是左玄妙和左若童。”

    年轻人立刻问是在哪里找到的。

    “要不要面谈一下?”张楚岚问,“您给地址,我去找您。”

    左溪把电话挂断了。

    张楚岚问她怎么了。

    左溪抓抓头发,说:“不找了。”

    “嗯?”

    “不找了,咱们姐妹俩好好过日子,咱俩是一家人。”

    一样从孤儿院出来的张楚岚睁大眼睛,握左溪的手:“这个不能反悔啊!”

    左溪说,不反悔。

    她都丢了那么多年了,说不定,早就没人在等她了。

    42

    红瘦嫁人了,小左溪给她准备了最好的嫁妆,细细叮嘱了那个表哥照顾好红瘦,红瘦穿上红嫁衣,好像一朵艳丽的红花,小左溪看着就欢喜。

    “小姐——”

    “喊妹妹了,嫂嫂。”

    红瘦总觉得她的命是小左溪救了,不肯逾矩,闻言,那双漂亮的眼睛红了眼圈。

    “左溪。”她喊,抱住小左溪,“谢谢你。”

    小左溪赶紧给她擦眼泪:“明天就要成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嫁衣的料子是极好的,绣着并蒂莲,穿在红瘦身上也很合适。

    红瘦说:“左溪,你也试试吧?”

    “啊?”

    “我知道你是出家人,但是试试也没关系的,我就想看你穿嫁衣的样子,一次就行,就当成全我这个心愿了,行不行?”

    小左溪歪头想想,脱下道袍。

    她总是顺着红瘦的,这个朋友,这个姊妹对小左溪全心全意得好。

    小左溪说不出不。

    红色的内衬极为柔软,好绣娘用的最好的线,小左溪的心砰砰跳,炁又往下流了,急忙念清静经停住,红瘦点了胭脂在她脸上。

    红瘦看上去很难过。

    “我很丑吗?”

    “……不,你很美,你最美了。”

    红瘦拿了眼影的粉,小左溪闭上眼睛,细细的手指在她脸上游走。

    “好了吗?”

    “还差一点。”

    红瘦给她盖上盖头,隔着绣花的绸布,什么东西碰了小左溪的嘴,兴许是不小心碰到了吧,小左溪问好了吗。

    红瘦说快好了。

    有人敲门,是左泊。

    “红瘦,凤冠我拿来了。”

    红瘦受惊一样往后退,撞到了桌子,听到声音的左泊立刻推开门,左溪掀开盖头。

    “红瘦,怎么——”

    她望着他,他又长高了,脸长开了,和她见到的那张脸更相近了,身材高大,顽劣的样子找不见一点,只剩越来越端庄的气质。

    他的月亮就要升起来了。

    她只是望着他。

    他回避了她的目光,不看那灼灼的红衣,不看那胭脂的粉,不看她眼中的倒影。

    小左溪问红瘦怎么了。

    红瘦说不小心碰到桌角了。

    “姐姐,怎么穿着红瘦的嫁衣?”左泊问,低头看托盘上的凤冠,金子做的,工匠做了很久,点了珍珠红宝石。

    红瘦说自己请小左溪换上的。

    “这不太好,姐姐还是换下吧,我先走了。”

    左泊转身,那视线追着他,直到看不见。

    43

    左家父母是拿女儿儿子没办法了,小左溪当真暗自己说的,只是喜欢,别的什么都没做,自己儿子却似乎接受不了一点。

    爹叹气。

    娘也叹气。

    小左溪:“嫌我碍眼我就回龙虎山。”

    “那你还是在家再待几天吧。”

    小左溪敲左泊的门,没让他开门。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恶心,但我试了,我做不到。”小左溪隔着门说,“你希望我怎么做?”

    “姐姐,这不对。”

    “我知道,我改不了,所以问你我该怎么表现得对一点。”

    “……”

    左泊看着窗棂上的倒影。

    左泊说,你别看我了。

    她的眼中,什么都藏不住。

    小左溪说我知道了。

    44

    张定乾仙逝之前找了郑妙聆,替小左溪找的,小左溪说她能开逆生三重,但是逆生三重通不了天,等她家事了了,不介意去三一门证道。

    郑妙聆说:“让我看看。”

    小左溪把逆生打开了。

    化体为炁,十五岁的少女身着白衣,发丝飘扬在空中,双目空空,神形气轻,仙人之姿。

    郑妙聆跪下了。

    “三重,三重——”

    小左溪闭关一个月,才把三重关上,她有预感,下次再打开三重……她就关不掉了,睡不着,不会困,不会饿,不会痛,只是一团有自己思维的炁。

    她只要再开一次。

    张定乾再次离开了,小左溪很难过,扑在棺木前几乎要哭死过去。

    小左溪以为自己能接受的。

    但是还是这么难过。

    郑妙聆和左泊也在,观空红着眼眶,抱着自己的小师妹。

    左泊走上前,双目有着悲伤:“请让我照顾我姐姐吧?”

    “不用了。”观空收紧手臂,小左溪没打算瞒着自己那点肮脏心思,十个师兄都给她出过主意,“我会照顾好玄妙的。”

    左泊的心有点刺痛。

    他又不懂为什么痛。

    45

    爹娘也没了,小左溪和左泊守着灵堂,一个芳华之态,一个垂垂老矣。

    小左溪的眼睛已经哭干了,左泊说:“姐姐,歇息一下吧。”

    小左溪说:“不用。”

    小左溪避开了他的手。

    她安排好了一切,让红瘦一家离开国家,然后她去了三一门。

    郑妙聆指着年轻的少女说:“这就是三一门的新门长了,左玄妙。”

    龙虎山天师府的传人入了三一门。

    这不是什么好名声,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但是张天师说:“只要玄妙不教给外人金光咒和雷法,那她就没算犯错,谁说她对不起我们天师府来我面前说,我把你头打掉。”

    但是郑妙聆门长说:“这是我向天师府求来的门人,她能开三重,就能带三一门走下去。若是诸位哪个也能开三重,左玄妙自当退位。”

    至于左玄妙为什么能开三重,说法多了去了,有偷师的,有偷学生的,有龙虎山和三一门私下交易的。

    左玄妙:“够胆的来我面前说,我敬他一条好汉。”

    总而言之大家的态度都差不多,要么能打要么找死,不然别碎嘴巴。

    46

    郑妙聆死了。

    小左溪动的手。

    没什么认不认的,这种事随便来个术士就能算出来。

    但是很难说。

    命,郑妙聆赔了,三一门,她左玄妙就只能背着。

    三一门的几个老人家也认了,小左溪坐在主座上,视线走了一圈,落在左若童身上,他眼中有眼泪,有不解,有惶恐……

    怕什么?她说了不强迫他就是自决也不会那么做。

    “若童,”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喊他的道号,“抬起头来,我有话讲,你们都抬起头来,我有话要讲。”

    讲什么呢?

    “我和郑妙聆的账已经结了,我也不想再算了,三一门我也背,但是三重我没办法教我,莫急,不是我不想教,想破逆生,得自己悟,我是用天雷把自己劈开悟到的,这法子没法多用,还是得看各自的悟性。”

    这是其一。

    “其二,三重我到了,所以我能说,逆生三重,是术非道,通天无门!”

    “你胡说!”“不可能!”“逆生三重,逆生三重——”

    “郑妙聆也不信,所以他求我来当三一门的门长,你们信不信我也无所谓,我是三一门的门长,这个恶人郑妙聆选了我了,我就会把三一门的根刨了,他就是拿我弟弟挟持我,我也不会误人子弟。但是怎么刨我尊重你们,你们自己慢慢刨还是我一锄子下去你们选,废了我也可以。”

    她说出最后一句话,有人已经眼露凶相了。

    有人要沉沦,有人要大醒,有人要撞南墙。

    “姐姐不过是一面之词?怎么证明说的是真的?”

    她觉得疲倦,低下眼睛看白瓷的茶盏。

    “你们可以再找一个三重来证。”

    她只觉得疲倦。

    摆摆手:“都随你们,我做门长,若童做代门长,明天我要出门,往北上,不知道去多久,要是活着就回来,死了就不回来了,你们也不用帮我收尸……”

    左若童猛地向前抓住小左溪的手腕:“你要去哪里?”

    他还是年轻的面容,前几年修行的时候受了暗伤,只能用逆生来维持健康。

    小左溪怔怔看他的手,上次的触碰还是什么时候呢?

    这是她的错,不该迁怒任何人,也怨不了任何人。

    小左溪推开左若童的手,少女的面容没有娇羞,只有从容和接受。

    “与礼不合。”

    轻飘飘四个字。

    她想,人总是要长大的。

    47

    张之维抱住她大腿:“师父啊师父!我拜你当师父行不行?你救了我的命我一辈子伺候你行不行?”

    “不行啊你这么弱我带你会把我拖累死的。”

    张之维两眼泪汪汪:“您不能委婉点吗?”

    左溪笑了:“委婉你就厚脸皮跟上来了。”

    张之维哭得更难过了。

    左溪看张静清,笑嘻嘻:“那师兄,我走了。”

    张静清揉她的脑袋:“有什么事情,回龙虎山,师兄还在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左溪很高兴,说我知道。

    她下山了。

    往北走,道士下山,算是云游修行,今天帮一户人家写符,明天帮人家看病,后天帮老人家修屋子,她不大睡得着了,逆生三重维持着她的模样和精力,不会累,不会饿,她的炁会自己走,她望向天空的时候,天空也在看她。

    她看着月亮,月亮也在看她。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此沦惑,去去不足观。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

    “那是什么?”

    男孩儿走过来,脏兮兮的脸,乱糟糟的头发,只有眼睛,明亮温润,神莹内敛。

    “李白的《古朗月行》。”

    左溪平静地回答,无论多少次,再见到这个人,她还是会觉得惋惜。

    “请坐吧,这位小友。”

    万事万物讲究一个缘,左溪和冯曜是有缘的,她曾无意间教授了他,曾因他而死,冯曜也曾为她证道,逆生三重的证道需要他。

    法侣财地。

    在一次一次的重回中,不同的世间里,她凑齐了这四个东西。

    “冯曜,”她轻轻唤他,伸手拢了一把乱糟糟的发丝,很是平和,“我给你洗洗头发吧,太脏了。”

    冯曜一下红了脸,气得,羞得。

    左溪那点恶劣得了成全,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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