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玉佩还在阳光之下，泛着光泽，而其中的血色却是愈发诡异。
沈晚白看着它，静静道，“你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师姐其实猜到了不是么？谢家灭门一事，跟修真界也有关系，跟清云剑宗关系更是非比寻常。”谢衿月略微眯起了眼睛。
这枚玉其实很美。
洁白无瑕，世间少见。
里面的血丝非但没有毁坏玉佩原本的纹路以及纹理，反而映照着它，给它带来了一丝诡异的美。
沈晚白蹙眉，“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必说那么多。”
“可是……这枚玉佩里面封存的，便是我娘的精血啊。”谢衿月叹息了声。
语调带着笑意，但是说到娘这个字眼的时候，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情。
沈晚白蓦然一怔。
她豁然看向了那枚玉佩之上的丝丝缕缕红色。
它像是感应到什么般，在玉佩之中弥漫挣扎，而后炸开来。
沈晚白恍然回想起来。
她下意识道，“所以，上次穆家之人，要夺走你的玉佩？”
“我用了隐匿身份的谢家符咒，所以瞒住了自己的来路，但是上次遇见穆乐之事，纯属巧合。”他的语调带着笑，慢悠悠道，“他那时候只是单纯看中了我的玉佩，所以在发觉我没有灵力之后，便抢走了。”
“但后来，可能是被穆家主发现了，所以又转过头想来杀我。”谢衿月轻声道，“师姐，你知道的，我没有灵力。”
他的眸光内闪烁着无辜。
沈晚白呼吸一滞。
理智告诉她，谢衿月应当是有自己的办法的。
但是感情告诉她，如果那一日，她不过去，谢衿月可能真的会死在那个雨夜。
那时候的他没有灵脉。
想到这里，沈晚白又仿佛意识到什么，她反问谢衿月，“你既然没有灵脉，又为何会有灵力。”
“平日储存的，灵脉可以不断吸收灵力，但我没有灵脉，所以只能将平日的灵气储存在丹田之内，必要时候可以用上，所以截止目前为止，我的修为一直停留在筑基中期。”谢衿月不疾不徐，声音幽幽，“师姐又在怀疑我？”
沈晚白：“……”
她挪开话题，“所以你觉得，此事与清云剑宗有关。”
她心下一沉。
前世她从未发觉这些事情。
谢家灭门一事被她忽略，而她自己也因为系统的原因自身难保。
整个修真界内部的阴谋与腐败，远比她想象中的严重。
沈晚白沉默许久，“我知道了。”
此次穆乐一事，定然是宗门内长老默许的。
清云剑宗如若与魔域魔修合作，定然也要防着他们一手，而此次借他们之手铲除谢家后，又暗中悄无声息拿走魔族最为重视，也是最为需要的东西。
清云剑宗之人，定然不知道玉佩中这滴精血的用途。
不然。
定然早已拿走。
她心中划过怪异。
她联想到了清云剑主，以及他最信任的人。
沈晚白淡淡开口，“谢衿月。”
“你要不要与我一起。”
谢衿月眨了眨眼睛，“嗯？”
沈晚白与他对视，她的语调漫不经心，却带着十足的凉意。
“在秘境关闭之时，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
“我想杀了穆乐。”
从见到穆乐来到此处的那一刻开始，她便从来都未曾想过让对方活下来。
*
此刻。
秘境中央。
重曦脑海中一直想到的，便是沈晚白身着白衣时的场景。
为什么。
为什么她每次都要与自己作对。
重曦手指紧了紧。
内心不断告诫自己，可能只是巧合。
但是……
巧合吗？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子？
脑海中自己父亲的声音还在耳边。
“曦儿，你的确是为了她好，可她可是想要你的命！”
想要她的命。
她的命……！
钻心的疼痛传来，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沈晚白……
沈晚白！！！
“曦儿，在想什么？”清朗的声线传来。
重曦身形一僵，下意识便要别过头去。
但曲不凡却似乎预料到了这一幕，他坐在了重曦面前，掐住了重曦的手，让她动弹不得，“曦儿，这些天你究竟怎么了？”
她已经整整三天未曾理会自己了。
第一天的时候，他以为对方很快就会回过神来。
但是直到今天，他才彻底感觉到不对。
重曦有心事。
这种感觉让他不安。
重曦别过头，看着过往她倾慕的面容。
鲜少的，觉得有些反胃，冷冷道，“没什么。”
曲不凡急了。
他已经被沈晚白退婚，现在之剩下一个重曦。
但是重曦，却也不知为何不理会他。
定然是沈晚白。
曲不凡暗自咬紧了牙冠。
他此次过来，与沈晚白无冤无仇，她却要当众羞辱他。
甚至……
眼下连重曦都离他远去。
他看着重曦，眸光逐渐回笼，低声解释道，“曦儿，你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吗？”
重曦身形一僵，终于还是回头看着他，冷笑道，“兴许吧。”
果然。
曲不凡终于松了口气般，急不可耐道，“你听我解释，上次的事情，是那个尹……”
“是我让他做的。”
暗处，忽而传来了一道声线。
对方的声线沙哑，但是让曲不凡很熟悉，曲不凡瞬间便回头看向了他，眼神颇为错愕。
至少他未曾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尹千。
尹千仍然身穿着上次那件黑袍，但是面色却不似之前那般苍白，面具戴了一半。
他慢悠悠开口，“上次曲不凡那件事情，的确是我控制了他，让他去干，所以重道友不必在意。”
二人同时愣住。
重曦更是抿唇，冷声开口，“什么意思？”
她语调很是不善。
尹千笑了笑，“曲道友先前与我一同登上天梯，他天赋比我更好些，我的确生出了几分阴暗心思，想着一箭双雕，同时解决掉两个竞争对手，同时便出了馊主意。”
“此事的确是我之错，不过曲道友对你的确没有二心，他先前也曾与我谈论过，说他幼时流落在外，是你救了他，也因此对你情根深种。”
曲不凡身形瞬间僵了下来。
即便先前已有猜测，但是此刻听到他这般言语，第一反应便是愤怒，冷冷看着他，还未曾开口，紧接着便听到尹千的声线再度传来，“此事的确是我全责，但是我今日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为了向你们谈论这个。”
他的语调幽幽，“我是来想告诉你们，如若你们接受，我们可以再度合作。”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重曦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的便是这句话，警惕道，“既然你能控制我们，为何不去控制他人。”
“且，”重曦淡淡道，“我本就是清云剑宗之人，并不用大比。”
“我的控制时间有限。不然我也想多找几人。”尹千笑着开口，“更何况你们二人皆是此次佼佼者，没有比你们更好的选择了。”
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却透露出致命吸引力，“秘境这般大，唯有找到前辈遗址，才能夺得魁首。”
“如若我们三人一同，刚好可以进入三甲之名，重师姐在清云剑宗可能的确比沈师姐更受欢迎，可在外，沈师姐才是公认的天之骄女，清云剑宗唯一的大师姐，师姐难道甘心？”
“加之，遗址中的宝物，向来数不胜数，重师姐难道想眼睁睁看着他们拱手让人？”
重曦有自己的骄傲，闻言也只是冷笑，“我靠自己，照样可以进去。”
“哦？”尹千笑了笑，“若是我能找到遗址位置呢？”
重曦动作猛然顿住。
而曲不凡，同样一愣。
超越沈晚白……
扬名么？
良久。
重曦才再度开口，“方向在哪？”
“西南。”尹千笑眯眯的。
“那便走吧。”扔下这句话，重曦便不再理会二人，过往明媚的面容上带着冷意。
她竟是同意了。
在重曦离开后，曲不凡抿唇，面色不善看着尹千。
尹千似是看出他的想法，笑了笑道，“别这样看着我。”
“我的术法，只有在人心生邪念的时候有用。”
“换句话说，曲不凡，如若你道心坚如磐石，也不会被我所控。”
“你敢说，你从未对谢衿月以及沈师姐有过当时的想法吗？”
曲不凡倏然拉下了脸。
*
沈晚白与谢衿月并不知道出去的路。
她站在丛林中间，抬眸，若有所思道，“应当是朝这边走。”
她指了指旁边的小道。
“你确定吗？师姐？”谢衿月挑眉，笑着询问道。
“我确定。”沈晚白肯定般点点头，眸光看着那道方向，低声道，“我记得是如此。”
说完，便朝前。
但是刚走两步，却又顿住了。
她总觉得周围场景有些熟悉。
谢衿月跟在她的身后，慢悠悠道，“师姐，你这里已经走过了三遍了。”
沈晚白：“……”
她第一反应：“不可能。”
她分明记得，应当就是朝着这个方向才对。
前世她来过这个秘境，甚至于，她进去过遗址，现在仍然清晰记得遗址是什么模样。
沈晚白看向谢衿月。
少年的眸光清浅，同样看着她，有些无辜。
沈晚白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在旁边的树上做了一道标记。
一刻钟后。
二人再度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沈晚白还未走出几步，紧接着，谢衿月便幽幽道，“师姐，你不如看看右边？”
沈晚白：“？”
她的眸光下意识朝着那边看去，而后便不再说话了。
沉默。
真的沉默。
嗯……
沈晚白面无表情道，“好像真的走错了。”
又绕回来了。
右边那棵树上，赫然划了大大的一横。
是方才沈晚白的标记。
沈晚白看了它半响，才问道，转头看着谢衿月，“你觉得应当朝哪走。”
不应该。
她蹙眉。
指尖下意识点在枝干之上，树枝瞬间传来了一股灼热感。
不对劲。
这里不对劲。
周围也安静的可怕，没有任何的声音。
谢衿月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略微挑眉，就这她的身形，指尖同样按了上去，在她身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就在她按住的位置之上。
沈晚白恍然发觉对方比她高上许多，身上的味道很浅很淡，带着似有若无的香味，她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是抬头看向他的时候，指尖确实顿住了，心跳莫名加速。
身形也有些僵。
“谢衿月。”
她说完这句话，紧接着却又顿住了，面前的视线仿佛在瞬间变成了重影，扭曲，旋转，变幻成了另外一番模样。
沈晚白看到了从前。
一些陌生的记忆。
她在清云剑宗。
或者说，是十多年前的清云剑宗。
它的建筑依然高耸林立，雕刻的花纹极其精美，屋外是群山，仙气渺渺，宛如仙境。风景秀丽，十分有大家门派那样的感觉。
沈晚白还未曾反应过来，紧接着，门外便有声音响起。
“晚晚，该起床练剑了。”
沈晚白愣住。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开了门。
屋外的身影慈祥而又温和，眉目之间与她有几分相似，但是身着的，却是清云剑主的服饰。
清云剑主？
不。
又似乎与清云剑主有些不一样。
沈晚白垂眸道，“师尊？”
这次轮到对方诧异了，“晚晚今天怎么了？突然这么生分？昨天不是还说，要跟你谢师弟一起练剑么？”
沈晚白沉默片刻。
忽而意识到，自己可能到达了幻境。
而前世的自己，也曾经进入过这个幻境。
但是这个幻境似乎又与前世很不相同。
她正思索着，紧接着，清云剑主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头，笑着开口道，“是不是昨天太累了，今天不想练剑的话，可以跟爹爹说，或者也可以跟着你谢师弟放松放松。”
他的眸光过于慈祥，完全是看女儿的目光。
而且。
他今日没有戴面具。
沈晚白仔细端详着对方这张脸。
他的模样极其俊美，而眉宇飞扬，看上去意气风发的模样，修道天赋应当很高，现在看来，也才三十多岁。
他说，他是她的父亲。
谢衿月也在么？
沈晚白说不清楚心底什么感觉，但是见到他的这一瞬，确实也觉得对方与心目中的清云剑主像是两个人。
这种温和又慈爱的目光是清云剑主没有的，而也是这瞬间，丝丝缕缕的感情竟是瞬间涌了上来。
忽如起来的，沈晚白脱口而出，“我娘呢？”
对方表情明显一僵。
他的手也僵在原地，带着几分复杂的感情，揉了揉她的头道，“傻孩子，我曾经说过了，她有自己的道要去求。”
沈晚白问完便后悔了。
但是很快也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这个幻境之中，她娘的身份大概是未知的。
而她的父亲，则是变成了清云剑主。
当务之急，是要去看看谢衿月有没有在这个幻境。
因此，她定定看着清云剑主道，“我想练剑。”
清云剑主听了自然高兴，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这才欣慰道，“正巧，你谢师弟最近技艺进步也不少，既然如此，那便一起前去，我亲自指点。”
沈晚白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小。
直到走在地上，矮了一截，甚至跟剑差不多高的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
她现在……
貌似……
只有六岁……？
沈晚白陷入了深深沉思。
而所谓的谢师弟，也并非是谢衿月，而是屋内另外一名弟子，比她大两岁，晚入宗门，所以叫师弟。
沈晚白有些失望。
万幸的是，沈父中途有事离开了。
她也不想与对方多费口舌，表情冷了下来，随意拔剑，而后不过一招，便轻松将弟子的木剑挑落。
她站在对方面前，甚至没有顾及对方被吓呆了的表情，面无表情。
弟子哇的一下大哭起来。
哭闹很是难听，又哭又闹。
沈晚白皱眉，“哭什么？”
谢南没有止住哭声，沈晚白听久了，拿剑指着他，淡淡道，“再哭就杀了你。”
她的表情很冷，不像是六岁，眸光中的杀意更不像是作假。
对方瞬间不吱声了，只觉得沈晚白比恶鬼还可怕，委屈巴巴看着她，捂着嘴，眼眶通红，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模样颇为滑稽。
威胁比好好说话管用。
沈晚白很顺心，嗯了几声。
后面，她才得知这个弟子名叫谢南，是沈父从外面捡回来的弟子，很年幼，但是相当有天赋，灵气逼人，许多剑招一教就会。沈晚白却只觉得，不如她师弟的千万分之一。
幻境里面的时间过得很快，而沈晚白也日渐察觉到幻境内沈父与清云剑主的区别。
他会亲自教导每一个弟子，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从不偏心，也不带任何私欲，将全宗门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条，全宗门上下无一不信服于她。
他对他这个女儿很是关怀，倾尽所能，细致到了每一个角落，而其中隐藏的，是沈晚白从未体验过的父爱。
他不像是清云剑主，不像是幻境人物。
他像是一个存在过的，活生生的人。
但与外传清云剑诛尽邪魔相比，她却从未见过清云剑。
事情的转机，是在她十岁那年，宗门内忽而出现了一股诡异的混乱感。
她发现沈父忽然变得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么，更准确来说，整个宗门的所有人都变得很忙，谢南更是整日不见踪影。
屋内弟子行迹匆匆。
沈晚白在某日照例练完剑后面，看见了一名熟悉的身影，“站住。”
弟子果然僵硬不动了。
沈晚白声音冷静，道，“转过头来。”
弟子更为僵硬，抿唇一动不动。
俨然是不想。
他不想，沈晚白便动用灵力逼迫他转过身来。
果不其然，少年面容青涩，却与她许久未见的谢南一模一样。
他见到对方发现了他，眼眶瞬间就红了，“……沈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