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玖

    你实在是没想到竟然能和石秀在梁山重逢,那句‘星儿妹妹’听得你又是一愣。

    已经很久没有人唤过你星儿了。

    当初无名总是‘星儿’‘星星’‘小星星’地乱叫,活脱一个老不正经。

    自认回父兄,有了新名字后,你也逐渐习惯别人叫你‘小幺’‘幺儿’‘宋潇’。

    如今乍然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过往记忆悉数涌上心头,不由感慨万千。

    原来,已经过去五年了啊……

    你与石秀的相遇,远没有话本传记里所写的那般惊艳而富有戏剧性。

    没有英雄救美,没有欢喜冤家,没有相爱相杀。

    不过是当年你与师父客居金陵健康府时,正巧为他的叔父治过病。一来二去,你们两人便也熟识了。

    事后细细回想,你才发现自己在那八年里,竟只有石秀这一个朋友。其余人等皆似匆匆过客,早就埋没在岁月的长河里,无迹可寻。

    你拜师后先是跟着师父在山中隐居了三年学本事,七岁时才再度下山入世。

    无名这个人很奇怪,每到一个地方就要隐姓埋名,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到你们师徒两人才好。

    若是偶尔撞上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就拿出‘无名’这个假名字去糊弄别人,偏生别人还总觉得这是他高深莫测的表现。

    你们也不会在一处待很久,最多两三个月便要再度启程,就像……

    他根本不想让别人注意到你们一般。

    换句话说,你从前总觉得自己和他好似就是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人。

    而无名的种种行径,就是为了将你们的存在迹象抹杀殆尽。

    当然,这些都是你后来才慢慢琢磨出来的,毕竟当时你尽顾着傻玩儿穷开心了。

    金陵健康府是你与无名停留最久的一个地方,足有五个多月。

    随后他就带着你慢慢悠悠地往山东而去,并在刚入山东境内时留下一封书信不辞而别。

    此后五年,再无音讯。

    不过他说的嘛,聚散总有时。

    只要人活着,总还会再见的。

    “是……是我……”

    你垂眸敛去眼中复杂的情绪,再抬头时已换上一副笑模样:“一别五年,想不到竟与哥哥在此重逢了!”

    “哥哥如今蓄了胡子,我方才险些没认出来呢。”

    “我也没想到……!”

    石秀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全,只知道一个劲儿笑,看得一旁的杨雄都跟着着急。

    “小幺,”宋江适时开口相问,“你与石秀兄弟是旧识?”

    “对,我之前跟师父在金陵时结识了石秀哥哥。”

    “对了石秀哥哥,”你凑到石秀身边,欢喜道,“你记不记得当年,我说以后要去找自己的亲人?”

    “自然记得……”

    话音还未落,你就迫不及待地跟儿时旧友分享这个好消息:“找到了找到了!就是离开金陵那年的仲秋节找到的!”

    你一手揪着他的袖子,一手指着前面的宋江:“这是我三哥!”

    随后你转身又指着不远处的宋清:“这是我四哥!”

    末了你又补上一句:“都是亲的!亲的不能再亲的那种!”

    宋江和宋清闻言有些想笑,不是亲的还能是抱的不成?

    “还有我爹爹,在后寨呢,等会带你去见他!”

    旁听的众人:…………

    这就要领去见自家爹爹了?!进展这么快的吗?!!╭(°A°`)╮

    宋江方才还笑呵呵的神情霎时僵在脸上,和同样面色晦暗的宋清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黑三:突然有点后悔方才给这小子求情了怎么回事?)

    当然,黑脸的不仅宋家兄弟,聚义厅内的气氛都冷了几分,冻得杨雄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转头瞧了眼身旁嘴都快咧到后脑勺的兄弟,在心中默默长叹一声,表示实在没眼看。

    (兄弟你还是收一收你那不值钱的模样吧– _ – )

    “对了!”

    你发觉想起自己一直忘了问:“天王哥哥可同意这两位哥哥上山入伙了?”

    晁盖望着你满含期待的眼神,哪能说出一个不字,当即笑道:“既是你的旧友,天王哥哥又岂有不应之理?”

    “来人,上酒!”

    晁盖虽确实瞧不上石秀等人偷鸡摸狗、辱没梁山好汉声名的行径,但也不至于非要致人死地。

    斩首是假,威慑才是真。

    宋江和吴用一早就看出了晁盖的心思,这才轮番劝说给以台阶。

    “太好了石秀哥哥!这下咱们就能一起待在梁山了!”

    (三巨头:???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你这边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那边的阴云都快把杨雄淹没了。

    杨雄:啥?你问我兄弟为啥没受影响??

    那小子现在除了知道盯着姑娘笑还能知道啥啊?!

    出了聚义厅后,你开始带着石秀和杨雄游览梁山。

    半路有人来报说他二人的住处已收拾妥当,杨雄就道他先回去,正好让石秀与你叙叙旧。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带他见过宋太公后,你二人漫步于山林间,倒是惬意自得。

    你从石秀口中得知他几年前与叔父北上贩卖羊马,谁料叔父途中病逝导致生意亏本,他便流落到蓟州,靠打柴为生。后又在街头救下被人欺辱杨雄,两人因此结识,结拜为兄弟。

    还有杀潘巧云、遇时迁等事,你静静听他悉数说完,只觉世事无常,感慨万千。

    “不怪晁天王一开始不肯接纳我们。”

    石秀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态:“偷鸡摸狗,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况且我们还是冒充……”

    他已羞于再说下去了。

    你们一别五年,谁料再次相见却是这样尴尬的景象:

    你是声名大噪的小福星,是水泊梁山的掌上珠,是受人尊敬的宋医师,是无数英雄好汉的宝贝妹子。

    而他,拼命三郎石秀,不过一个慕名而来、却因无耻行径被拒之门外、甚至险些没命的小人物罢了。

    他实在是……不配做你的石秀哥哥。

    “石秀哥哥,你真的不要多想。”

    你与石秀认识的时间虽满打满算不过数月,却对他敏感的心思最是了解不过。

    “天王哥哥就是吓唬你们的,才不是真要拿你们怎么样呢。”

    你弯腰从地上揪了两支蒲公英:“等以后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天王哥哥的好了,否则这么多哥哥也不可能真心敬服他不是?”

    “还有我哥、加亮哥哥、小花哥哥、二五七哥……哎呀反正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和杨雄哥哥只管好生待在山上就是了!”

    你将一支蒲公英递给石秀,面上的笑容比春光还有温暖耀眼:“笑一个嘛!秀秀哥哥?~”

    [“秀秀哥哥你别老皱着眉,笑一个嘛!你就笑一个呗~~”]

    ?!

    石秀闻言顿觉心中一惊,只呆愣地盯着你,一时间没有动作。

    当初因着无名有段时间总唤你‘星星’,导致你少时也偶尔学他这样称呼别人。倒不是觉着有多过分亲昵,只图个好玩儿新奇罢了。

    谁知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少年的心思敏感热烈,五年前的种子如今已生根发芽,又在此刻绽放出小小的花朵。

    那花名为什么呢?是爱慕?是敬仰?还是亲情与不舍呢?

    石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他只知自己如今不仅有了哥哥,还有山上众多兄弟,甚至寻回了藏于心间五年的姑娘。

    这一刻,美好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石秀接过你手中的蒲公英,你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地转过身轻轻一吹。

    无数白色茸毛立时迎风起舞,好似隆冬的漫天飞雪,不染一丝尘埃。

    它们会飘去哪儿呢?

    光影交错重叠,斑驳了岁月旧年,叫人看不真切。

    恍惚间,石秀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落日。

    [“石秀哥哥你别担心,有我师父在,石大叔的病一定会治好的。”

    “哝,送你一株蒲公英,你一口气把它吹散,烦恼琐碎也就全都没有啦!”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喽!”]

    一家人……

    视线重新汇聚,当年落日余晖下的那个少女渐渐与眼前之人重合。

    五年前的蒲公英飞过无数个日月星辰,直至今日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而这张笑脸与眼中的微光,似乎从未变过。

    “嗯。”

    石秀的声音温柔沉稳,小心藏着连自己都看不清的心思。

    “一家人……咱们,是一家人。”

    你带着石秀逛了许久,最后走向自己的小院。

    “石秀哥哥我跟你说,我院子里有好大一棵金桂,可漂亮了!开花的时候能香飘十里呢!”

    “可惜现在花期刚过,哥哥看不到了。不过我月前酿了好多桂花酒,到时候……”

    你兴冲冲的话语因着不远处那顶红巾帽而没了后音。

    不是你眼尖,而是那小红帽也太显眼了。

    “加亮哥哥?”你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啊?找我有事吗?”

    “是有些事,却也不是什么大事。”

    吴用笑得异常温柔,只是你莫名觉着有些瘆人。

    “若你忙着陪石秀兄弟,那小生晚些再来就是了,反正也不费什么事。”

    说着他就朝自己的居所瞧了一眼,石秀寻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居此竟不过几十步。

    这梁山上百间房屋,怕是只有眼前这位吴军师住的离你最近,连你那两个亲哥哥都比不过。

    石秀想。

    “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啊?”

    你跑到吴用跟前左右看了看,担忧道:“可是哪儿伤着或是不舒坦了?”

    “放心,我没事。”

    他抬手将你鬓边的碎发别至耳后,语气柔和:“就是忽然发觉药囊的气味有些淡了,便想着再来向我们的小宋大夫讨两个。”

    你闻言才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懊悔道:“哎呀我这脑子,药囊最多三月就要换的!我之前明明还想着此事,结果这几日一忙就给忘了!”

    “加亮哥哥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啊!你这几日又没睡好吧?怪我怪我,我马上去给哥哥配药囊!”

    “可石秀兄弟……”

    “啊,我不打紧。”

    石秀的心思何等细腻,两人目光交错之间便已领会了这位智多星的言外之意。

    “星儿,既然军师找你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还是我送哥哥回去吧,哥哥刚才上山,路还没认熟呢。”

    “不用了不用了,我记得路的,自己走就好。”

    “那好吧,改日我再去寻哥哥叙旧。”

    “好嘞,那我就先走了。”

    “哥哥再见。”

    石秀朝你笑着点了下头,又向吴用抱拳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你目送石秀的背影消失在路尽头,耳边忽然传来某人冷邦邦的声音:

    “若实在舍不得,我干脆将那石三郎安排到右代房去住如何?”

    右代房离此地大概有几百步之远,倒是比现在石秀住的地方近上许多。

    不过……

    你抬头瞧了眼某人的神情,似乎自己但凡敢有半点儿同意的意思,他就能就地吃了你。

    “不用了不用了,”你扯出一抹假笑,心想还是别惹这个老狐狸为好,“石秀哥哥的住处都安排好了,再搬也费事儿不是?”

    “哼。”

    吴用瞥了你一眼,随后摇着自己的小羽扇,慢悠悠地走进了你的院子。

    瞧着他熟门熟路的样子,一瞬间你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外人。

    欸不是,这好像是你的地盘吧?!

    \(`Δ’)/

    十一月下旬,宋江率林冲、花荣、秦明、黄信、李逵、石秀、杨雄、王英、张横、张顺、李俊等二十余位头领并七千人马发兵祝家庄,以救回鼓上蚤时迁,同时壮大梁山声威。

    二十多位英雄好汉,确实不少。

    但你觉不觉得好像差了个人呢?

    宋江把手中的兵将名册一合,抬头朝你笑呵呵地道了一句:

    “不觉得。”

    你:……

    (哥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啊啊啊啊啊啊?!dT-Tb)

    别问,问就是你和祝家庄八字不合,偏偏正巧在这个关口染上风寒了– _ –

    真是玩鹰反被鹰啄眼,你堂堂一个大夫,如今竟被这小病小灾给击倒了?!

    没天理!当真是没天理!!\(`Δ’)/

    正式下发军令前你问宋江能不能等来年正月开春再行起兵,这样路上风雪也能小些。

    你叭叭叭道出一堆理由,说得自家哥哥都心动了。

    结果当他听过你那句‘这样我就能和哥哥们一同下山啦!’后,黑脸顿时一僵,连忙低下头奋笔疾书,短短片刻便定好了兵将名单,并传令三日后立即启程,不得有误。

    说真的,当时你都怕那墨汁溅他脸上。

    (哥我怀疑你就是针对我!<(`^′)>)

    三日后,晁盖带着你们在金沙滩为众将送行。

    你站在码头上就跟个小吉祥物一样,每个走过你身边的人都得摸摸你的脑袋,美其名曰要沾沾小福星的福气。

    对了,他们末了还不忘嘱咐你好好喝药养病。

    你:…… – _ –

    你们就非得提这茬吗?!!ε=ε=(>Д<)ノノ!!

    你被吴用盯着喝了整整七日的苦药汤子才堪堪痊愈,熬的你生无可恋,度日如年。

    期间宋江两次发兵祝家庄却接连失利,还折了杨林,王英,黄信,秦明、邓飞五位头领被捉去。

    虽有林冲擒了扈家庄的扈三娘,但仍是胜少败多,士气不振、举步维艰。

    你们得知前线军报后也是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才能攻破那铜墙铁壁般的祝家庄。

    众多苦瓜脸中,独独吴用怡然自得,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你暗自疑惑之际,却忽闻病尉迟孙立带着亲眷细软从登州而来。

    还有两头蛇解珍、双尾蝎解宝、铁叫子乐和、小尉迟孙新、母大虫顾大嫂、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等一共六七十口,浩浩荡荡投到了石将军石勇那里。

    而他们的投名状,便是攻下祝家庄之计。

    咋?吴用啥时候还会未卜先知了?!

    晁盖吴用他们商定计策之时你并未闹着要参与,而是悄咪咪溜到了自家爹爹的院子里。

    毕竟费脑子哪有看漂亮姐姐重要啊?!

    扈三娘,绰号“一丈青”,虚长你两岁,是独龙冈扈家庄扈太公的女儿。

    她被林冲生擒后,宋江便将其好好地送回了梁山,还带到宋太公之处看管。

    扈三娘果真是人间绝色,生得冰肌玉骨、面若芙蓉,身量高挑修长,比你还高出小半头去。

    听说她武艺高强,使两口日月双刀和一条红棉套索,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那姑娘看着嘴硬,心地却善良和软,几日相处下来深得宋太公喜欢。后者想将其收为义女,却担心你不同意,便在私下里小心询问你的意见。

    天爷呀,你会不同意?你怎么能不同意?!

    谁会拒绝拥有一个漂亮姐姐啊啊啊?!!ヽ(°▽°)ノ

    几日后,你与吴用、阮氏三雄、吕方和郭盛并三千军马,带着羊酒肉食浩浩荡荡下了梁山,名曰‘犒赏众将’。

    大军营寨外,宋江带着众人疾步相迎,你一下马就奔向自家哥哥。

    “哥!”

    宋江揽着你细细观察了下你的面色,关切道:“病可大好了?”

    “好了好了!早都好了!”

    随后你附在宋江耳边悄声告状:“加亮哥哥盯着我喝了七天的苦药,整整十四碗!苦的我都瘦了!dT-Tb”

    “哪个瘦了?”

    吴用和二五七从后面慢慢上前来,某人那双狐狸眼盛着戏谑打趣,拖长了调子慢慢悠悠地问道。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你一见吴加亮就像猫儿被人捏住了后颈,尤其是当他露出这种似笑非笑神情的时候,简直比让你在三更半夜边喝药边听鬼故事还可怕。

    你抓着宋江的袖口,讪笑道:“是我哥!我说我哥日夜操劳一个月都瘦了!说我哥呢哈哈哈……”

    你边说边往自家哥哥身后躲,活脱一个受气小媳妇儿的模样,瞧得众人不由发笑。

    夜,宋江和吴用在帐中商讨计策,你坐在一旁不时添油加醋提点补充。

    结果没过一会儿你就昏昏欲睡,眼睛一闭直接去见了周公。

    宋吴两人哭笑不得地看着睡熟的你,似乎下一秒涎水就要流下来了。

    更深露重,月明星稀。

    吴用将自己的斗篷给你披上,宋江小心翼翼地背起你,三人一同往你的营帐走去。

    宋江的马尾发梢不时扫过脸颊,导致你途中迷迷糊糊地醒了一回。

    眼睛虽睁开了脑子却还睡着,你胡乱思考了一会儿也没个啥结果,索性放弃了。

    “哥,你别担心……”

    你在宋江的颈窝里蹭了蹭,含含糊糊道:“我们一定能……拿下祝家庄……”

    “哥不忧心,”宋江将你往上托了托,声音里含了几分笑意,“有小幺在,哥安心的很呢。”

    “嘿嘿~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有加亮……哥哥…………”

    话说一半便没了后音,只余少女均匀的呼吸声。

    宋江和吴用相视一笑,一个给你紧了紧斗篷,一个小心地加快步子,两人只想着你别再被寒风吹着了。

    新岁将至

    尽早结束战事,也能回山过个团圆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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