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龙山的这几年，杨志常常梦见从前的场景。

    有时是初入仕途的憧憬恣意；有时是在大名府校场上一战成名的扬眉吐气；有时是街头卖刀的落魄不甘；有时是再丢生辰纲的万念俱灰……

    一朝梦醒，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封妻荫子，什么贼寇土匪，什么名门家声，皆化作窗外一缕星光，虚无缥缈的令人迷惘。

    回不去了。

    杨志心里明镜一般。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他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个‘如果’。

    如果他没有丢了生辰纲，如果他不是名门之后，如果他当初从悬崖一跃而下……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同样出现在梦里的，还有你。

    一个爱管闲事的蠢丫头。

    杨志从未与人提及，那日密林中的瓢泼大雨，险些击垮了他最后一点尊严。

    暴雨如注，身无分文，饥寒交迫。

    那是他此生最落魄无助的时刻。

    即便如此，在面对你示好的时候，杨志仍选择了恶语相向。

    他不屑于接受任何人的怜悯，更不愿接受旁人的施舍。

    但杨志没想到你竟‘蠢’到如此地步，被人凶了也要相帮，真是蠢的可笑。

    此后他未曾向任何人提及你的存在。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抹虹光却一直存于他心上，挥之不去，又视若珍宝。

    只不过他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直到后来杨志与鲁智深饮酒，神智迷蒙间才提起了这桩心事。

    “大哥有所不知，当日若非那位恩人姑娘，小弟怕是早就曝尸荒野了。”

    “恩人姑娘？洒家之前怎么没听兄弟你提起过呢？既如此，咱们应当好好报答她才是啊！”

    “不必了，反正……也不会再见了。”

    杨志举起酒碗，对着满天繁星一饮而尽。

    蠢丫头，仅以此酒，祝你余生安好吧。

    但杨志没想到，命运这么让人难以捉摸。

    梁山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不仅有他的死对头‘七星’，还有他敬仰的英雄好汉，更有……

    你。

    他的恩人姑娘。

    你当初说的果然没错。

    只要人活着，就总还是有盼头的。

    一别近三年，你的性子似乎一点没变。

    仍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伶牙俐齿，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仍是那个不怎么聪明的小丫头。

    也不对，现在似乎……更蠢了点儿？

    当杨志知道那盘炸蚕蛹有毒的时候，他真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的都是水。

    明知有毒还吃，他发誓自己此生不会遇到第二个比你还蠢的人。

    你也是个听不懂好赖话的。

    一会儿气得他七窍生烟，一会儿又哄得他舌头打结。不管他怎么凶你、吓唬你都置若罔闻。

    你哪里是蠢丫头？

    合该叫你‘鬼丫头’才是。

    之后历经种种，上梁山的日子也近在眼前。

    这个自己曾经深恶痛绝的地方，如今也马上要成为自己的归宿了。

    不过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杨志端起床头柜上的汤药，发现碗底还压了一块饴糖。

    自己，或许也该换一种活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