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的雪稀稀拉拉地连着下了几日，总算是赶在皇帝祭天前停了。

    天坛设立在城外山里的一座灵隐寺上，离上京有些距离，来回路程约莫五日左右。

    如今太后就调养在那里，因此仁德帝此行不仅是冬至祭天，还要去见一眼她。

    自打初雪落下时起，礼部就开始着手准备祭祀仪式需要的东西，宫内上下也忙的不可开交。

    皇帝出宫可是大事，万万不能有半分闪失，耽误了金贵龙体可是要掉脑袋的。

    因而皇宫之中时不时地就能听见郑指挥使起早贪黑地练兵，保证每一个随行锦衣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兵部也会派人过来，但始终还是不如皇帝的亲卫来的踏实，因而新建的校场那边始终停歇不下。

    临行那日太阳还未升起，伶舟年这头还没睡醒，偏殿外头就已经喊着各宫快些出来，要赶在仁德帝先前到才行。

    姬无期临走时还特地往那缩在角落的白影处看上一眼，却始终没去叫醒她，而是等元俊收拾好了，适才收了视线迈出殿门。

    他今日穿了件素色滚金边的锦袍，腰带上面的蝴蝶枫叶图案，还是贤妃娘娘特令命宫内的绣工加急做好。

    说是象征着美好吉祥，寓意着幸福平安。

    遣宫人送过来衣物时，还嘱咐了一句，“我知太后不喜你，此行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这件衣服你穿上，愿殿下一路顺遂平安，早日回宫。”

    她虽不能与之同行，可却在包裹中放了许多个手炉，确保姬无期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不会受到一丝凉意。

    姬无期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只得接过来任由元俊服侍他穿上。

    仁德帝此次冬至祭天，随行马车共有几十辆，燕老将军年岁已高，此次随车护卫便由他的二子燕云飞率领。

    包含各位皇子嫔妃们，还有其余皇亲国戚，人数达万人以上仗势极大。

    他们走的是官道，引的外头不少百姓纷纷张望，但只能被两侧官兵限制着，不能靠近一分，城内外闲杂人等都已被官兵清理，留下一条大道由皇家出行。

    等到日上三竿，伶舟年睡醒之时，适才发现身侧已经没有人了，就连余温都不复存在。

    这才知道姬无期已经走了，她这一觉睡的连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左右不过五日就回来了，伶舟年悠哉悠哉地窝在一个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地方，打算先荒废一天时间用来躺着。

    明日再去钦天监寻那装神弄鬼的国师习隐，问问他身体的事到了什么地步。

    打定主意后，伶舟年便美美地缩回原处，决定先睡上个囫囵觉。

    可辗转反侧半天，怎么的也睡不安稳，她平摊在床上，慢慢把头移向檀木窗子外侧，看着外头松树上挂着的雪缓缓地泄了一口气。

    姬无期不在，她的五感也消失了。

    “好像跟这里断了联系一样，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闻不到。”

    半晌，她幽幽吐出一段话。

    姬无期一走，与她相连的所有感官都消失了。

    她听不到外面的一切声音，也听不到殿外的宫人在低声聊着什么，仅剩一双眼睛能见着光。

    这还是伶舟年来这北元，第一次与姬无期分开这么长的时间。

    “小鬼还是早点回来吧，”角落里没人能看见的白影把自己揉成一团又打开，自己玩的不亦乐乎，

    “这皇宫里呆久了是真的没意思，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

    伶舟年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在这北元皇宫待了两月有余，刚开始过来的新鲜感已经全然被冲散，余下的只剩有几分好奇这段皇室秘闻。

    现下她更想回到自己s市的那个小房子里，好好地舒服泡个澡，再睡上一个安稳的觉，将做鬼的这些日子里的疲惫全部冲洗干净。

    也不知，她皮下的那个千年暴君姬无期，又在拿她的身体做些什么事情，还好奇着那几位一同考古下墓的同伴们有没有发现她芯子里面已经换了人。

    ——

    这边伶舟年还在神游千里，殊不知这头姬无期已经随着众人一同上路了。

    皇帝亲自出宫祭祀的阵仗十分壮观，这几十辆金碧辉煌的马车自打宫中出来，就十分惹人注目。

    更别说两侧还有举着北元旗帜的骑兵纷纷护在两边，将这马车紧紧包围在内，确保他们不受半点伤害。

    姬无期就坐在一辆马车里面闭目养神，任由身侧元俊嘴巴止不住地给他讲上各色趣事，

    “殿下，奴才自打小时候被领进宫，就没再出宫过，平日里可羡慕那些出去采买的大人了。”

    姬无期阂着眼睛，不答也不应。

    元俊瞧见了外头手里持着小玩意儿跑来跑去的孩童，颇为羡慕的又道，

    “我娘在时，给人家绣着布赚了钱，有剩的铜板也会给我和我弟弟买上这些个小玩意儿，唉，可惜她命不好，得了病，没几年就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象征着抹上一把辛酸的眼泪。

    元俊的年纪算来算去不比姬无期小上几岁，先前在贤妃手底下做事，贤妃瞧着他模样机灵便把他扔给了姬无期。

    “奴才在这宫中也待了好些年，也存了一些银钱，倘若她还在世，也定是能让她过上好日子的。”

    元俊颇为伤感地自言自语。

    可又被一旁的别的东西吸引，少年心性忘的也快，转眼间就忘记了。

    正要将其介绍给自家殿下，就见一旁打坐的姬无期冷不丁的睁开双眼，沉声道，

    “我记得你的弟弟在太医院做事，你没事总去看他。”

    元俊见主子还记得这事，赶紧点头，

    “回殿下，确实有这事，奴才的弟弟名叫元宝，因性子软弱和身体不好总是叫旁人欺负，奴才便总是记着他。”

    接着就见姬无期轻咳了一声，语速稍稍有些快，像是在掩盖着什么似的快速交代道，

    “你去帮我做一件事，我就让他不再受那边欺凌，来长阳宫这里做事。”

    元俊大喜脸上的笑容越渐越大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连忙给主子磕头谢恩，

    “殿下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奴才能在您手地下做事真是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殿下您放心以后您说什么，奴才就听什么，您让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殿下您身上英勇神武……”

    “闭嘴。”

    元俊这一高兴，真是没个边了，直到姬无期揉了揉耳朵恼怒出声打断，这一大段话才算终结。

    “殿下，您快说什么事，奴才保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历经千辛万苦也要帮殿下把事做到！”

    “行了，”姬无期忍无可忍地再次打断他，而后低声吩咐道，“等回去时，你去把街上的所有常见不常见的新鲜玩意都买来一份送来我那里。”

    而后他又从胸口摸出来一张银票交于元俊手里，再次把眼睛阂上，继续闭目养神。

    完全错过了元俊那张看清楚银票上方的数额后，手抖的仿佛如筛子根本拿不稳手中轻薄的一张纸，震惊的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的精彩表情。

    他心底想着。

    那鬼魂在宫中呆久了也定会觉得烦了，不如买些东西带回去，让她瞧上一瞧也能开心开心。

    好恢复一些活力，更容易修炼出身体来，也能为他添上几分力。

    姬无期是这么想着的。

    殊不知，伶舟年若是看见他又甩出一张上千两的银票，定是会气的捶胸顿足，怪这个小鬼又胡乱花钱。

    皇宫的马车渐行渐远，不多几时便出了这上京城，沿着官道往那灵修寺方向行驶。

    冬至祭天是国之大事，所有皇子们都到齐了，纷纷在自己的车内或坐或躺任由马车摇摇晃晃驶向远方。

    往日里祭祀国师也要与之同行，但习隐一早就告知了仁德帝，他要闭关个三年五载的，诸多事宜，统统交给礼部来做。

    仁德帝一向宠信于他，以为他是要炼制长生不老丹，适才要闭关这么长时间，又是大大赏赐了一番。

    特令准许他出关之前，可不用参与其他事。

    皇家马车一路在官道上行走着，倒也平安无事，毕竟可没有哪个想不开的山匪敢拦皇帝。

    走的远了，为首骑马的大将军燕云飞便让众人原地歇息，中途稍稍整顿了些。

    而这时，八皇子姬慎硬挤过来，说什么都要与姬无期同坐一辆车。

    他的贴身侍从明庆只得跟着他一起过来，在车辕处同元俊挤到了一起闲聊。

    姬无期满脸嫌弃，又实在拗不过他，也就让他上来了。

    可没想到八皇子姬慎的屁股刚刚坐下，地方还没等捂热呢，就又有一人人还未到，声先到了，

    “七皇兄，八皇兄，你们都在里面吗？”

    完全不用想，就知道来人是谁。

    姬无期感觉无奈又添上了一分，却又不能真的将人赶下去。

    只见那人掀开门帘，果不其然，正是九皇子姬琛。

    只见他笑呵呵宛若自己的马车一般，打了声招呼，就一屁股坐在了姬无期的斜对面。

    皇家的马车很大，就算坐上三个人也绰绰有余，但姬无期总觉得这二人碍事的很，沉了脸一人瞪了一眼。

    接着就见九皇子姬琛拿起小桌上的糕点，马不停蹄地往嘴巴里面塞着，然后嘴还不闲着一个劲儿地猛夸道，

    “七哥这里东西真是好吃，应该是贤妃娘娘做的。”

    他吃完一个还想再吃下一个，却被一旁看着不爽的八皇子姬慎“啪”地拿折扇打了手，

    “你这小屁孩儿，真不知道你七哥是什么人，你就这这么当着你母妃的面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