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沈芷连忙幅度更大地摇头，“不是不是，我……”
林应准把她腿上的包拿到后座，变戏法一样又放了一个小袋子在她旁边，“顺手带的肯德基儿童套餐，正餐吃完了允许你吃点这个。”
沈芷脸通红地解释：“我真的吃不了这么多，我不……”
林应准：“不什么？”
沈芷不说话了。
林应准将蒸蛋递给她，语气放软：“先吃着，能吃多少是多少，吃不了再说。”
沈芷接过来，手却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她急切地道歉：“对不起。”
林应准闻言手往上抬，沈芷接了个空，茫然望向他，林应准警告：“沈芷，从现在开始，你只要说一句对不起我就给你买一碗小米粥，我看是你的对不起多，还是L市的小米粥多。”
沈芷这是真被他唬到了，一句话不敢说，老老实实接过蒸蛋吃起来。
林应准拆了餐具的塑料袋，在她旁边闲闲地挑着小炒肉里的青椒，随手放了块肉在她的小米粥上，“吃点肉。”
小炒肉淡淡的油很快在小米粥上晕出一圈痕迹，像是什么在蔓延着。
沈芷看着，眼睛就毫无征兆地红了。
林应准挑完，重新拆了另一套餐具，正要开吃时，无意间瞥过去一眼，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怎么……”
一直以来，虽然说也没多久，但两人间的对话，似乎总是林应准在打断沈芷，打断她的道歉，打断她的拒绝……
但是，这一次，沈芷什么都没有说，她的一滴泪就将林应准打断得哑口无言。
察觉到林应准发现她流泪了，沈芷仓促别过脸，只留下一个被头发挡住大半的耳廓。
在别人眼里，林应准向来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很少会对什么事上心，但做了记者之后，他的敏感度比之前强了很多。
但也只仅限于在工作时。
一旦脱离了工作的特定情境，到日常生活中，他就变得木起来。隔壁组新来的实习生连着给他送了一星期的早饭，他还以为是轮流带早饭，后来经琳子提醒才反应过来，又怕被别人误会，干脆请了全新闻社一个星期的早餐。
但现在，此刻，他知道，她哭是因为，她被他的这个举动感动到了。
什么举动？最简单的举动。
吃点肉。
也是，曾经的她，也算是韩迪绝对的掌上明珠了，什么好的没有？但一朝变天，她失去了所有，身边的亲人朋友也肯定是弃她如敝履。
这样久违的照顾，让她很感动。
“怎么了？”他虚情假意地问。
他注意到她的右手飞快地在侧脸上过了一下，应该是在擦眼泪，“没什么，很好吃，谢谢。”
再简单不过的小米粥，但是很好吃，谢谢。
林应准讪讪笑了笑，“噢，那你就多吃点。”
沈芷点头，“好。”
尽管沈芷确实是想多吃一点，不让林应准被拂了面，但她胃口长年累月的积攒下来，真就只有那么一点。
林应准也不想勉强她，但还是忍不住咂舌：“你这吃得也太少了点，再吃个汉堡？”
沈芷为难地摆手，“不用了不用了，真的吃不下了。”
林应准于是把薯条递给她，“那这个，当零嘴随便吃一点。”
沈芷接了过来，“谢谢。”
吃了两根，沈芷忽然看向他，担心地问道：“你还要工作吧？”
林应准点头，擦擦嘴，把吃完的垃圾装进袋子里，眼见沈芷要放下薯条伸手过来帮忙，他挡了一下，“吃你的。”
沈芷手收回去，又道：“你去工作吧，我先走了，明天见。”
林应准不慌不忙地落了锁，问她：“你家住哪？我送你。”
沈芷戴口罩的动作一愣，忙不迭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林应准靠着座位，喝着可乐歪头睨她，“随便你，你要不说我们俩就一直在这耗着，反正偶尔迟一次到应该也不会被开除。”
他心里清楚，她最怕麻烦别人，所以只有这样说，她才能答应他。
但沈芷还是试图挣扎一下：“我住的地方很偏，很难找的。”
林应准无所谓，他可是记者，什么偏的地方没去过？
“你认识不就行了？给我指路。”
沈芷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他也不会轻易松口，只好由着他来：“好吧，那走吧。”
林应准笑起来，把可乐放回卡槽里，指了指她那边，“安全带。”
沈芷手指勾了半天才终于把安全带勾过来扣上，正襟危坐地看着前方，给他指路。
在此之前，林应准从来没有想过沈芷会住在什么地方。她以前肯定是住得要多豪华有多豪华，现在落没了，自然住得没之前好，不过也就和他们普通市民一样的普通房子。
所以当他看到沈芷的房子时，他几乎是愣在原地，时间什么的都不复存在了。
她住在一个一片灰黑的偏僻城中村里。
沈芷背上双肩包，顺手拿过垃圾，“今天谢谢你请我吃饭，明天你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也请你吃顿饭吧？”
这是她斟酌了一路、反复推敲酝酿才说出来的。
林应准仍沉浸在眼前破烂不堪的房子给他的震惊中，迟缓地点了点头，“好啊。”
沈芷推开车门要离开时，林应准喊住了她：“玩具没带走呢。”
他把肯德基儿童套餐里的玩具拿出来给她，沈芷接过，笑了笑，“谢谢，你回去开车注意安全。”
林应准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沈芷又朝他摆了摆手，转身往里走去，消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狭窄的巷子中。
直到黄远电话打过来，林应准才从沈芷竟然住在这种地方缓过神来。
“喂？怎么还没来呢？下午要出外景没忘吧？”
林应准神思强制被抽回来，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转了九十度，“没忘，我马上回。”
黄远问：“你在哪呢？不会是在韩家那姑娘那吧？哎呀你也别在她那耗那么多时间，虽然她这个新闻重要，但是她这个人不重要，你懂吧？”
林应准含糊地嗯了声，黄远又嘱咐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回GAL的路上，他脑海中不断闪现过刚才沈芷的住址，又联想起她生了锈的保温杯、破损的雨伞，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衣着、双肩包，和永远用黑色皮筋绑着的低马尾。
一日三餐吃得简单又敷衍，人看着也弱不禁风，习惯性地戴着口罩，看人不敢直视，头永远低着，总是习惯性地道歉，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甚至不敢说话……
就这样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到GAL，林应准迎面碰上了关部长。关部长于是又把他喊到办公室去，说要传授一些采访经验，但说着说着就吹到他自己身上去了，林应准不厌其烦地听着。
从办公室出来，其他三人早已准备好，林应准坐都没来得及坐，就匆匆拿了设备一起出去了。
车上，小张八卦道：“怎么样zun？那位植物小姐现在到哪步了？”
林应准调试着机器，脑中再度闪过沈芷居住地方的模样，随口搪塞道：“……还行吧，就那样。”
小张又问：“她人怎么样？跟她那个爹比起来谁更魔鬼？”
魔鬼？
这个词让林应准愣住了。
沈芷，魔鬼，好像完全不搭边的两个词。
“怎么了？想什么呢？”琳子拿稿子拍了拍他，一脸困惑地望向他，“都等着你的回答呢。”
林应准回过神，发现师父黄远也盯着他，眼里满满的求知欲。
小张又老神在在地评价：“是不是讨厌得让你都无语了？那也是肯定的，你也不想想，她以前过的都是什么神仙公主的日子啊？那身上的公主病肯定是不容小觑的啊！”
公主病。
又一个和沈芷完全不搭的词。
林应准甚至有一瞬都觉得，她连公主都不是。
哪个公主会像她这样灰暗自卑呢？即使是落了难的公主，那也是仍有一份隐隐的傲骨在的，但沈芷没有，她有的只是无尽的低头、低头、再低头。
好像只有低到尘埃里才能让她安心。
他弹了弹胸前的T恤，意兴阑珊地瞧了瞧窗外，前面开车的阿森在听音乐广播，这时切到一首外国歌。
很空灵、很淡的女声，仿佛将人不知不觉中带到无人之境。
林应准莫名听着一阵心悸，整个人说不上来的难受。
冷而寒的感觉。
“对吧小准？”小张不知道又说了一堆什么，扭过头来找林应准要认同感。
林应准不知道到底对什么，但他不想问，也不想听他再重复一遍。
他笑了笑，闪烁其词：“接触得也不深，不太清楚。”
快到采访地点，几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倒是黄远语重心长地叮嘱林应准：“这件事你慢慢来，不用急，要细水长流，把她背后底细全部打探清楚了，千万不要打草惊蛇。都等了四年了，也不急这一时。”
林应准瞅了瞅自己胳膊上不知何时起来的鸡皮疙瘩，点头，“放心吧师父，我会仔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