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码头。

    这是三江市市政府去年末才敲定的新项目，旨在为本地居民及来往游客打造一处全新的夜生活场所，并最终发展为一块独特的城市名片。

    鎏金码头，顾名思义，其原身就是一处漕运码头，因此这里不仅风景绝佳，交通更是四通八达，作为一处地产项目来说，可谓占尽地利。

    不过，客观的优缺点从来都不是商人们投资或不投资的理由。一块地皮是否会升值，一个项目是否能赚钱，完全取决于政策的倒向。

    一个普通的小渔村摇身一变可以成为享誉全球的未来之城，一座人均GDP稳居国内前三的城市却求不来一座机场，都是基于这个道理。

    因此，鎏金码头如今进驻的商家，大多都是提前得到了内幕消息，跑来抢占先机的，譬如挨着江滨的这家西餐厅。

    时值周末，然而餐厅里的服务生却全都聚在门口吹空调、玩手机。倒不是他们懒散，而是因为餐厅的老板此刻正在里面亲自为来客服务，而且看他的样子很是乐在其中。

    “好久没见了，艳秋。”陆鱼放下手里的葡萄酒瓶，咧开嘴，瘦削的脸上顿时显现出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一直说要请你吃次饭作为正式感谢，可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专门去律所找了你几次，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赶巧了，每次前台都说你出去了。我想去你办公室里等，他们也不让。”

    裴艳秋的脸上露出职业化的笑容：“陆总您真是太客气了。您是甲方，我是乙方，我做我份内的事而已，谈不上‘谢’。您的消息我都有看，拒绝了您这么多次，我也很不好意思。只是这段时间我手里积了好几个案子，实在走不开。这不，周一我还有庭要开呢。”

    陆鱼看着眼前身着黑色礼服，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可称上品的美人，笑着搓了搓手：“没事，好饭不怕晚，小别胜新婚嘛。”

    裴艳秋抑制不住心中的厌恶，下意识皱起了眉。不过，一想到这次来儿的目的，她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再次露出笑来。

    “怎么样？环境还可以吧？”陆鱼来回转着头，得意洋洋地介绍着，“这个装修，包括这个吊灯，还有吧台，都是我专门请设计师做的。那人说是美国什么州大学的，海归呢。一开始他说是分校毕业的，我还想着是不是跟我们一中一样，分本部和分部。我想着那分部的肯定比本部的要差，本来不想用他，后来人家跟我说我才知道这学校很厉害，哈哈。”

    “嗯，的确很不错，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心思。”裴艳秋跟着对方的手势看向周围，同时作出一副十分认可的模样，微微颔首。

    “嗨，装修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店，东西吃着放心。”陆鱼端起酒杯，继续说道，“外面的那些店，你都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料。进价三十的葡萄酒，他们敢卖两千八！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店里卖的那都是正经意大利产的葡萄酒，有标签的。来，你尝尝。”

    “是吗？”与陆鱼碰杯之后，裴艳秋先是摇晃着酒杯，低头轻嗅酒香，而后抿了一口酒液，最后装模作样地夸赞道，“嗯，果香充足，入口完全没有酸涩的感觉，余味还有一点回甘，的确是好酒呢。陆总，这酒怕是不便宜吧？”

    “嗨，也就几万块钱而已，你喜欢的话，等下带几瓶走就是。”

    陆鱼说完，打了个响指，然后就见几个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结成一队，捧着装着肉块的木盒走了过来。

    “先选肉，选完了，厨师就在旁边现场给你烹调，什么熟度都可以选。”

    裴艳秋随便选了一块比较小的，而后环顾四周，有些不解怎么偌大的餐厅只有自己这一座客人。

    陆鱼看出了她的疑惑，挥挥手赶走服务生后，扭过脸，对裴艳秋咧嘴一笑：“人多了吵，今天晚上，这里就只有你和我。”

    裴艳秋眼角抽搐了一下，心中对于对方的厌弃已经到了顶点，实在不愿再与他拖沓下去，于是单刀直入，直接问道：“对了，陆总，我记得您上次跟我说，您能解决粮食指标的事，对吗？”

    陆鱼正在倒酒的手一停，抬起头，语气一下子变得有些飘忽不定：“你是说，林总要的那个？”

    “对，就是那笔外贸单。”

    “是吗？可我记得上次林总跟我说他不需要我帮忙呀，怎么这次又劳累艳秋你专程跑过来？你跳槽去林总那儿了？”

    “陆总，您误会了。我这次来，可不是专门给谁帮忙的。”裴艳秋轻叹一声，而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唉，您不知道，我们这一行虽然看着光鲜，手里的案子也从来没少过，但真正轻松又好赚钱的那些案子，都被人家嫡系攥着。我入行晚，又没背景，也就是这两年才开始独立接案子，而且还都是人家嫌麻烦不要的。没办法，我也只能在闲暇之余想些法子赚点外快，不然房子的贷款我都要供不起了。”

    社会上有这样一种职业，叫做“掮客”，专门负责给买卖双方牵线搭桥以赚取佣金。掮客有全职，也有的只是工作之余做个顺水人情。总之，裴艳秋的行为绝对称不上罕见，相反，在这一行混的风生水起的，大多是女人。

    “哎哟，艳秋，你怎么不早些说？这样，以后我这边的案子，都交给你负责，回头我再介绍你认识几个朋友。你放心，钱绝对不会少你的。”

    “多谢陆总。不过，粮食指标的事，您这边，能帮个忙吗？”

    “是这样的，艳秋，你可能对粮食贸易不太了解。这东西不比其他，一是量大，动辄几列火车的货，想偷偷摸摸地过关都不可能，二是进出口那都是上面下任务，下面的人才能行动，指标都是定额的，轻易拿不出额外的来。尤其最近中央的督导组就在我们三江市，有些事，不是那么好操作的。”陆鱼面露难色，但见裴艳秋眉头微蹙，他立马又将口风一转，“当然啦，真要弄，倒也不是说完全就没可能。不过嘛......”

    裴艳秋眼见有戏，立马接口道：“陆总，分成的比例我们可以谈。”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鱼说完，顿了一下，然后就似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长出一口气，道，“算了，我就直说了吧，这件事做成，做不成，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做成了，按规矩林总最多也不过就分我大几十万，再多恐怕他也不会愿意。我呢，虽然说不上有多富，但还不至于为这么点钱冒风险。当然了，如果是为朋友，我肯定愿意帮这个忙。我这个人向来都是愿意帮朋友的。可是呀，上次我去找了林总，林总他好像不是很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你说怎么办呢？”

    “林晓他这个人呀，慢热。这样，我替他敬您一杯，如果他之前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唉，艳秋，你怎么就不懂我的意思呢？”陆鱼忽然往前一探，一把抓住了裴艳秋伸向酒杯的手，“为你，当然什么都可以。只是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呀，何必这么麻烦呢，对不对？你不是缺钱吗，那你直接来我公司，我让你当副总，好不好？你一个女人家，何必自己在外面跑呢？找一个我这样的，愿意疼你的，爱你的人，在家好好享受生活，不好吗？艳秋，做我的女朋友吧。”

    裴艳秋强硬地将手抽了回来。她心里虽然又惊又怒，但面上仍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陆总，您说笑了......”

    “我是认真的，艳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疼你，行吗？”

    “我也是认真的！我赚的虽然不多，但也不是谁来用几个臭钱就能侮辱的。想把我变成金丝雀，他最好先自己照照镜子，看看配不配！”

    陆鱼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了起来，眼神里也透着一股狠戾。然而，看着眼前凌然不惧的女人，他最终还是平复了心中的愤怒，随即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说道：“不好意思，艳秋，是我唐突了。这样，粮食指标的事，你等我的消息就好，结果保证让你满意。另外，我以后如果再碰到什么案子，或者朋友需要律师，我也还是来找你，行吗？不至于从此不做我的生意了吧？”

    “陆总说笑了。”裴艳秋面露微笑，“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互不影响，最好也不要影响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