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留在保育院吃过午饭,卡洛琳带着他们俩一起去给小犀牛做体检。

    因为林昱桁计划开展旅行和志愿者两个项目。前者是花钱来享受体验,后者是花钱来锻炼,也算是另一种体验。

    像保育院这一项就可以放在志愿者项目里,科普的同时还能缓解人手少的问题。

    跟着卡洛琳的脚步,两人见到了不同年龄段的小犀牛。

    卡洛琳对他们的具体情况了如指掌。

    “这个小伊桑,特别调皮,总喜欢去打扰比他大的哥哥姐姐,然后挨揍。”

    卡洛琳指着他右前蹄,“看这,都留疤了。”

    伊桑本来乖乖咬着江夏手里的奶瓶,一听见卡洛琳这么说他,奶也不喝了,呜呜叫两声,转过身背对着他们。

    江夏被他这副闹别扭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奶瓶,“她跟你开玩笑呢,伊桑,回来,还有一半呢。”

    面对着奶瓶的诱惑,伊桑生气归生气,还是慢悠悠挪动身子,转了回来。

    “他能听懂?”

    林昱桁看伊桑真的接着咬上奶嘴,觉得有趣得很。

    “对。”

    江夏仍蹲在地上,给伊桑举着奶瓶,“他们就是有点近视,看不清,但听觉和嗅觉特别灵。”

    “是不是?伊桑,告诉他。”

    江夏的目光始终聚焦在伊桑身上,温柔又宠溺。

    快速喝完奶的伊桑也很配合,砸吧砸吧嘴,呜呜叫了两声。

    江夏没想到真能得到回应,笑意浮上眉眼,下意识回头。

    两人的视线瞬间在空中交汇,她甚至能清楚看见林昱桁眼底的雀跃。

    就这一秒,江夏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她赶忙把头转了回来,敛起笑容。

    “卡洛琳,我们什么时候给伊桑抽血?”

    江夏想站起身,但蹲了太久,眼前一黑,有点没站稳,被林昱桁一把扶住。

    “慢点。”

    “哦...谢谢。”

    隔着制服,江夏都觉得被他灼热的手心烫到,赶忙抽出手臂,又问了一遍卡洛琳。

    “你晕啦?刚给他喂了奶怎么抽血?”

    卡洛琳正在一边察看亚瑟的情况,没忍住笑出声,但还是替她解了围,“来吧,先给这个小家伙抽血。”

    江夏轻轻的哦了一声,脸上更红,再没回头看身后的人。

    林昱桁又被她丢在后面,心情却好的不行,嘴角笑意蔓延开来。

    -

    离开保育院后,两人开车到今天巡逻点附近的马场。

    和马匹饲养员介绍过林昱桁,江夏从马厩里牵出两匹马,林昱桁自觉接过她右手中的缰绳。

    一棕一黑的两匹马并道而行。

    途经一片枯草地时,有血腥味飘来。

    林昱桁看见不远处地上躺着一头被蚊虫环绕的犀牛尸体,她被狠心砍去半张脸,血流了一地,已经氧化成暗红色,陷进泥土里,染红了杂草。

    “那是亚瑟的妈妈。”

    江夏目不转睛看着前方道路,声音如同寒夜里吹来的风。

    林昱桁视线不离,紧盯着那头雌犀牛倒下的身影。

    江夏接着说:“发现他们的时候,亚瑟茫然无措,在旁边团团转。他不知道妈妈怎么了,为什么不理他。

    但是看到我们之后他很生气,因为他知道是我们这样的生物让他妈妈变成现在这样的,所以不断撞过来,直到打了一针镇静剂。

    这种场景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伤害。卡洛琳也说了,亚瑟不敢自己待着,需要时刻有人陪着安抚他。”

    林昱桁如鲠在喉,问现在抓到这群偷猎者了吗。

    江夏一阵沉默,缓缓吐出三个字:“还没有。”

    来这里不过两天时间,林昱桁就亲眼见到了两次动物丧命现场,他们都因为人类丧命。

    好在一下午什么都没发生。

    江夏希望这一天可以就这么结束。

    但终究是天不遂人愿。

    两人结束巡逻回到马场,将马牵进马厩,又给他们喂了点胡萝卜后,江夏和马匹饲养员打了声招呼,带着林昱桁开车回基地。

    刚走到基地中心的门口,江夏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泰德也注意到不远处她的身影,绕开屋内一众人,走了出来。

    “你去哪了?传呼机坏了吗?”他关切地问。

    “没有啊。”

    江夏抽出自己的传呼机,摁了几下都不见亮,应该是没电了。

    她便问:“旅行团的行程结束了吗?”

    不然日落这个时间段泰德应该还在带队。

    “是,早上日出之后就结束了。”

    江夏了然,她看向屋内,发现一老三小瘫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问泰德怎么回事。

    泰德一通解释。

    那位老妇人说自己的儿子在保护区里失踪了,让基地工作人员去找。

    想到昨天发现的情况,泰德便提议让她去警局做个DNA配对。

    巴德曼更是亲自送四人一起去警局,又陪着等到结果出来。

    结果显示,被象群踩死,又被狮群撕咬的那个可恨又可怜的偷猎者,有99.99%的概率是这位老妇人的儿子,也是这三个小孩的爸爸。

    老妇人都崩溃了,她说孩子妈妈早两年病死了,孩子爸爸找不到工作,是不得已才跟着外面认识的几个人一起打猎的,他们也只是想让家里人填饱肚子。

    泰德顺着她问其他几个人是谁,她不肯说,也不肯离开,一直到现在。

    江夏越听心情越复杂,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尽管有着负责人这个名头,她也没办法真的帮到他们什么。

    可恨之人也有其可怜之处,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在此刻是真实写照。

    平日里,保护区大多数偷猎者都是附近的穷困居民,他们帮助雇主偷猎换取报酬。

    如果猎得完整犀牛角,他们最多会得到3000美元的收入,而当地有些矿工的年均工资不过几百美元。

    “你会当地的方言,来帮我翻译一下。”林昱桁温润低沉的声音响起。

    “哦,好...”

    虽然不知道林昱桁想说什么,但江夏选择相信他,跟了进去。

    泰德听不懂中文,也犹豫着跟上两人。

    林昱桁身高腿长的,几步就穿过众人,走到老妇人面前,把她扶了起来。

    老妇人一看这人的着装打扮跟基地工作人员都不一样,猜想肯定是大老板,抓住他的手就止不住地讲。

    但老人家有口音,江夏只能听懂个大概。

    “她说......”江夏顿了一下,开始翻译:“请你帮帮忙,我一个老人家无所谓,哪天可能就死了,但是三个小孩要活着呀......”

    “我可以给你们钱,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些事。”林昱桁语调放的更轻。

    老妇人听完江夏的翻译,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要什么我都可以!”

    三个小孩也有样学样,同时跪在旁边。

    江夏和林昱桁赶忙弯腰,再次把他们扶起来坐着。

    “我就只有三个要求。”林昱桁说。

    “首先,你要告诉警察还有几个人是谁,因为他们做错事了。

    然后,我每个月给你的钱,你要用在自己和孩子们的生活上,要让他们去上学。以后长大了,我还可以给他们找工作。

    最后,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这样可以答应我吗?”

    林昱桁一句一句的慢慢说,方便江夏翻译。

    听完第一句的时候,老妇人的表情又变得痛苦,看得出的纠结犹豫。

    但是林昱桁后面给出的条件太诱人了。

    还有什么比孩子们可以吃饱穿暖有学上更重要的事呢?

    儿子不也是为了这个才丧命的吗?

    想到这,老妇人眼眶盈满热泪。

    只是踌躇片刻,她就擦掉泪水,点头答应,还蹦出了两句简单的英文:“Yes,yes,I can!”,接着她又开始语无伦次地道谢。

    面对这样的场面,江夏感觉心口堵得慌,不禁深深看了林昱桁一眼,却发现他的眼角也红了。

    老妇人眼泪止不住的流,巴德曼看着,心里也难受的不行,让江夏和泰德先带他们去取回遗物。

    林昱桁则是先回了趟宿舍,随后便跟着江夏一起开车送老妇人一家回去。

    村庄距离基地有点距离,车内又有暖气,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睡着了。

    老妇人安静抱着儿子破烂的衣服和一盒遗骨,默默流泪。

    开到车进不去的地方,几人下车步行。

    江夏还是拿着手电筒在前面打头,林昱桁也打开手机的照明跟在最后。

    按照老妇人指的路,几人左拐又右转,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江夏抬起手中握着的手电筒,扫了扫眼前的建筑。

    林昱桁有些愣住了。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那甚至不能叫做家。

    泥土堆砌起来的屋子里只有两张床,窗户是一个空洞框框,别说精美的设计,连块挡风的木板都没有。

    这样狭小简陋的空间里,生活着祖孙四人。

    南非现在是冬天,昼夜温差极大。

    正午时,可能是二十几摄氏度,到了夜间,气温骤降,跌成个位数,那都是常有的事。

    但他们没有窗户,没有厚实棉被,没有保暖衣物。甚至不知道他们已经这样过了几个冬天。

    对于这样的简朴建筑,江夏已经习以为常,但看了眼身后的一老三小,她还是觉得心被揪住了一般。

    门没有锁,老妇人一推便开,她又拉了下灯泡的开关线,昏黄暗淡的灯光出现,让寒夜中的屋子看着暖和了些。

    林昱桁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红包,双手递给老妇人。红包袋里面装有一张一百美元的现钞,还有一些零散的兰特纸币。

    江夏看见那抹熟悉的红色,不免有些震惊。她想到了林昱桁回宿舍是为了拿钱,但没想到他居然准备了红包。

    要知道,他来南非这么几天可是没离开过保护区一次,这些只能是他从国内带过来的。

    这得是有多用心,才能在六月份这样的时候想到要准备红包袋?

    江夏不知道。

    但她耐心给老妇人解释,说这在中国是一个好的意头,是希望他们从今以后可以顺顺利利。

    返程路上。

    江夏主动开口,对林昱桁说:“等旅游项目正式进入筹备阶段,我们会请很多本地居民,把他们培训成保护区的向导、服务员、动物痕迹追踪师,或者其他更多角色。

    这样会让他们有工作有收入,不用再冒险盗猎,对动物保护工作也有好处,让当地居民从潜在的偷猎者变成实在的保护者,也能让人们知道保护动物带来的收益会比杀死他们更多。

    包括志愿者项目也是,会有更多的人在学习过程中了解到动物们还有我们目前面临的困境。”

    “我们无法完全制止偷猎的行为,只能尽最大努力减少。但是多一点宣传,就会多收获一份帮助。”

    “就像你在慈善晚宴上看到我们的宣传新闻视频,然后来到这里一样。”

    林昱桁认真听她说完,没有打断。

    “江夏。”

    然后他开口,第一次叫她全名,声音有些沙哑。

    “嗯?”

    夜路不安全,江夏没有看他,只专注看路。

    “我想把他们送到约翰内斯堡,或者比勒陀利亚。”林昱桁一贯带着笑意的脸上满是严肃,沉声说。

    “或者其它更好的地方。”

    但林昱桁有些不确定,问:“你觉得可以吗?”

    江夏也没立马回答他。

    因为这样做,风险其实很大,他们也许会被亲戚邻居骚扰。

    但是林昱桁的好意,她也没资格替那凄苦的祖孙四人拒绝。

    没有人可以决定自己的来处,如果可以选择,同样也没有人会选择这样的起跑线。

    遇上林昱桁这样好心的人,已经算是他们不幸命运中的万幸。

    “好。”江夏应下。

    林昱桁又听见她说:“等忙过这一阵,我带你去这两个地方看看。”

    “嗯!”他终于又扯出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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