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元妙宜在外面跑了一下午,眼下回到临川院沐浴后便一直赖在床上,晚膳也没用。

    连枝坐在床边,轻轻给元妙宜揉着小腿。

    元妙宜在脑子中梳理了下今天发生的事,突然想到什么,唤来连翘让她拿张银票,送给沈簪月,请她帮忙转交给沈珣。

    今儿下午,只顾着看沈珣和福康公主抢着付钱,却忘了沈珣付的那份钱里,还包括了她的衣裙首饰。

    沈珣给他妹妹付钱没什么,她跟在旁边蹭了一份却是不好。

    连翘应了声,便朝外面走去。不过半个时辰,便又回来了。

    对着元妙宜说道:“沈姑娘说她得罪了沈世子,眼下不敢替他收着,让奴婢亲自送去松止院。奴婢过去后,沈世子身边的冬青出来传话说世子不收,还说姑娘若是执意要给,还请亲自送去松止院。”

    沈珣不收,或许觉得直接从姑娘手中拿钱不好意思。

    元妙宜想着那便送些东西过去,正好和上次的人情一并还了。

    “将青禾唤来,我有事问她。”

    青禾是沈夫人派给她的丫鬟,本是负责院内的洒扫,元妙宜见她为人憨厚老实,便做主将她提到身边做了二等丫鬟。

    青禾进屋后,先是对元妙宜福了一礼,又问道:“听说姑娘有事要问奴婢。”

    “你知道世子平日有些什么喜好吗?”

    听到这话,青禾面上有些纠结,抬头看着元妙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元妙宜温声问道:“怎么了?”

    “不是奴婢刻意隐瞒姑娘,只是世子差事忙平日甚少回府,身边也只有冬青等人近身伺候着。我们这些丫鬟极少能够见到世子,世子的喜好更是无从得知。”

    听青禾说完,元妙宜点点头,没有打听到想要的消息,心头有些失落。

    不过,想到沈珣那副生人勿近的性格,若是不想让别人得知自己的喜好也情有可原。

    只是,她又该送些什么过去呢?

    直到连枝吹了灯,退了下去,元妙宜还在想着这个事。

    醒来时,元妙宜起身去给沈夫人请安,正好撞上沈珣从正房中走出来。

    他今日依旧穿着一身绯色官袍,面容清隽俊逸,俊雅的眉目带着几分凌厉的味道。

    沈珣也看到了她,颔首给她打了个招呼。

    走到她身边,好像又想到什么。眉梢轻挑,语调拉长而慢,“元姑娘最近银票很多?”

    元妙宜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突然又想到昨日让连翘送去的银票。

    如今听他这样打趣,一时间面上讪讪。

    沈珣见她这样,没再多说什么。

    将身上的官袍理了下,便跨步向外走去。

    沈珣走后,元妙宜等着丫鬟通报后,这才掀开帘子走进去。

    沈夫人正跪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元妙宜在一旁站着等了会,沈夫人将手中的香放于香炉中,又俯身磕了三个头,这才轻身朝这边走过来。

    元妙宜就要福身请安,沈夫人一把拉住了她,“好孩子,等久了吧。”

    元妙宜摇摇头,又朝连翘招了招手,示意她把一直提着的盒子拿过来。

    对沈夫人说道:“听闻姨母近日脾胃有些滞气不舒服,妙宜便拿了些紫苏叶来,准备给姨母弄个紫苏饮子喝,还望姨母不要嫌弃。”

    沈夫人有些新奇,“难为你挂心了,只是什么是紫苏饮子,听着名字倒是雅致。”

    元妙宜一笑,“是晚辈偶然从书中得来的一个方子,对于消除滞气最有用处,只是要借姨母一些沸水来冲泡。”

    沈夫人点头,示意丫鬟将元妙宜要的东西拿来,自己坐在一旁看着。

    元妙宜取出几片紫苏叶,放于瓦片中加热,叶片摊在容器中,烘烤至萎、散发出一阵香气。

    元妙宜将其放于泡茶的茶盏里,浇入沸水浸泡,盖上碗盖。

    第一泡立即出汤,汤水倒掉不要,第二泡盖上茶盖闷泡个一会儿。

    元妙宜又问了句:“姨母可喜欢吃些甜的?”

    见沈夫人点点头,元妙宜又往里头加了些砂糖,这才递给沈夫人。

    沈夫人喝了一口,赞不绝口。

    元妙宜将带来的紫苏叶送给沈夫人,沈夫人笑着又夸了句贴心。

    陪着沈夫人聊了一会,元妙宜这才起身告辞。

    回到临川院,元妙宜喊来连枝,问道:“我上京时,从家中带来的王右军翻印的书帖可能找到。”

    连枝应声,从箱子里找了一会,递给元妙宜。

    元妙宜接过来,收到手边的一个锦盒里。

    又吩咐备好马车,她要出府一趟。

    马车在一座茶楼前停下,元妙宜将帷帽戴好,由连枝扶着下了马车。

    由茶楼的伙计带着上了雅间,一个男子正背身站在窗前。

    听见开门的声音,男子扭身转了过来。

    是陈野。

    元妙宜将帷帽摘了下来,放在桌上,又吩咐连枝去街东头买些糕点回来。

    待连枝将屋门关上,陈野这才俯身朝元妙宜一拜,“参见公主。”

    元妙宜将放在桌上的帷帽理了理,好似没听见他的话。

    又是过了一会,“属下给元姑娘请安。”

    元妙宜眼睫微动,这才淡淡说了句,“起来吧。”

    将身侧的椅子推过去,示意陈野坐下。

    “说吧,这次找我来,有什么事。”

    陈野眼神稍黯,苦涩的笑意不达眼底,“这次来是想向姑娘辞行,那些人……在边塞组织了一支军队,喊了……属下过去练兵。”

    顿了下又说道:“属下如今前去,怕是要三年五载方能回来,姑娘若是……”

    陈野话没说完,元妙宜忍不住出声打断他,“陈野,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

    “我幼时在寺庙潜心修行,想为傲北国赎罪,是你设计让师父赶我出寺。而我当在元家过得好好的,又是你设计让刘立纠缠于我,害得我只能进京避祸。如今你说这些,又想让我做些什么?”

    陈野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垂下头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他无从辩解。

    元妙宜又接着说道:“你曾对我有过救命之恩,你后来对我做的这些,我也不怪你,我们只当一笔勾销。”语气冷下来,“可若是你再以复国的缘由,再做些什么,别怪我无情。”

    陈野抬头望向元妙宜,往事的种种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与她曾把酒言欢,一同吟诗作画,一同经历过生死。

    他们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只是不知何时两人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想到边塞的旧臣狠辣冰冷的眼神,和信中威胁的话语,陈野眸光又暗了暗,还是没说什么。

    将手中一直攥着的木牌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以后若是姑娘有危难,可拿着牌子去醉仙酒楼,会有人来相助姑娘。”

    元妙宜听到这,心下一惊,醉仙楼竟是他的产业。

    “姑娘不想见到属下,多的话属下便不说了,只望姑娘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姑娘若是还需在属下……”

    话未说完,陈野只觉得眼眶一热,忽然不敢看向元妙宜,朝元妙宜又是俯身一拜,起身退了下去。

    陈野走后,元妙宜久久未动。

    又是过了许久,元妙宜突然朝窗外看去,只是大街上人潮拥挤,早已没了陈野的身影。

    她和陈野自幼相识,国家覆灭,她被嬷嬷护着逃了出来,在宫外她见到了陈野。

    那时她一脸狼狈,同样年幼的少年,拿着打湿的巾帕一点点抹去她脸上的脏污。

    笑的一脸恣意,对她说:“我叫陈野,我比你大几个月,以后我会护着你。”

    那是她们的初见。

    此后,她的人生轨道里又多了一个人。

    只是陈野和其他人不同,她的父皇子女众多,或许压根不记得她的模样。母妃喜欢她,但更爱父皇,甚至最后为了父皇甘愿留在宫中赴死。

    嬷嬷对她很好,可是无力护她,只会在她受欺负时默默流着泪,说着奴才不好,让公主吃苦了。

    直到后来,过得艰难,嬷嬷哭着用几两银子将她卖给了人牙子。

    这一生她从来没有被人坚定的选择过,但是,那时的陈野会。

    这个少年总会伴在她的身侧。

    在她受欺负时一直护着她,会在没有东西吃时,忍着饿将唯一的干粮让给她吃。

    只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呢,元妙宜只觉得自己也记不清了。

    应该是那些旧臣找来的时候。

    又或许是陈野知道她的身份的时候。

    直到后来元妙宜记得陈野对自己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公主,这是属下的职能。”

    “您是公主,这本就是臣子的本分。”

    “作为公主,您不该这样有这样的想法。”

    关于傲北国,有时候元妙宜会去想,是不是她的国家覆灭本就是应该的呢?

    她的父皇昏庸无道,任用奸佞加重赋税,百姓苦不堪言。甚至在外敌入侵时,也只会割地和平休战,每年甚至还要忍着屈辱给一些小国纳贡。

    而这些纳贡的银子只能更加疯狂的加重税收。

    这样的国家表面光鲜艳丽,内里早已千疮百孔,被腐虫侵蚀了干净。

    就这样的国家,就算真的复国,百姓会过得比现在好吗?

    陈野如今要离开了,要启程去往边塞。

    边塞苦寒,京城已是阳春三月,可是听说边塞却还有冰雪未化。

    可是究竟是冰雪更冷,还是那里的人心更寒呢。

    元妙宜不愿去想。

    元妙宜只觉得眼前开始模糊,街上的人群也都出现了重影,伸手摸了下,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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