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锡城之前，路熹茗去找了裘易。他正坐在学堂前的槐树下对着段施给的那份文档发呆。
路熹茗扯了扯裤脚，缓缓在他身边坐下，踟蹰了一会儿，问道：“裘易......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嗯？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说吧，什么事？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少年的思绪从沃尔伦语的繁杂中抽出，转头望向路熹茗，眼里带着些欣喜。
“帮我看几个人的名字，可以吗？”
“荣幸至极，是哪几个呢？”
路熹茗把两张叠在一起的纸条展开，递到他的面前。
裘易倒吸了一口凉气，举起那两张纸，拿到阳光下紧紧盯了好几遍，又闭上眼睛品味了半天，才疑惑问道：“咦，好奇怪。你这几个名字......都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什么意思？”
“我看不到。这里面我只能看到一个人的信息，就是这个，”裘易指了指“楚渊”的名字，接着把纸条还给路熹茗，“其他几个我都看不到。”
而实际上，路熹茗一共写下了四个名字——楚子凌，楚渊，林亦真，路熹茗。她总觉得包括她自己在内，这几个人之间总藏着些她无法解开的、谜题般的羁绊存在。
本来，裘易也仅仅能通过人名看到该人片刻的剪影，她以为对于这个谜题来说，他最多能说出些不痛不痒的小细节。
可如今看来，他的回答却根本就是给原本就很难解开的方程又加上了些未知数。
路熹茗捏了把汗，默不作声地把纸条收了起来，佯装镇定对他笑了笑，道：“没关系，看不到不要紧的。你那沃尔伦语学得怎么样了？”
少年知道路熹茗是在转移话题，也跟着随口答了一句：“还行吧，至少已经找齐他们语言的最小组成部分了。”
紧接着，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拉着路熹茗就打算离开，嘴里还振振有词：“我看不到，不代表我父亲看不到，走，我带你找他去。”
路熹茗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指着城门的方向道：“裘易，不用了，我约了马车，马上就要出发了。下次再来找你们吧。你们加油呀！期待在汇言堂看到你们！”
等到路熹茗坐上马车的那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忘了问裘易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能看到阿柳吗？
如果他看不到阿柳，那路熹茗便能理解他的能力运作方式了——只能看到真实的人，而并非实体化出来的人。
那就说明林亦真和楚子凌都可能是实体化出来的，而并非自然诞生于这个世界之人。而看不到路熹茗，也很好理解，因为她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可如果他能看到阿柳，却看不到楚子凌和林亦真，问题明显会变得更复杂。难不成根本没有楚子凌这个人，是楚渊在骗她？也根本没有林亦真，她们二人的相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梦。
或许，那两人也是穿越者？
路熹茗脑袋都快裂开了，太阳穴疯狂跳动着。她不敢细想下去，怕再想下去她都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穿越了，还是得了癔症，幻想出这个世界和这世界里的每一个人。
睡一觉吧，路熹茗闭上眼睛，告诉自己，睡一觉起来或许就什么都忘了。
可今天的马车不知为何如此颠簸，她总觉得这马儿似乎在使出全身力气要把她甩下车去，甩到一个没有人发现的地方，或者把她甩回原来的世界里。
几次，路熹茗的额头都磕到了窗边的棱角处，发出“咚”的声响。看起来，上天并不想让她在此刻睡过去。
她只好长叹一口气，无精打采地将胳膊支在窗边，撩开窗帘观察云的形状。
可是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路熹茗找了好半天，连一朵云都找不到，她只好冷笑一声，把窗帘放了回去。
旋即，她想起来包里还有一本段施送的书，于是伸手将其从包里掏了出来。她抚摸着墨绿色的烫金书壳，想象着作者简书予的模样，虔诚地翻开第一页。
“如果想要认识时间，那便从河流中找答案吧。语言能描述的只是时间的残片，若......”
“若”字后面写的什么，路熹茗还没来得及看，那马车便毫无预警地倏然停下，巨大的惯性让路熹茗连人带书一起栽倒在地，那书竟“哧溜”一下滑进了座位底下的缝隙中。
这下，如果没有足够长的钩子，光靠路熹茗的臂展长度，怕是无法将其拿出了。
她差点被自己这一连串的尴尬处境逗笑了，扶着额喃喃道：“今天怎么这么倒霉......”
还没等她感叹完，下一秒，一支箭便带着风扯破了窗帘，划过了她的耳边，直直地插进车门边框上。
“林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我劝你不要挣扎，跟我走吧。”
外面的声音很是熟悉，但路熹茗回忆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是在哪听过这音色。
她不耐烦地把头探出窗户，这下才发现，来人竟是游龙帮帮主——游惊鸿！只不过她的身后并没有如上次见面那样跟着许多美丽的小姐姐。
而游惊鸿本次也并未骑马，而是悬浮于空中，黑衣翻飞，身材修长，身后背着把长枪，真若惊鸿般翩缱轻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路熹茗没心思欣赏对方的美，皱着眉问道。
“我游惊鸿自然有消息渠道。”
游惊鸿面罩下的表情路熹茗看不到，不过她猜一定是很装逼的那种。
“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路熹茗倔强地问她：“要是我不呢？”
她心想，若是她魔力还在，怎么会给游惊鸿在空中拦住她的机会？
游惊鸿“哼”了一声，扬声讽刺道：“你觉得你逃得掉吗？况且，我本人是很想杀了你的，若不是答应了东家保你性命，怕是你都无法活着出那天锡城。还请林小姐下车。”
杀我？路熹茗抓住了关键词，自己是什么时候莫名其妙跟她有了血海深仇的？
“我.....你为什么想杀我？”路熹茗换上一副狗腿的表情，眯着眼咧着嘴问对方。
闻言，游惊鸿的音量赫然拔高，她怒视着路熹茗，厉声道：“因为你，游龙帮散了！”
路熹茗回想起她们的初次见面，有些心虚地问道：“你们那次受伤很严重？”
“我本来没必要跟你说这些的，不过，料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必须让你死之前明白自己的罪孽！因为你，我的姐妹们都被送回风原谷！她们这辈子再也无法摆脱那片土地！我费尽心机将她们解救出来，让她们过上常人的日子，但因为你，她们都得回去受苦！！！”
原来是这样，那还真的是血海深仇，路熹茗心想，难怪没有看到那些小姐姐呢。
她虽然觉得此事和她关系不大，毕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就乖乖跟她们走。况且，那时的双方怎么可能料到，这事情的后果竟是如此惨烈？
事后，游惊鸿的恨意总得找个人发泄，而路熹茗则是最合理的责备对象，她能理解对方的心理。
但她即使理解，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金嬉，金嬉！”路熹茗一边在内心里呼唤它，一边飞速思考着该如何脱身。
“怎么了？你终于想起我了？”金嬉懒洋洋地答复她。
“你带我回岳溪吧！就像你上次带我去如意坊一样，在空中画个圈，立刻就走！”
金嬉依旧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打了个哈欠道：“求我呀。”
“还请林小姐下车，不然游某可要来硬的了。”窗外传来游惊鸿的威胁。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路熹茗咬咬牙，决定抛弃尊严一小会儿，诚恳地双手合十，道：“求求了，金神！”
随后，空中真的出现了一个隧道，就像她上次看到的那样，有着发光的外延和黑漆漆的圆心。
“进去吧。”
路熹茗道了声谢，立刻拿着包踏上了座位，然后一个猛子扎进那传送门中。
游惊鸿等得不耐烦，走近车厢，用长枪一把刺开车门，却发现里面早已是人去楼空，只能骂了一声，阴恻恻沉着脸走了。
几秒钟后，路熹茗一屁股坐进了楚宅庭院中的水池内，把里面打盹的青谛吓了一跳。
她命是保住了，但浑身都湿透，宛如落汤鸡般呆在原地，心里念叨着：“那本书我还没拿回来。今天真的是倒霉。”
随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涌上她心头。路熹茗干脆呈大字型躺下，闭着眼睛，感受水钻入耳朵带来的丝丝凉意，和九月份午后温和柔软的阳光。
活着还是挺好的，对吧？
颜颜听到院子里的动静，立刻跑出来看，却发现自家小姐竟如此落魄地睡在水池里，捂住嘴惊叫一声，连忙跑过来将她扶起，又将人立刻推去沐浴更衣。
等到路熹茗换完衣服，在镜子前擦头发时，她看到了楚渊正站在窗外，迟疑地朝她招了招手。
“怎么了？”路熹茗问道。她觉得楚渊今天很奇怪，眼神躲闪，见到她也没那么热情。
即使他平日里情感就很内敛，却也不似今日这般，看到她回来，竟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路熹茗突然有些怀念对方的拥抱，但她也就只是怀念了那么一小下，便把自己的念头死死压了下去。
楚渊紧抿嘴唇，攥着拳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做挣扎。
他们就站在走廊里，谁都没有说话，但谁都像是有一万句话想要倾诉。
九月初蚊子依旧很猖狂，不一会儿，路熹茗便被叮了好几个蚊子包。
就在她实在忍不住弯下腰来挠痒的时候，楚渊开口了。
“我们......离婚吧......”
路熹茗拍死一个正吸血的蚊子，却没见到有血冒出来。
她看着死蚊子，心想：“我今天，真的是倒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