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阵

    湖中起了青雾,混着如银的月光笼罩整个荷塘,如轻纱,圣洁而神秘。

    一片朦胧中,挺立的最高的几只红荷开得格外显眼。

    白日里光线好的时候还不明显,可是在这飘渺的夜晚,花朵也如同人一般,高下立见。

    而那些怒放的,娇艳的,在这偌大的池塘里,有规律地生长着,仿佛是有人故意把它们摆成了那个样子。

    此时船刚好行至湖心,祁雪眉头微皱,探出头去四周望了一圈,然后在脑海里粗略地想象了一下它们排列起来的俯视图,正好是一张八卦阵。

    祁雪恍然大悟之际,抬眼却见承影一副你怎么才看出来的表情,更震惊了。

    “你早看出来了?什么时候?”

    “那些小姑娘们告诉你高家的公子生的最俊俏的时候。”

    他听见了?

    为什么会莫名的感觉有点心虚啊?

    “咳咳。”

    祁雪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拽回正经的话题。

    “没想到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荷花池竟然暗藏阵法,这阵法好像一个入口,或者说,通向哪里的钥匙,是为了隐藏什么呢......”

    两人沉吟片刻,随即异口同声。

    “贵妃冢!”

    想到这里,两人泛舟游湖的雅兴一扫而空,祁雪跟船夫说更深露重,她觉得有些冷了,便差他掉转船头,将自己原路送回。

    承影轻功极好,趁着船夫扶祁雪上岸之时,从船尾也飞身上了岸,待周围无人之后,才回到祁雪的身边,与她并肩而行,回了客栈。

    一进门便看见店小二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本想不想扰了他美梦,但经过他身边欲上楼的时候他还是醒了。

    “姑娘,客官,你们回来了。”

    祁雪冲他笑笑,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接着睡就好。

    小二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道。

    “房间里给二位温了酒,夜里凉,二位可以暖暖身子。”

    “谢谢。”

    祁雪说罢,二人便一前一后地上了楼。只不过这次,是祁雪走在前面。

    小二看着他俩的背影晃了晃脑袋,下午的时候明明只看见了这姑娘一人出了门,怎的夜里是两人一起回来的。

    看来那位男客官也就是脸上冷了些,美人在侧,哪有不宠着纵着的道理。

    祁雪推开房门点上烛火,果然见到墙边的炉上温着壶热酒。

    “进来坐。”

    一边招呼着还站在门口的承影,一边拿了两个酒盅斟上热酒。

    两人对桌而酌。

    没料到杯中酒烈,祁雪一饮而尽以后被辣的嘶哈一声,看见承影面不改色的模样以后,讪讪地收起了呲出来的牙齿,起身去拿了纸笔铺在桌上。

    趁着记忆还清晰,祁雪将自己刚刚看见的红荷的方位画在纸上,这样看来便更加明朗。

    “是八卦两仪阵。我曾在书中看过这个阵法,此阵七数皆为杀着,只有一处为生门。前人皆以灯光或石块来变化阵法,而这个却利用了流水,更为变幻莫测,玄妙至极。”

    “如何破解?”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呀。”

    祁雪抬头对上他目光,好像有些用力过猛,一时眼前发晕,支着胳膊托着脑袋,歪着头看他。

    承影垂眼将那张阵图滑到自己手边,粗粝的指尖摩挲着纸上的纹路。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风雷相薄,水火不相射。若是单论这八卦图,探寻出其中规律,生门倒是不难找,但怕就怕没有这么简单。此阵所在之地别出心裁,恐怕是要借这里的风水以供变换,可是这风水之道......”

    思索片刻,承影的想法卡在了这里。

    对面人儿没有动静,抬头一看,祁雪面色酡红,已显醉态,还保持着支着脑袋的斜倚姿势,但双目微合,看样子是睡了过去。

    “武功差,酒量也差。”

    承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睛里倒映着她微微翘起的朱唇,梦呓般时不时咂几下。

    将阵图折好揣进怀里,起身往自己房中走去。

    转身掩门时又瞥了眼她清瘦的身影,顿足,还是回去拿了床上的被子给她披在身上。

    看着就弱不禁风的样子,若是感冒了麻烦的还是他。

    好像是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了恰当的理由,承影的动作都果断了几分。

    晨光熹微,祁雪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脑袋也有点发昏。

    关于昨晚的记忆只停留在她喝下酒以后,强撑着画完了八卦图。

    在家中的时候喝上一整壶桃花酿都不会醉,怎么昨日的酒喝了一杯就睡了过去,以后可真是要注意些了。

    祁雪不知这江湖中人饮酒主打一个性情,为的是借着酒的醉意发泄心情,而她以前喝过的酒是自己家酿的,又是为女子专供,所以讲究的是口感和味道,并不容易让人萌生醉意,所以昨晚那一杯酒比她往常喝过的所有酒加起来劲儿都要大。

    肩上的薄被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滑落到地上,祁雪斜睨一眼,揉了揉太阳穴。

    想到这应是承影帮她盖上的,心里就升腾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暖意。

    看来他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有被调教的潜质。

    下了楼,正好看见承影坐在角落的一张方桌上,面前摆着半碗稀粥和一块烧饼。

    “荒郊野岭的也就罢了,在客栈里干嘛还吃的这么清苦。”

    祁雪直接坐在他面前,将他的早餐端到一旁,摆了摆手招来店小二。

    清苦?

    自己活了将近二十年,几乎每日都吃这个,哪里清苦了。

    承影听她和小二叽里咕噜说了好几个菜名,都从未听过。

    小二手里的笔写得飞快,听她说完长长地应了一声,小跑到厨房吩咐去了。

    “算是感谢你这几日的护卫,这顿饭我来请。”

    祁雪大方地拍拍胸脯。

    承影本想争辩说自己并没护卫她,不过是两人一路同行罢了,可是看着她上扬的小脸,兀自觉得有些好笑,便低头呷了口茶水,没有言语。

    “一会吃过饭,我还想再去荷花池看看,说不定还能再看出些端倪。”

    承影点点头,但是在那之前,他想再确认一下这阵法是否与贵妃冢有关,他向来不愿做无用功。

    于是抬了抬手,又将小二招了过来。

    “那片荷塘年年都开的那么旺?”

    那小二愣了一下,捏着下巴仔细想了想。

    “店里生意忙,小的也没法每年都去凑凑热闹,但是在小的印象里,花朝节年年都办的挺欢喜。”

    只需承影一句话祁雪便已会意,换了个角度继续问道。

    “芙蓉这种花娇贵的很,需要人小心养护着,咱们这的花开的这样好,一定是有人用了心吧。”

    小二笑道,“就是昨日开画舫的那个船夫,他叫老高,整日就在湖上待着,侍弄他那些荷花。”

    祁雪接话道,“那大家肯定很感谢他吧。”

    “他这老头脾气怪得很,平日里也不乐意搭理人,每年也就花朝节的时候能见他脸上有点笑意。”

    “嗷,原来是这样,那他是在寒水村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咯。”

    小二略一沉吟。

    “那倒还真不是,他也是外地的,不过在这村子里定居很久了,让我想想,我出生之前他就来了,这样算来,约莫在这呆了二十多年吧。”

    “二十多年,那还真是蛮久了。”

    祁雪和承影对视一眼,继续应和着。

    “可不是嘛,这么久了都没和大家混熟,可见他性格有多糟了。对了,花朝节也是他来了以后才渐渐办起来的,之前那里就是一个臭水塘,地界儿也偏,几乎没人过去。不管怎么说,还是多亏了他来侍弄那一池荷花,才能给大家年年多个乐趣。”

    刚说完,厨房那边便有人唤他去帮忙,小二歉意一笑,往后厨跑过去了。

    “二十多年,郭阳公主逝世是二十二年前,你说会不会......”

    祁雪话没说完,被小二端着盘子叫嚷着“菜来咯——”打断,但话中意思两人都已了然于胸。

    “来,先尝尝这个。”

    祁雪从玻璃盏中挖了一勺半透明状的酱汁,淋在两个小木碗里面。

    “这是桂花圆子绿豆沙,这桂花酱是我从家里拿出来的,绝对好吃。”

    “这是糖蒸栗粉糕,火候和用料都是我跟家里小厨房偷偷学来的,这客栈里的厨子虽然技艺不高,但胜在食材新鲜,尝尝。”

    “这个翡翠芹香虾饺皇一定要配莲叶羹一起吃,昨日见莲叶正盛,就赶紧物尽其用一下。”

    “还有这个......”

    承影听着她兴奋地喋喋不休。

    这些珍馐对她来说好似只是稀松平常的一顿饭而已,可是于他却是从未尝过的美味,一抹自卑感从心底缓缓升腾起来,打断了她的热心介绍。

    “食不言,你也快吃吧。”

    祁雪闻言也开始动筷,但眼睛还是在他身上打转,好似期待地等一个夸奖。

    “能填饱肚子就好。”

    不断作祟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直白地赞赏,所以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么多日祁雪已经习惯了他的傲娇,也明白他这句话已经是表示赞同,拿起一块栗粉糕也开始吃了起来。

    饭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但祁雪吃的毫不在意。好不容易从府邸里逃了出来,她想要抛却一切规矩,自在地做想做的事。

    反观承影的吃相,倒真像个哪家名门的矜贵公子。

    他师父在礼数方面也从小对他要求严格,他虽不知缘由,但对师父的遵从是刻在骨子里的 ,因此他一举一动间难藏优雅的习惯。

    看着祁雪嘴边残留的碎渣,承影还是没忍住,递给了她张帕子,指了指自己的嘴边,示意她擦拭干净。

    “你帮我。”

    说着扬了扬左手的汤匙和右手的筷子,显示自己腾不出手来。

    承影蹙了蹙眉。

    “怎么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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