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天上的花火仍在接连不断地绽放,响声和两人的心跳同频共振,隆隆的,仿佛同时在他们眼里和胸腔里炸裂一般。

    承影看着她如白玉般温润的手指轻轻抵住她小巧的鼻尖,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动着,时间好像定格了许久,她才缓缓张开双眼,盛着笑看向他。

    “许了什么愿,想了这么久。”

    祁雪狡黠一笑,双手背到身后,像个小猫一样仰着头看向天空。

    “说出来就不灵了。”

    承影也因为她而表情柔和起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方。

    原本是一片祥和欢乐的气氛,可山林间传来的车马声却打破了这一切。

    刚刚被烟花的声音所掩盖,此时夜空恢复寂静,只剩片片烟雾混在云层中,所以车马声暴露无遗。

    祁雪耳力没有他好,所以并没察觉,还双手紧握着贴在胸口,回味刚刚的快乐。看见老高正小跑着过来,于是朝他挥了挥手。

    “老高!”

    “老高……”

    祁雪和承影同时唤他,前者的语气欢呼雀跃,充满谢意,后者则欲言又止,隐含暗示。

    老高会意,多年的警戒和历练让他也有一双不次于承影的耳朵,所以他也听见了马蹄的笃笃声,还有车轮碾压过草地的声音。

    “我去看看,你护好祁姑娘。”

    承影点点头,看他复又远去。

    见二人皆敛了神色,祁雪问道,“怎么了?”

    “有人来了。”

    承影紧盯着老高的身影,手上默默将祁雪护在身后。

    祁雪看着他衣袖上的暗纹,心想,此处隐蔽难寻,若非刻意寻找,是不会有人来到这里的,所以来者的身份,是敌大于是友。而且以承影如今的身体状况,与普通人也别无二致,所以也难怪老高和他如此紧张。

    夜风擦过郁郁葱葱的树丛,发出瑟瑟声响,承影听见马车猛地停下以后车轴发出的摩擦声,还有马受惊的长嘶声,心知老高应是与那人碰面了。

    可是没听到有打斗声,难道只是普通的过路人,是他俩太敏感了?

    车轮声又滚滚响起,且越来越近,约莫又过了半炷香时间,老高的身影从夜色中渐渐显露出来,不,应该说是,一团庞大的影子再向他们移动。

    “回来了。”祁雪原本声音很轻,在看清之后讶异道,“他还顺了人家的马车?”

    再近些,还有一个人,被绑住了双手,又被老高推搡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

    那人一身素衣,单薄的身子甚至撑不起来衣裳,长发半散,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

    “老高,怎么回事!”

    祁雪往前迎了几步,那人被老高推到眼前,只见他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抬起头来朝她笑了一下。

    那笑是局促的,甚至有些卑微的,在他那张清秀的脸上过分地合适,就好像他生来便只会这样笑,也只能这样笑。

    祁雪被这笑刺痛了一下,赶紧去帮他解绑。

    那人就用他那双闪烁的眼睛瞅着她,那双眼睛像是初春刚刚融化的江水,干净又带着些寒意。

    “哎?”

    老高见她轻易就给人松了绑本想阻拦,但一想这人刚刚无力反抗的柔弱模样,又觉得给这样的人五花大绑确实没甚必要,所以便站在一旁跟祁雪解释起来。

    “这人好像是误闯过来的,不会武功,问他什么都唔唔唔的说不清楚话,老夫也没那个耐心和他耗,就先绑回来再说吧。”

    正说话间,承影也走了过来,那人一见到他,就赶紧挣开剩余的绳索,撞开祁雪,跑到承影面前,嘴里唔唔的,像含了口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承影刚刚看不真切,眯缝着眼瞧这人身形像他,却又不敢确认,此时离近了一见,可不就是他师父的侍从,从小陪他一起长大的小哑巴,司檀。

    司檀一见他就急切地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仿佛提前知道他受了伤、生了病一样。

    承影对他这突如其来的摸索觉得莫名其妙,伸手推开了他。

    “你不在山上侍奉师父,怎么来这儿了?”

    “你们认识?”

    见来者是客,刚刚对司檀毫不客气的老高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自言自语道。

    “早说你是来寻人的啊。”

    祁雪看着两人熟络的样子,一拍脑袋道。

    “难道你是……小哑巴?”

    司檀身子一愣,转过身来朝祁雪行了个奴仆的礼。

    祁雪自知这话说的泰国冒昧,赶紧抬手去扶。

    见他举止有礼,像是大户人家才能教导出来的模样,再一联想承影的言行举止也都优雅不凡,忖度着他师父也该是个人物。

    司檀抬起头来,是一张很顺从平和的脸,本应平平无奇,但因眉眼出众,所以平添几分灵气。

    往日听承影提起时总是“小哑巴、小哑巴”的叫,所以她刻板印象还以为是个孩童,没想到是看起来比承影还要大上几岁的男人。

    不过想来也是,能和承影一起长大,年纪也不会和他相差太多。

    司檀指指承影,再指指远处,又做了几个祁雪看不懂的手势。

    “你是想说,想要和承影去单独聊聊?”

    司檀兴奋的点点头,不过脸上的笑仍是谦卑的。

    “啊,你们自便,我和老高先回画舫了。”

    祁雪说着便拉着老高离开了,心里美滋滋的,这小哑巴还和自己请示,也许只是出于礼貌,但还是有种承影是自己所属的错觉。

    嘴角也因这不成熟的想法而微微上翘,祁雪意识到了,赶紧拍拍脸蛋佯装无事。

    “原来是个哑巴,真是可怜。”

    老高本就心有歉意,如今再加上对弱者的怜惜,更是愧疚了。

    祁雪拍拍老高的后背,示意他别多想。

    “看那孩子瘦的,感觉一阵风都能给他刮跑咯,可见一斑呐,他们褚家如今已经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吗?”

    “啊?褚家?”

    祁雪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此时老高还当承影是郭阳公主当年情郎的后代,那这样说来,当时和郭阳公主有私情的那人的家族就是褚家了。

    祁雪干笑几声,“我与他也相识不久,他家庭情况我也不甚了解啊。”

    高继昌听罢,语重心长道,“女孩子家家,选夫婿首先要看的就是门当户对,你老子是尚书令,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教你。”

    祁雪冲他挤眉弄眼,“我要是听他讲大道理,你觉得我还会在这儿嘛?”

    高继昌长叹口气,“也对也对,忘了你是个不一般的小女娘。不过若是真心相爱,门第之见抛却也罢,是我老古董了,祁姑娘不必挂怀老夫刚说的话。”

    祁雪笑着摆摆手,表示不甚在意。

    撑起内室里的窗子,让风夹带着些草木味道吹了进来,乱了她的头发。

    从窗子往外瞧,刚好能看到承影和小哑巴两个人,小哑巴的手语打的飞快,祁雪看不懂,承影嘴巴一张一合,也听不见在说什么,只瞅见承影中途将玉玦掏出来给他看了一眼。

    也许是在和他讲这一路的历程吧,祁雪想。

    身后老高拎了壶热水进来,说方便她洗漱。

    祁雪道了谢,问他昨日宿在了何处,自己和承影又要在这里麻烦他是不是不太方便。

    老高指指船头,说道,“那下面还有间密室,我睡在那儿就行,就是委屈你了,还得和那小子在这一个房间里挤一挤。”

    “不委屈的,这内室也挺大的,我打个地铺便是了。”

    老高点点头,“那你收拾着,老夫就先去下面了,有事敲船板啊。”

    “多谢老高。”祁雪甜甜一笑,目送他离开。

    待她洗漱干净,也铺好床褥以后,承影回来了。

    往后瞧了瞧,并无别人,祁雪问道,“小哑巴呢?”

    “他睡在马车上就好。”

    祁雪本想客气客气,但看看房间里若是睡三个人确实有些拥挤,所以没有说邀请的话。

    承影看着床旁边打好的地铺,默认自己晚上睡下面,所以解了剑袋扔了上去。

    祁雪见状赶紧说,“你身子还没好,还是睡上面吧,我打地铺就好。”

    “刚刚他问我,与你同宿一室会不会不方便,可以让你去马车上,那里有软缎,还能舒服些,但是我怕你一个人害怕,所以拒绝了。”

    承影语气依旧是不起波澜,但祁雪听来已经很是满足,有些害羞地去假意整理被角,身后他的声音又响起。

    “你若是执意睡下面,那我还不如将你扛上马车。”

    祁雪知道他这人不开玩笑,若自己非要和他执拗,这种事他还真能做得出来。

    “好好好,依你吧。”

    窗外火光闪烁,祁雪探着身子一瞧,是那小哑巴正在生火.

    几块炊饼被包裹着放在一旁,露出白白的、圆滚滚的一角,被祁雪瞥见了,她心想这孩子该是急于寻到承影,都没来得及吃晚饭,于是包了几块白日里买回来的糕点,抬脚就往外走。

    “干嘛去?”

    承影正想灭了烛火准备睡觉,看祁雪鬼鬼祟祟地往外走,便问了一句。

    “我去看看小哑巴,你先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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