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叶家祖先是南越国的开国元老,自此以后便世代为官,到了叶洪这一辈,他从太子少傅做起,直至去岁高升至太子太傅。

    身居监督太子言行的要职,叶洪在太子身上下的功夫可以说是超过了自己的亲生儿女,就连自己的长子叶楸白都鲜得他亲自教导,更不必提叶蓁蓁了。

    可他这操劳了半生又怎会真的不为自己的儿女做打算。

    长子叶楸白成年后便被送往军营,如今已战功赫赫,前不久才被封了史上最年轻的云麾将军,前途一片光明。

    至于这个备受宠爱的女儿,叶洪则是一门心思想要让她嫁至东宫,坐稳了太子妃的位子,再顺理成章地成为未来的皇后,威容昭耀,德冠后^庭。

    往昔他便常常制造机会让太子与叶蓁蓁相处,虽然太子始终并未表现出对蓁蓁有意,但却也没听说他对旁的女子表现出任何兴趣,所以叶洪也只当他自小被规范言行、不近女色惯了,对于婚事也只会听从圣上安排,但毕竟是个男子,待到木已成舟的时候,自然也会通晓情事了。

    更何况叶蓁蓁被他养的娇俏可人,他相信日久了必然能让太子生情。

    他知道每年的中秋宫宴,二品以上官员的女眷们都会聚在偏殿,共同赏月、吟诗作对,作品皆会送至翰林学士处进行筛选,前三甲将被呈到正殿与皇上和官员们共赏。

    这可是难得的在皇帝面前展露才情的机会,有意让自家女儿博得圣上青睐的官员自然不会放过,叶洪也不例外。

    他已经暗箱操作了四年,提前托谋士想好今年的诗篇,让叶蓁蓁记下,再给翰林学士塞些银子,好让叶蓁蓁的诗篇还有名字出现在圣上面前。

    一切都按部就班,因今年叶蓁蓁便可婚嫁,太子也已二十年纪,正是挑选正妻的好时候,所以去岁的中秋节最为重要。叶洪倾叶府七位谋臣之力,方作出那篇绝世诗篇,字字句句无不展现少女独特的细腻和温柔,读来缠绵悱恻。

    叶洪布局缜密,对计划中的事情已有八分把握,可没想到情况突变,竟出了祁雪这样一匹黑马。

    往年她的诗作,别说是前三甲,简直就是过目即忘的下等存在,可唯独今年,不知为何文采突飞猛进,被选中送到了圣上面前。

    而圣上又偏偏对她的诗作赞不绝口,还当堂给出了“非世俗女子可及”的高度赞扬。

    再之后,便从宫中传出了圣上有意将祁雪许配给太子的传言。

    叶祁两家向来交好,叶洪不想因为儿女之事就和祁家撕破脸皮,毕竟他能坐上太傅之位,不乏祁青山在背后推动的原因,所以他很快释怀,将眼光转向京中其他的名门子弟。

    可没想到叶蓁蓁得知此事后,在府里大闹了三天,又是绝食又是哭吵,跟他说非太子不嫁。

    其实叶蓁蓁也没搞清楚自己对太子到底算不算得喜欢,只是受父亲的影响,她早就将太子妃之位视为囊中之物,如此一来,此事对她无异于是口袋里珍藏了多年的珠宝自己还没来得及戴上,却转手送给了祁雪——她始终看不惯的死对头。

    本就被骄纵得事事必须如她意的叶蓁蓁怎会容忍这般虎口夺食的事情发生,经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叶洪只能放下身份来祁府试探。

    这步棋早该在祁雪生辰那日下完,怎奈主人公那日偏偏不在,之后又因各种公事拖了又拖,直至今日才得空亲临祁府。

    冰雪聪明如祁雪,她又怎会听不懂叶洪话里的意思。

    想起去岁的自己面对叶蓁蓁的炫耀和咄咄逼人,为了逞一时之快,没有忍住暴露了隐藏多年的实力,将风头出得人尽皆知,如今却只能自食苦果,肠子已然是悔青了。

    但无论如何,面对叶洪的试探,她还是以装傻为先。

    “中秋佳节,举国同庆,二品以上的官员及家眷不是都会被邀请到宫中共同宴饮嘛。还能见到诸位贵妃娘娘,天仙聚会大抵也就是那副场景了。”

    说罢,祁雪便听见叶蓁蓁紧攥着杯盏的指节咯咯生响,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每一次她招惹完祁雪以后脸上都会露出的表情。

    叶洪捏着胡须,自然接话道。

    “若说你往年见到的都是天仙,那今年就能见到王母娘娘了。”

    在座的都心知肚明,这凡世间能和王母娘娘相比的,只有一位,那便是皇后。

    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在中秋夜宴上定然是在正殿与皇上一同接见诸位官员的,女眷们只够格让贵妃接待。

    叶洪此话一出,意思不言而喻。

    祁青山一直知道叶洪的打算,所以才对祁雪出了风头却又不愿对结果负责的态度那么生气。

    明明他对于此事早就再三叮嘱过祁雪,既然她不愿嫁入皇家,不愿做宫墙里的金丝雀,那就要警惕着,离那诸多是非远远的,可她终究年轻气盛,沉不住性子。

    她这一鸣惊人,祁青山雪藏她多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给她在外人面前过度夸大的顽劣、贪玩的负面形象在一夜间瓦解。

    正座上的祁青山听出他隐隐的兴师问罪的语气,深知无法再与他对此事避而不谈,于是放下杯盏,正色道。

    “叶兄这是从何处听来的风声,小女何德何能,叶兄可别取笑她了。”

    叶洪也敛了笑意。

    “哎,老祁,你我都没少经历大风大浪,也不是听风便是雨的人,我幸得职责之便,对于圣上的意思自然也知道的比别人准确些,这一点,你大可信我。”

    祁青山将食指上的玉扳指褪下一半,用拇指和中指夹着微微转动着。

    祁雪知道,父亲在遇到难事费心思考时常常会做这小动作,一想到自己不仅没法为他分忧,反而还为他添堵,就一阵自责。

    起伏的胸脯下愈发烦躁,她想直接跟叶洪摊牌,自己根本没有想和他女儿抢太子妃之位的意思,若不是那日叶蓁蓁出言不逊,从一开始的羞辱她的学识,逐渐过分到质疑她父亲的才干,她又怎会为了给祁家争一口气而挥墨如雨。

    “叶叔,其实我……”

    满腔愤懑刚吐出口又被祁青山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叶兄,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不过鄙人只有这一个独女,与她母亲感情深厚。也不怕你笑话,内人每每想起小女终要出嫁一事,便情难自己、悲从中来,哭她个昏天黑地。内人近几年身子也不似年轻时稳健,大夫来看过后嘱咐说切忌情绪大幅波动,所以小女出嫁一事,我们夫妻俩只想一拖再拖。

    有些风声吾也听了不少,只是一是不敢胡乱揣测圣意,二是惶恐小女无德担待传闻里滔天的福气。说来也荒唐,为了一个并未确定之事,这一年来常常夜不能寐。

    今日蒙叶兄光临寒舍,听罢叶兄刚刚的话,吾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作何回应。”

    “哎,叶兄多虑了,我能确定的,只是圣上邀请夫人和雪丫头到正殿赴宴的消息,旁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叶洪眼里的笑意晦暗了几分,让人捉摸不透。

    “许是皇上只是欣赏雪丫头的才气,想亲眼见见也说不准呢,圣意难测,你我都算的上是老臣了,自然懂得这道理。”

    祁青山闻言放松了些眉眼,自嘲地笑道。

    “叶兄瞧我,年纪越大,一遇上有关于她们娘俩的事,反而越发草木皆兵了。”

    “老祁啊,你和夫人伉俪情深,怎能说是草木皆兵呢。有时候啊,我还真羡慕你,蓁蓁她娘亲去的早,她在时我都没好好珍惜……”

    叶洪说了一半,拍了拍叶蓁蓁的手背,没继续言语。

    祁雪看着他眼里的悲痛只觉真假参半。叶夫人在时他没好好珍惜,死后也没见他有多懊悔,反手娶了她庶妹,日子照常过的安安稳稳。

    也许这对京城世家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身为祁青山的女儿,她心中只有鄙夷。

    毕竟在从一而终这件事上,她还没见过有男人胜过她爹。

    “幸好蓁蓁继承了她娘亲的眉眼,看着她,我就常常想起我们年轻时的事情,所以才把她娇惯的不成样子。为了她能嫁给心仪的如意郎君,苦心经营了那么多年,可好像还是差了一点运气。我们求之不得,别人却犹豫不决的运气。”

    眼见着叶洪眼里的哀思瞬间转变成狡黠,祁雪倒吸了口凉气,暗暗感叹道。

    好一个逢场作戏。

    绕来绕去,终于说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让祁雪识趣点,把太子拱手让给他女儿。

    只不过叶洪没想到的是,这正是祁雪求之不得的事。

    看叶洪露出爪牙,祁青山也不愿再与他绕弯子。

    “叶兄此话怎讲?”

    叶洪轻笑一声,也不再拐弯抹角。

    “圣意迟迟未下,也是在等你们祁家的回应,怎奈你们这一年来都是佯装不知、置身事外的态度。皇上英明,不愿做乱点鸳鸯谱的事情,所以才想借今年中秋宴看看雪丫头的意思。若你们祁家果真不愿,也可说个明白,莫要打乱别人的棋盘。”

    祁雪气极而笑,原本以为叶叔是真心与父亲交好,是朝堂上难得的知己好友,但没想到触及了自身的利益时,却仍是暴露了锋芒。可惜了自己这么多年为了叶叔容忍叶蓁蓁了许多时候。

    她刚想跟对面的父子俩直说,自己对当什么太子妃根本没有兴趣,他们要做什么棋局也与自己无关。可刚要开口又被祁青山的眼神压制住。

    “多谢叶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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