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气

    万殊真人囊中羞涩,用最便宜的价格雇了一头最倔的驴,他风里来云里去,早把凡人御驴的技巧忘得一干二净,幸亏江行舟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根胡萝卜,吊在懒驴面前,这才终于上了路。

    作为一个没见过驴车的现代人,陆渺被唬地一愣一愣,打从心底里发出敬意:“你还会这个呢?”

    江行舟眉目低垂,看不出神情,轻哂道:“我擅长驯兽。”

    万殊真人乐得自在,交出车头位置,往车厢里钻。陆渺陪着江行舟坐在车前,听见万殊真人正在给于挚飞讲解沿途风光,两人声音伴着辘辘车轮断断续续传来。

    其时已近黄昏,他们行至颍川边界,万殊真人伸手指向天边,问于挚飞:“你可知那是什么?”

    得亏于挚飞眼神好,顺着万殊真人手指方向,隐约看见一点白光,他问:“星星?”

    万殊真人一拍于挚飞后脑:“这还没到晚上呢,哪来的星星?”

    “那是什么?”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万殊真人道,“此地位于颍川地处仙魔两族交界之处,二十年前,两族之间曾经爆发过一场大战。战况之惨烈,就连天地也为之变色……后来,唉,仙门死伤惨烈,终于不计代价地将魔族封印进暗域,令他们永世不得再出……”

    万殊真人起了个大范儿,像要说什么不传密辛,惹得几双耳朵齐齐立起,谁知吊着胃口,听他拉拉杂杂扯了半天,尽是些人尽皆知的旧闻。

    师雅柔司空见惯地打了个哈欠,于挚飞嘟嘟囔囔表达心中不满:“师父,这故事连村口大爷都知道。”

    万殊真人眼睛一瞪:“年轻人要有耐心……就要说到啦。传说仙魔之气在战场上激荡,竟然把九重天都给撑开了,天道裂出了一个口子——就是这点白光,人们叫它天裂。有时候,天裂中会溢散出来自上界的灵气,修仙之人如若遇上,那可是大机缘。”

    于挚飞道:“哇,上界!上界是什么样子的师父?”

    “我怎么知道?为师我体态康健,还没飞升呐!”

    于挚飞又问:“那天裂什么时候开?”

    万殊真人道:“那谁知道。听说过,没见过,都是传说里的故事。也有人守在这儿想要碰一碰运气,可这里暗域丛生,有些人不小心掉进了魔界,就再也没有回来。”说罢,他又警醒地点了点于挚飞的脑袋,“你可千万别打这主意啊,小心没命。”

    于挚飞好半天没说话,他觑起眼睛使劲瞧,见那点白光隐隐绰绰,藏在云中,太阳落下去了,群星升起,白光和星光混在一处,渐渐看不分明。

    车轮吱呀吱,陆渺和江行舟二人并肩靠在车厢上,漫无目的的望向漫天星光,江行舟问:“我不是天灵根,你是不是很失望?”

    他声音很轻,陆渺几乎没有听清,她凑过耳朵问:“什么?”

    顿了顿,江行舟偏过头来看她。

    陆渺反应了过来,靠回车厢,诚实道:“有点吧。毕竟你可是……”

    江行舟不是金系天灵根这事超出了陆渺的预期,也许是自己的穿越带来了某些未知的变化,这其中出现了什么差错,但她还是直觉的认为,江行舟绝非池中之物。

    她想了想又摇头:“你自己也说,测出来的灵根不影响你的修行,不是吗?你……”

    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既然她可以利用道具干扰测试结果,焉知江行舟就不能?

    对了,他还特意支开她,单独去测了灵根!

    他想瞒着她,可是江行舟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渺偏过头对上了江行舟的目光。

    他总是这样,不动声色的打量,像隔了一层迷雾,明明很近,又似乎很远……江行舟没有真正地相信过她。

    想到这里,陆渺感到微微的挫败,但她生性乐观,很快又给自己打气。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只要她胆大心细脸皮厚,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更何况一个男人?

    陆渺暗自握拳,看着江行舟,好像看到了成功在向自己招手,眼神重新变得热切。

    察觉到陆渺的注视,江行舟微微偏过头来:“怎么了?”

    陆渺嘴甜道:“江行舟,在我的梦里,你总有一天,会成长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我坚信这一点。”

    江行舟愣了一下,啼笑皆非道:“你知不知道,梦都是反的?”

    陆渺一哽,恼道:“我就是知道!”

    江行舟又是一哂,他口中嘲弄,心中却渐渐泛起了迷茫。

    他想起初见陆渺时的样子。

    那时堤坝上全是人,江承荫俯视着他,写满得意的脸上,恶意喷薄,可是奇怪的是,他却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陆渺。

    她身形纤弱,被人反剪着双臂扣在地上,努力扬起头,视线穿越人群对上了他,然后,她挣开束缚,像一团火焰一样,从堤坝上一跃而下,撞进了他的怀里。

    相遇不过几天,那张殷红的小嘴里吐露出无数甜言蜜语。

    说什么梦见他,要做他的伴侣,要拯救他,要和他度过余生,她还说,她喜欢他……

    可笑。

    江行舟一个字也不相信。

    从来只知,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恨,却哪里会有无缘无故的爱?

    如果连他是五色杂灵根,也无法令陆渺退却,那她究竟在他身上经营着什么,又在图谋什么?

    没关系。

    陆渺的确与别人不同,那就留她在身边,他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她揭开自己的伪装。可笑的是,她口口声声说着,了解他的一切,却连他最大的秘密也不知道。

    成为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开什么玩笑。

    江行舟垂下眼皮,靠在车厢上,还能感受到陆渺有温度的目光,好似她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样,热烈,而又真诚的爱他。

    不知是在嘲弄对方还是自己,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小骗子。”随着驴车的颠簸起伏,江行舟闭着眼睛,好似睡了过去。

    车轮咕噜噜,夜色逐渐深沉。

    于挚飞趴在车窗上,盯着天边那点白光,眼睛发酸。车厢里响起了万殊真人的鼾声,于挚飞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也准备躺下睡觉。

    放下车帘之前,他最后抬头望了一眼天,嘴巴顿时惊讶的张开,他失神地将手臂探向身后,轻轻摇晃:“师父,师父,你刚刚说,上界的灵气是什么模样?”

    万殊真人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咕哝着翻了个身:“灵气无色无味,谁能看得到。”

    于挚飞的脑袋探出了窗外,手掌还在坚持不懈的拍万殊真人:“师父啊!你说碰到了这灵气会怎么样?”

    “就地飞升!”万殊真人被他扰得睡不着觉,气得胡说八道,“你连引气入体都不会,想这些没影的事情干什么?”

    老人家睡眠本就不好,说了几句话,万殊真人可彻底睡不着了,干脆坐起来道:“这么说吧,你们三个人同时入门,也别分什么大小了,就按引气入体的先后顺序,按资排辈。”

    于挚飞把脑袋从车窗外收回来,神情恍惚:“师父,天裂真的在吐气啊……”

    万殊真人横了他一眼,掀开帘子往外看,顿时呆住了。

    一缕细如发丝的白线从天裂中垂落下来,如远似近,如烟似雾,流动着,如九天银河倾泄而出。

    如此盛景,万殊真人只来得及呆愣了一瞬,他很快反应过来,对着车厢外大喊起来:“快!快!加快车速,沿着主干道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车厢外传来陆渺的失声惊叫:“江行舟,你怎么了?”

    驴车不知被什么东西惊吓,忽然撂起蹶子,扬蹄长嘶,车厢向后仰倒,车门大开,江行舟紧闭着双目,从门外直直倒了进来。驴车脱离了江行舟的控制,开始不辨方向的狂奔。

    万殊真人一把揽住江行舟,见他模样,心中暗叫了一声糟。他一掌拍在师雅柔背上,把这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弟子叫醒,快速简短地命令:“去掌车,绕开暗域!”

    又一爪把陆渺从车厢外捞了进来,扔到于挚飞身边,低喝道:“待着别动!

    说完,他把江行舟扶起,令他摆出趺坐的姿势,坐在自己面前。他面向江行舟,双手结莲花印,口中低声念咒,一缕明光随着法咒升起,扩散成圆形的结界,将整个马车包裹在其中。

    驴车在师雅柔笨拙的掌控下四处冲撞,眼看着就要踏进暗域。

    师雅柔手杵长刀,当车而立,咬破舌尖,往刀背上喷了一口血,起手结印。她竟这样凭着原本并不充沛的灵力,生生令驴车拔地而起,踏在虚空之中,向前奔去。

    万殊真人双手对上江行舟的手掌,沉默着,用灵力引导原本狼突豕奔的气流平息,他只是带着对方行过一个周天,江行舟便闻一知十,将气流顺着浑身经脉游走,最终汇入丹田。

    窗外魔声四起,于挚飞望向天边,那条来自上界的灵气从天裂中倾泄而出,化作点点荧光,追随着驴车,涌入车厢内,向江行舟的天灵盖中灌注。

    于挚飞心中忽然明悟——

    江行舟,这是要做师兄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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