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嘉由冯嬷嬷带着巡院子，起初未有异常，直至后院角落的一处花圃，才显出端倪。
花圃由竹篱围绕，四四方方扩开一大片，里面分散开十几个小厮，各个拿着器具掘土，干的十分卖力。
但最让沈柔嘉惊奇的，还是花圃边围了一圈的水红月季。
朵朵饱满水灵插在木桶中，两三个女使正拿着剪刀修剪杂叶。
沈柔嘉思索片刻，扭头问道：“嬷嬷，看他们这架势，是要种花？”
“呸!”冯嬷嬷朝向那些人哸口唾沫，“什么种花，索性说是种银子罢了！”
这倒让沈柔嘉满腹疑问，怎的说是种银子？
低声道：“我有些糊涂，还请嬷嬷明白示下。”
冯嬷嬷今日的职责便是答疑解惑，因此她快快组织一番语言。
答道：“回娘子，这些都是老话了，十年前府里还是太太在管家，刚开始还好，后来有了大姑娘便不太方便，因此，太太想出将各块事务分给不同的人管着，每月只向她上报一次。”
“这法子好，母亲定是好生思虑过才定下的。”沈柔嘉出声赞叹，她这婆母不愧出身商贾世家，真是有头脑。
“是啊。”冯嬷嬷也点点头。
而后又重重叹口气，道：“法子是好，可后来被那二姨娘施行的一塌糊涂。”
她拍了拍大腿，气愤的说：“自打二姨娘管了家，这些规矩就变了味儿，就拿这时姑娘看见的花草来说，她嫌弃满园都种兰草太过普通俗气，硬是让人换上水仙月季玫瑰等娇嫩不好养活的花儿，负责花草的花匠是我同乡一老婆子，她那时每日犯愁养花，瘦的皮包骨头似得，却总是做不好，后来，姑娘猜怎么着。”
冯嬷嬷抬手挡住嘴巴，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二姨娘放出命令，冬日里必须得有鲜花，否则就要她死！恐惧之下，她索性将外面的花买来偷偷插在土里充数，那年冬天，整个京城只有咱们府里鲜花满园，香气阵阵。”
沈柔嘉瞪大眼睛，惊讶道：“满园花草，那得多少银子啊！”
冯嬷嬷摇摇头：“这还不算，最重要的二姨娘知道真相后，不但没有骂她挥霍铺张，还特别吩咐说日后每月都要有一批不同的花开在园里，只要是败了蔫了就重新买来栽上，姑娘想想，那些银子怕是数都数不过来哦。”
沈柔嘉果真粗略算了算，百两千两万两...眼前冒出大片雪花银，如流水般趟过。
那真是，数都数不清。
随即，为了一探究竟，她吩咐抬轿侍卫靠近花圃。
冯嬷嬷一路扶着轿撵，看轿子停稳才转身开口：“咳咳，伯爵娘子有话要说，大家都把手里的活放一放。”
一人听见她说的，停下掘土的动作擦了擦鬓角几滴汗珠，远远回道：“嬷嬷，这花可不能等啊，还是让咱们先忙完吧。”
说着，他又要继续，全然不顾沈柔嘉。
冯嬷嬷气不过，想要替她找回颜面，被沈柔嘉抬手拦了下来。
她看的出来，这些人是在给她使下马威。
只是，缘由为何？她并未结仇与他们。
想到此，她决心自己面对，努力扩大嗓音喊道：“大家都停下来吧，这批花活不久的，这几日天气阴晴不定，明日怕是要下雪了。”
听了她的话，方才那个小厮复又站起，他似是不信，抬头望了望天才说话，依旧是那般冷淡。
“娘子怎的信口胡说，这天虽说不算明媚可也是晴天，明日怎么会下雪？娘子还是快些回屋捧着暖炉吃果子吧，咱们的活可真真不能耽搁了。”
说罢，他又大力挥着铁锹，但冻土坚硬，许久才挖出个小坑。
沈柔嘉见状，只能连连摇头。
冯嬷嬷上下打量着她，而后竟也抬头望天，“娘子为何说下雪，依老奴看，确实...不会。”
沈柔嘉听出她的质疑，没有急着反驳，道：“嬷嬷可有腿疾？”她笑着抛出另一个问题。
冯嬷嬷不知所以的摇摇头。
她又自顾自说道：“这些年来我与姨娘的房子是整个府里最为偏僻的一间，常年阴冷潮湿又不见眼光，多年下来，髌骨以及小腿已被寒气侵入，每每下雨飘雪的前夕都微感刺痛，因此，我才能推断出明日会下雪。”
冯嬷嬷眼底闪过惊愕，很快又恢复过来，关切道：“娘子这时感觉如何，可需服药？”
沈柔嘉低头看了看腿，拉过毛绒披风将膝盖处挡的严严实实，确保不会漏风才道：“无碍，嬷嬷放心吧。”
“好。”冯嬷嬷嘴上应承着，心底却默默记下此事，想着等巡院结束再告知伯爵爷。
“劳烦嬷嬷将他请出来，有些话要仔细问问。”
沈柔嘉指着花圃中与她搭了话的小厮说道。
有了方才的经验，冯嬷嬷不再一人行动，拉着轿撵后高壮的侍卫走向花圃。
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只见小厮连连摆手状似拒绝。
冯嬷嬷脸色一变，朝身后侍卫递了个眼神，那侍卫立即伸手摸向腰间大刀，小厮见状吓白了脸，留下铁锹就飞奔出来，还不忘招呼一众人手放下东西听命。
沈柔嘉无奈的摇头，这些人，好好说话不听，非要等她施暴，这是何苦来。
如此想着，等那小厮畏畏缩缩走到她身前，她便佯装发怒，冷冷道：“你可知道如今这府里是我在管家？”
小厮见她动了气，‘噗通’一声跪在轿边，道：“娘子息怒，小人是知道的。”
听了他的话，沈柔嘉已经有几分明白，又问：“那你方才慢待与我，是有人吩咐过？可是二姨娘，或者是四小姐？”
猜测一出，她便看到小厮身体猛地一颤，嘴里嗫嚅不清。
一旁的冯嬷嬷看不下去，急道：“大声些！”
“是，是四姑娘，她说让我们带头反了您，不然就将我们赶出府，还要烧了卖身契让我们不能再投其他人家。”
对这些人来说，籍契如生命一般，若没有那一张纸，真就算是乞丐了，无名无分哪里还配活着。
这易芮真是狠心！
清楚了源头，她又着手解决眼前之事，道：“我且问你，种这些花需要多久？每月流水如何？”
此时，她说话还是那副严肃模样，小厮不敢怠慢，粗略算了算，道：“回夫人，各种花价钱不同，但，二姨娘只要品貌不管价钱，就只有高没有低的，大概每月能花费四十两至八十两，现府上花圃共有两方，每方地占一亩，若是全部种完需得半月，花期也只有半月。”
“什么？”沈柔嘉满脸惊讶，道：“那岂不是说，每隔半月便有一笔巨大的花销？府里怎么承担得起。”
易潇父亲官职为从六品的校尉，每年俸禄至多二百两，折合每月....沈柔嘉费力算了好久，每月应该能有二十两。
这怎能负担二姨娘的喜好？偏她还坚持了十多年！
实在可疑。
小厮这时出声回道：“这些花费其实都是二姨娘在出，听闻她与好友合开了座酒楼，生意极好，每月都有百两进账，自然不会在这上面拮据。”
听了小厮的解释，她总算明白过来，怪道昨日看二姨娘院里金碧辉煌无比华贵，她还在疑惑二姨娘不受宠怎会如此高调，原来一切皆是她自己得来的。
虽说丈夫不喜但她也不会因此受委屈，也算是个能人。
如此一来，这便清楚明了，二姨娘出资为自己种花，确实不损他人利益。
这可让沈柔嘉彻底犯了难，这种花之事她究竟该不该管，又该如何管。
思索着，她瞥见小厮手心厚厚一层老茧，心下一动，道：“你们种花前都是做什么的，每月这样辛苦可有额外的报酬吗？”
她之所以这样问，是想在这些人身上下功夫，若是他们心怀不满，那她就可借此叫停此事。
不成想，小厮听她如此问，面上却浮起浅笑，状似愉悦，道：“四姑娘体恤咱们，每月发放月钱多给咱们二十文，比之前我在马鹏添草挣得多多了。”
看他甚是满意，沈柔嘉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那易芮竟如此会收买人心。
又与冯嬷嬷交换过眼神，看的出她也是一脸不忿，偏二人无法挑出错来。
沈柔嘉明白，她短时是无法干预此事的，还是回去与易潇商议商议再下决定吧。
想到此，她叫小厮站起来，道：“你得了四姑娘的恩惠自然要听她的，我也不怪你先时无礼，不过，今日还是暂时叫大家停工吧，方才我说下雪不是胡诌，总不能叫这些花冻死在雪里，害的你们又得再种一次。”
小厮犹豫了一阵，转身冲着那群人喊道：“都听娘子的话，将花挪进花房好生照管着，等天晴了再种。”
他许是这群人里管事的，命令一出，那群人果然攒动着收拾工具搬花，不消片刻，全都收拾的干干净净。
效率还真是高。
沈柔嘉赞叹过后，仔细打量小厮，这人看面相不像是个狡诈的，若是能带他巡园，保不准能收回一些被易芮买走的人心。
想着，她指向小厮，道：“你既没了干事，便跟着我巡园子吧，看你也算机灵。”
小厮惶恐，随之点头应下。
一行人赶往下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