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第十八街区最北侧有座与众不同的垃圾山，不像其它兄弟一样早被各路混混乞丐占领，半径百米范围内都无人问津。

    因为它紧挨着全涅盘城最危险的禁地——第十九街区。

    2073年核爆发生后，整个启元星都成了炼狱，除了涅盘城和附近一圈城镇还诡异地完好无损。

    人类的知识根本无法解释这一现象，涅盘城像是地狱中的梦幻游乐园，被凭空套上了一层看不见的保护结界，就连带着大量放射物质的风都绕着涅盘刮。

    为此科学家们纷纷提出了各种理论猜想，但没有一种能完美解释一切，谁也说服不了对方，最后传到民间信服度最高的理论唯有神学。

    第十九街区就是神学催化下的产物，民众们认为涅盘与周边一带的幸存是神的赠予，联合政/.府抵挡不住民众的狂热，只能应要求把周边民宅的家具、用品都搬进城内来供奉。

    于是第十九街区除了地下存放了大量珍贵图书、文物之外，地上堆满了一座座家具山。起初还有很多难民前来叩拜供奉。

    但没过几天就有大批人出现了呕吐、脱发、精神恍惚甚至是身体腐烂的症状。

    联合政/.府派人一查才发现，这些家具虽然跟涅盘内城仅一墙之隔，但上面落的放射物超过人类承受极限的数万倍。

    这下民众怕了，联合政/.府急了，赶紧拉起铁丝网，下令把第十九区封禁一百年，花了很大功夫处理这次核污染事件，数千人死亡、上万人受影响，还要科普核污染知识、打击异教徒，涅盘城内的建设进度因此拖慢了数年。

    即便这样，后来还是有几个虔诚的“信徒”不听劝告，偷偷撬开铁丝网进去叩拜，出来后没挺过三天就横死街头，死状极其惨烈不说，还差点再次造成了好不容易肃清的核污染进一步向城内扩散。

    从这以后，联合政/.府正式宣布第十九街区为死亡禁区，为了防止再有恶性事件发生，干脆绕着第十九街区筑了一圈完全封闭的高墙，连门都没造，直言破墙之日就是一百八十年后放射物半衰期已过之时。

    到近些年，除了政/.府每年还在例行往高墙内投放一次辐射测算机器人检测垃圾场外围辐射，不会有人再对第十九街区有一丝兴趣，一个没价值还危险的地方，只配存在于城市怪谈和损人的脏话里。

    陈辰就不一样了，她住这。

    确定没人跟踪后，陈辰卷起袖子来到恶臭扑鼻的垃圾山前，弯腰抱走一个淅淅沥沥往下渗着水的裹尸袋，水帘后露出一块不起眼的涂鸦钢板。

    钢板一挪开，通往第十九街区的神秘通道就显形了。

    陈辰滋溜一下钻进通道，动作熟稔地把裹尸袋和钢板依次搬回原位放好，几下就摆得跟先前分毫不差，再象征性地闭一口气，手脚并用地快速从通道另一侧钻出去。

    她大步越过锈迹斑斑的警示牌，放下兜帽任由雨丝打湿短发，狠狠呼吸几大口潮湿的旧木气味，一套常规动作一气呵成。

    终于回家了，可以放松了。

    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好呢？

    陈辰一边伸懒腰，一边闭眼打着哈欠翻越最外围的垃圾山。

    突然她脚下一顿，手已经本能地摸上袖子里的小刀。

    有一抹血腥味钻进了她鼻子里。

    不速之客。

    陈辰俯低身体，重新戴上兜帽，刀和毒药都藏在袖管里准备好，悄无声息地进入潜行状态。

    出于谨慎，陈辰没有直接顺着血味寻找目标，那样万一对方人多或警觉，跟上去送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先环绕着垃圾山探察一圈，仔细观察敌人留下的痕迹。

    没发现任何血迹，没发现任何人来过的痕迹，先前设置的几个陷阱一个都没有触发。

    血腥的气味越来越浓重。

    终于，当陈辰扒上一个只剩半截的木质大衣柜时，一点点探着头看到了躺在一张残旧沙发上的敌人。

    陈辰知道那张沙发，破到里面的棉花和弹簧都翻在外面，躺在上面绝对跟上刑没有区别。

    这人竟然能躺得这么安逸，结合血腥味的浓度来看绝对是已经伤重到神志不清了。

    陈辰小心翼翼来到沙发面前，架着刀搭上那人的脖颈，发现触手冰凉，只在勃颈处摸到很微弱的脉搏，可见人虽然还没死，但也离死不远了。

    她这才敢完全放下戒备，打开光表照明。

    此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吊带背心和短裤，身材纤细瘦小，身高在一米六以下，体重估计也不到九十斤。

    陈辰抓着少女的肩膀把人翻过来，发现少女的头发足有过腰长，灯光下细腻的肌肤苍白得毫无血色，浓密弯曲的眼睫紧紧合拢，雨水不断落到容貌精致的小脸上，又顺着脸颊尖削的弧度滑落下去。

    她掀起少女染血的背心，湿透的布料和皮肉早已粘连在一起，发出的轻微撕扯声。

    一道足有五六厘米长的刀口出现在灯光下，陈辰一眼就认出这是蓄能武器刺的。刀口皮肉外翻，深度不浅，而且从伤口上还能看出刀具上开了血槽。

    这年头，一般人的刀具都是店里能买到的统一生产的，没有血槽。

    只有大帮派里的核心人物，或者特别的雇佣兵组织才会特别找人去花高价订做带血槽的蓄能武器。

    不能救她，不仅仅是平白消耗医疗物资的问题，这个少女背后的仇家不是普通人，救了人后患无穷。

    陈辰无意中轻叹了口气。

    萍水相逢一场，帮着收个尸，已经她能给予的最大善意。

    可惜了，长这么漂亮一孩子，生前应该挺受欢迎吧。

    在这个冰冷的雨天就这么孤独死去，也不知道除了自己和那个凶手之外，还有没有人惦记她曾存在。

    陈辰不想眼睁睁看她咽气，转身离开。

    但谁知才走出一步，突然感到一股轻微的阻力。

    陈辰震惊地回眸，发现一只纤弱的手正抓在她的衣角上。

    少女分明没有睁开眼睛，呼吸细微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却偏偏抬起了那只沾满鲜血的白嫩小手，牢牢抓住了陈辰的衣角。

    怎么可能！

    受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有人能靠自己醒过来。

    不可能的！

    陈辰吓了一跳，用刀一把割掉那截斗篷。

    少女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像从未抬起来过一样，可她指缝里那块灰黑的布片却是铁的证据。

    陈辰仓皇后退两步，咬着牙一溜烟往家跑。

    就算人还活着又怎样，还有求生意志又怎样，不能救，不能开这种干赔本买卖的先例！

    这孩子遇到自己，就算她倒霉吧。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

    残破的沙发上，少女的身体一点点失去着最后的温度。

    直到被一条从天而降的柔软毯子裹了起来。

    陈辰走到一半脚实在不听使唤，还是折回去把少女裹起来打横抱回了家。

    这可不是她好心泛滥、脑袋发蠢非要救人，她只是惦记着这少女身上的潜在富贵，破例冒个险罢了！

    陈辰的家在垃圾场正中间的小木屋。

    这是她用垃圾堆里的建筑机器人自己造的，规模不大，里面被她填满了各种杂物，下脚都困难，根本没有能让人躺下的地方。

    床上虽然是唯一能躺人的地方，但那床被褥陈辰用了小半年还没来得及换新的，不敢让伤者躺。

    看来看去，只能把人先放在平时配置药剂的工作台上，陈辰出于工作需要天天清理这里，算是整个屋子里最干净的地方。

    剪开衣物，用药液清洗伤口，缝合，再把人塞进浴桶里继续浸泡活性修复液……

    所有步骤做完，陈辰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急需洗澡换衣。

    平时她是拿浴桶接上煮水器的水管在屋里美美洗热水澡，而现在浴桶已经被霸占了。

    陈辰只好认命地拿起浴巾赤条条走出木屋，用平时“浇花”用的冷水管子顶着寒冷的夜风一通狂洗，等完事回屋时，人离冻成冰坨子也不远了。

    陈辰打着寒颤正穿衣服，突然听到工作台那边传来维生仪器发出的警报声。

    “这小祖宗，又咋了？”

    她跑过去一看，发现小祖宗的生命体征竟然掉回到了濒死状态，再晚几分钟回来估计人又要没了。

    真是奇怪了，明明浴桶里已经放了成人分量的活性修复液，按说对没比儿童大多少的娇小体型来说，恢复伤势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可现在伤还没好一半，修复液的能量就提前耗尽了！

    这小祖宗是个无底洞吗？

    事发突然，陈辰来不及去深究背后的原因，先给少女依次装上心脏起搏器和输氧仪把命吊住，再马不停蹄拿出抽血与输血的设备，消毒后将输血设备连接到少女的手臂。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陈辰拿起抽血针一把自己扎进还冒着寒气的胳膊里。

    血液从针头流进透明的传输管，又从传输管流进处理器中过滤杂质、中和血型，最后再从另一侧传输管中流进少女细白的手腕。

    等到少女的生命体征稳定下来，陈辰的眼前已经开始一阵阵发黑，她赶紧中断输血，打着晃拿起营养液往嘴里灌。

    清甜的营养液滑过喉管，陈辰跌坐在椅子山，喘息了许久。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时只要坐下好好休息就能恢复。

    但出于一些特殊原因，仅靠一瓶营养液不够让陈辰脱离危险。

    陈辰将手覆上光表，再抬起来时掌心里已经多了一支亮蓝色的药剂。

    “还是得靠你啊。”陈辰端详着药剂轻叹一声，打开塞子，仰头一口灌下。

    几秒的功夫，她就感受到身体流失的活力迅速恢复，全身有劲健步如飞。

    这就是她跟老金这些年来交易的物品，来自厄摩多星系的活性药剂，也是活性修复液的更高级口服版本。

    活性药剂能激发人身体潜在的活性，让人体维持正常运作的健康水平。

    在启元星有个更通俗点的名字，叫“不老药”。

    她也不知道这外星系的好东西为什么会沦落到又脏又穷的启元星上，而且正好在她这个小混混眼前晃了一下弄到手里。

    要没有这东西，她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好说，衣食不缺、有个安稳居所更是奢望。

    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运气吧。

    陈辰忍着肉疼往浴桶里又加了一倍的活性修复液，靠在椅子上，面对着浴桶里的少女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