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瞬半是期待半是狐疑地赶到窗前，立刻就看到了一幅她此生难忘的“风景”。

    只见济民小区院子里昏黄的路灯下，一波波人潮正从远处往楼房的方向涌动过来。

    他们穿着朴素，大多数身形都有些佝偻，一言不发、面无表情，身上看不到半点生气，根本不像活人，倒像是一群丧尸。

    “他们……生病了吗？”伊瞬怔怔地问。

    “算是吧。生了一种叫‘穷’的病。”陈辰走到伊瞬旁边，俯瞰着下方的景象淡淡说道。

    “你下午说到涅盘城的现状。那我问你，知道为什么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还会有第十八街区这样的地方存在么？”

    伊瞬想了想：“因为联合政/.府的失职吗？”

    “是，但这其实是表象，而不是本质。你想想，联合政/.府为何存在，他们要维持下去必备的条件又是什么？”

    伊瞬冥思苦想，想起上楼时见到的那些涂鸦，脑袋里灵光一闪：“联合政/.府是为了保持秩序、维护社会安定而存在！想要维持稳定的秩序，他们需要政绩和民心，这样大家才会服从他们。十八街区这样的法外之地只会影响他们的公信力、统治力，其实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陈辰暗暗心惊，本来心想给一个初入世的小屁孩见识下外界的险恶，可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一点拨，她自己竟然就能说出这么多东西。

    这实在不像是伊瞬的性格应该掌握的东西，就跟之前发现她竟然自带机械大师天赋一样违和。

    陈辰没点破，只是点头继续引导：“分析得很对。那么你能想出这背后的本质是什么么？是谁真正掌握着涅盘的命脉？”

    这次伊瞬没怎么想就已经明白：“是世源。他们掌握了城市的能源供应，掐着整座城市的命门。所以起初联合政/.府不敢得罪他们，到后来自己的力量也被蚕食，腹背受敌，就更拿世源没有办法。”

    这回陈辰也忍不住递给她一个“聪明”的眼神。

    伊瞬想了想，又摇头：“可我想不明白，世源又有钱又有技术，为什么要制造出十八街区这样落后的地方？”

    陈辰冷笑：“很简单，为了剥削啊。”

    “剥削？”

    “诸如世源这样的大公司，他们的管理层可不傻，个个都是人精。人类员工相比机械有诸多缺点，比如会疲惫怠工、生病请假甚至辞职影响岗位的稳定产出。但机械不会，机械不会疲累，只要有能源支撑就能永远工作，彼此之间就能互相维修故障。那么这些大公司还为什么会雇佣人类员工呢？因为付给这些人类的工资比机械的维护费用还便宜。”

    伊瞬听得咋舌。

    陈辰又继续说道：“机械的运转和维护都是需要消耗能源的。如果让人类来填补一些低等机械的位置，工资还发得比维护费用更低，就首先省下一笔钱。再来，这些人类活着还得消耗能源吧？他们挣到的工资还得还一部分回去给各大公司，这又是一大笔进账，可比平白支出机械的维护费用要赚得多了。

    没什么本事的小平民，要控制起来也容易。多贩卖点枪械武器，多纵容些帮派、改造人打打杀杀，武力脑力都平平无奇的平民能得到的最好出路就是各大公司的职位。因此大公司根本不用做什么，打工人们自己就会内卷互打起来，因为他们是可以随便被人取代的，一个不留神就会失去工作，怎么可能不使出十二分的精力在工作上。

    这样一来，雇佣人类员工的所有弊端基本就都化解了。”

    “这也太可恶了。人命在他们眼里都是什么啊！”伊瞬气愤地跺脚。

    “答案是价值。

    能为他们创造价值的就留下利用，价值耗光的就一脚踢开，反正计生成本高的同时还有生育津贴，越是穷人越喜欢生孩子，他们永远不缺剥削的对象。

    再针对这些人多出一些华而不实的商品，能剥削的就更多了。

    光表本身只卖一百块，虚拟头盔也只卖三百块，几乎不挣什么钱，足以让穷人也能人手一套。你看着好像世源在做慈善，但实际上穷人用光表上网，会接触各种各样的虚拟商品，这里面的消费就多去了。今天游戏花一百买皮肤，明天音乐平台冲十块买会员，后天给自家偶像哥哥刷几十块钱人气票数……涅盘城中下街区加起来数千万人口，你说这些林林总总的一加，他们得赚多少钱。”

    “住在这里的人生活这么困难，为什么还要把钱花在虚拟商品上？”伊瞬思索着问。

    如果是她的话，钱肯定优先拿来买食物和水，直到衣食无忧、手里小有存款之后再考虑别的。

    “还是那个词，剥削。不过这次是精神上的。

    你看看下面那些打工人，一个个跟精气被吸干的丧尸一样。他们早起晚归，每天高强度工作十二小时以上，一个月可能才休息一两天。下班之后除了睡觉，无非就是瘫在床上刷刷光表娱乐一番。

    这娱乐的内容就大有文章可做了。大数据会按每个人的喜好疯狂推送爽文、爽剧、爽游或者帅哥美女，总之是能让人不动脑子就放松下来，还能不断刺激人快感阈值的电子鸦/.片。这些人在现实生活中受多了压迫和苦难，到虚拟世界里却能体验人上人的感觉，怎么可能不上瘾。

    假如在你看动漫剧情正激烈的时候，突然蹦出来个付费解锁后面内容，或者是个漫长的广告，广告结束后再来个低价会员免广告的弹窗，你会不会有花钱的冲动？”

    伊瞬一代入情景，拳头都硬了，气鼓鼓说道：“我没钱。我会想办法把网站黑了，资源全都破解下载下来，慢慢看。”

    陈辰：……

    小看她了，这小姑娘戳到雷点时张牙舞爪起来还真有点凶劲。

    这时，两人听到身后的门传来读取钥匙卡的提示音。

    陈辰和伊瞬同时闭上嘴转过身，各自在袖子里捏好随时可以拔出来用的武器。

    大门打开，一个带着帽子的瘦高男性低着头进门，将门在身后关上，锁好。

    屋里没有开灯，他也没有抬头，像是根本没发现伊瞬和陈辰的存在，扭头就进了一边的卫生间，卫生间的门嘭地一声关上，紧接着就从里面传出水声。

    伊瞬跟陈辰在黑暗中对视一眼，有点不明所以。

    这人是真没发现屋里多了两个大活人，还是发现了但是没在意？

    陈辰冲伊瞬摇了摇头，意思是先不动，静观其变。

    伊瞬也就在一旁耐心等着。

    许久后，卫生间里的水声终于结束了。

    门打开，灯亮起，他抬头。

    六目相对。

    男子刚看到她们时眼神里明显闪过了意外和惊讶的神色。

    但他没动，不疾不徐地懒懒开口：“两位要是房客，卧室在旁边，麻烦把我的沙发让一让。早上六点到六点半请把卫生间让给我。要是劫匪，我身上只有十块公交车钱，请你们搬屋里别的东西。”

    伊瞬一愣，这男子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吧，好像经常在房间里遇到陌生人一样。

    陈辰点了点头：“打扰了。”

    说完，拽着伊瞬径直走进卧室。

    关上卧室门，客厅里立刻传来了电视的声音。

    伊瞬终于能摘下面具喘口气。

    她好奇地凑到陈辰耳边低声问：“我们不用跟他互相了解下么？至少互通一下姓名？”

    陈辰奇怪地看她一眼：“只是当几天室友，为什么要互通姓名。”

    伊瞬疑惑：“可是姐姐当时一上来就问了我名字呀。”

    陈辰想说，那时候把你当犯人审，这人是郝有乾找的看门人肯定可靠，怎么可能一个待遇。

    但她又觉得伊瞬听了这话会不高兴，索性换了个理由：“女人间互通名字没事，对男人要格外警惕一些。而且你看他那样子，一次把所有话都说尽，明显是不想与我们交谈。”

    伊瞬恍然大悟地点头。

    陈辰靠坐在床上刷了会儿新闻，发现第十九街区的火灾与爆炸竟然没报道出来，明显是被人把消息给压住了。

    期间伊瞬自己待的很无聊，甚至趴在门上听客厅里的电视声音，但里面放的是游戏比赛，她听也听不懂。

    陈辰看伊瞬实在煎熬，只好轻叹一声，把光表让给她看动漫，自己跟伊瞬并排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屋内屋外都是噪音，想睡觉是没可能的。

    陈辰本来是打算在脑子里理理最近发生的事和未来的计划，但是注意力总被伊瞬杠铃似的开怀大笑给扯走。

    陈辰有点烦，但是想到从昨晚到今天经历了那么多，而且未来还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未知的危险，终究还是没忍心把光表抢回来，忍着伊瞬的前仰后合，甚至有一次笑得拍大腿还拍她腿上来了。

    次数一多，陈辰不自觉地也瞟着伊瞬的投影也跟着看了会儿动画。

    画风太卡通了，她一点都不喜欢，剧情也是写给十来岁的孩子看的，经典美少女拯救世界，设定浅显幼稚，随便一眼就能找出不合常理的地方。

    偏偏伊瞬看得那么起劲。

    剧情陈辰随便一看，发现跟伊瞬上次兴致勃勃给她讲的还差不多能接上。

    那个传说中很“像（？)”自己的反派准备加入主角团了。

    此时正好一集结束进入片尾曲，下一集开始接着自动播放。

    陈辰瞅了眼标题，发现这一集的名字竟然叫“抉择”，心里咯噔一下。

    她好像猜到这里的剧情要怎么演了，这个反派必不会顺顺利利加入主角团，只怕要发生很狗血的事情让濒临洗白的反派彻底黑化。

    她侧眼一看，伊瞬没注意到这一集的标题，反而是一脸期待地搓了搓手：“终于要等到反派小姐姐加入主角团了吗！”

    陈辰有点纠结，不知道该要不要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