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机抵达蔚蓝重启营地。

    营地所在的位置原本是一片位于第八与第九街区交界处的商业区。

    陈辰对这里不熟，但对这片地方背后的八卦很熟。这片商业区当时传说是盖到一半因资方突然去世，其子女间出现财产纠纷官司导致建设中止，闹得沸沸扬扬好一阵子，后来就放在那里不了了之，这几年总在不时传出商业区正在重新规划的传闻，但从来只有虚影没有实锤。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富人间的小丑闹剧，现在看来，其实根本就是老金早早规划好的营地选址，故意编了个绘声绘色的故事给人听，既能降低各方势力的警惕，又能在涅盘民众面前混个眼熟罢了。

    这样现在营地投入使用时，把这片营地的选址一说出去，全城人几乎没几个人不知道，相当于天然带有流量加持，再加上铁衣队的名声、各个媒体的宣传造势，蔚蓝重启的名字自然会在最短时间内传遍整个涅盘城。

    赵霖给陈辰她们安排的住处在整个营地东南角的一栋楼房，两面都是高墙，另外两面分别挨着工厂和医院，周围没有重点设施但巡逻守卫不少，据陈辰观察几乎是每十分钟就会有一队守卫的巡逻路线经过楼下。

    陈辰路过玻璃走廊时忍不住调侃：“你们营地的防守是不是过于严格了，防贼呢？”

    赵霖僵硬地扯了抹皮笑肉不笑。

    眼看着赵霖一间一间地给几人安排好了房间，陈辰确认好每个房间的位置，并且每个房间都进行了扫描，确保房间里没有任何监听设备。

    所有事情安排好，陈辰肚子跟着赵霖离开住宿区域，两人一路上并没有交谈，都对即将发生的事心照不宣。

    会客厅门口。

    两名身穿紧身制服的护卫一左一右守在门外，其中右侧的那位是女性。

    陈辰跟在赵霖身后，远远看到这两个人，大概能猜到赵霖的意图。

    “副队长好。”两名护卫齐齐向赵霖行礼。

    赵霖扯了扯领带，大步走进会客厅中。

    陈辰正欲跟上去，被两名护卫抬手拦住。

    “请您配合进行安全检查。”女护卫恭敬地行礼道。

    陈辰身后紧跟着两个高大健壮的男战士，前路又被两人堵住，只能配合搜身。

    “真防贼呢？”陈辰扬高声音说道。

    她配合地张开双臂，任由女护卫拿着仪器在她全身上下进行扫描。

    “请把您袖子里的小刀拿出来。”

    陈辰配合。

    “请把您后腰处绑的手/.枪卸下。”

    陈辰配合。

    “请把您大腿绷带中的刀片上交。”

    陈辰啧了一声，配合。

    “请把您靴子里的匕首拿出。”

    陈辰不耐烦地翻了一记白眼，蹲下身把匕首拔出，哐当一声丢在地上。

    “可以了吧？我全身上下都被你扒光一遍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合作对象的是吧？”陈辰冷哼。

    女护卫用塑封袋把陈辰身上搜出来的武器一一收好，最后又谨慎地把陈辰从头到脚扫描一遍。

    这时旁边的男护卫队陈辰伸手：“最后一步，请将您的光表暂时寄存。”

    陈辰侧过头，视线绕过男护卫的阻挡，直直看向厅中已经坐在沙发上的赵霖。

    赵霖并没有理会她。

    陈辰气得发笑，干脆利落地卸下手腕上的光表抛进男护卫手里，“要是我出来的时候发现你们动了我的东西，我今天就把你们两个的皮扒下来缝成被套盖着睡觉。”

    男护卫听到陈辰带着笑意的威胁反应平静，“这一点您尽可以放心。”

    他把陈辰的光表装进塑封袋中，用抽吸泵抽成真空，随后和其他从陈辰身上搜出来的物品一起放进会客厅门外的保险箱中，上锁，再将钥匙拔出来递向陈辰。

    陈辰接过钥匙，两名护卫这才侧身给她让开进入会客厅的路。

    陈辰上下抛着钥匙，悠闲地踱着步走了进去，很快就听到身后的大门发出关闭的沉闷声响。

    赵霖全程没有招呼过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但陈辰并不在意，她看到大理石矮几上放着一整套精致茶具以及一排造型复古的茶叶罐，当即眼睛一亮。

    她反客为主，翘着二郎腿往硬皮沙发上一坐，打开桌下的煮水器，动作熟练地打开一罐上好的铁观音开始霍霍。

    一通操作后，陈辰倒出两杯香气迸发的茶，很大方地将其中一杯推到赵霖面前。

    赵霖看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茶叶，半晌才说出了他进入这个会客厅后的第一句话：“七年了，你的泡茶技术竟然还是这个水平。”

    他指的是七年前陈辰刚做出活性药剂，拿到老金面前献殷勤的时候，曾为老金泡的那杯茶。

    那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泡茶，当然泡得乱七八糟。

    现在她泡了几年的茶了，当然不可能真的跟那时是一样的水平。

    这是只是在翻她以前落魄时的旧账来打压她的气势罢了。

    “以你我的关系，我能主动给你泡一杯茶已经仁至义尽了。嫌弃别喝。”陈辰吹了吹自己的杯子，抿了一口，品得津津有味。

    赵霖把面前的杯子推远，他本来就不会让陈辰递给他的任何东西入口。

    陈辰不会泡茶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另一方面，赵霖知道陈辰经常接触各种奇奇怪怪的外星植物，其中不少都带有毒性。虽然已经提前搜身杜绝了下毒的可能，但还是会膈应。

    赵霖坐正身体，身下的硬皮沙发在他的动作影响下发出干涩的声响。

    表情复杂地用光表投影出一份文件到桌面上。

    长长的标题里有“批量式生产活性药剂”几个字，是一份已经提前拟好的合约。

    陈辰浏览着文件，“摊牌了？我还以为你会多撑一会儿。”

    赵霖一怔，有些咬牙切齿，“你够狠。”

    指的是陈辰在记者采访中不惜捅自己一刀来展示实力，同时摆脱蓝启掌控，更是借此机会直接宣布建立自己的势力这个一箭三雕的决策。

    陈辰抬眼对上他阴沉的表情，“你我半斤八两。”

    从那个记者问出那一连串明显早有预谋的问题时，陈辰就猜到这个爆料记者不是老金的手笔，而是赵霖安排的。

    老金这人确实不择手段、阴险狡诈，但他出手必定一击捏住对手的命门，他的对手能翻腾起来只是因为他想看那人翻腾。

    因此老金是不会做拿名誉、爱情或身份来捆绑陈辰的，因为这些东西对陈辰来说不够致命。

    陈辰估计，老金只是把为蓝启造势以及与她达成量产活性药剂合作的大任务当做一次考验布置给了赵霖去完成，具体的决策都是赵霖自己决定的。

    而且这既是对赵霖的考验，也同时是对她的考验。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赵霖沉声问。

    陈辰知道他问的是——她是如何看出他是老金布置在李浩淼身边的暗桩这件事。

    但她当然是不可能帮敌人发现弱点的。

    “发现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陈辰故意装作一脸茫然，“说正事啊，一千启元星币一瓶药剂，这个价格未免也太低了。你打发叫花子呢？”

    “这个价格跟以前的价格相比并没有变化。看在我们认识多年的份上，我可以多给你提高每瓶百分之五的涨幅。另外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别装了。”

    “赵副队长，我在采访里确实承诺过考虑到李队长的救命之恩会让利一部分给你们算作报恩。但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一千启元星币一瓶，那是我买自己命的价格……”

    陈辰说着突然毫无征兆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白瓷碎的四分五裂，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陈辰捡起一片较大的碎片，放到桌上，又推到赵霖的面前。

    在她捡碎片时，瓷片扎破了她的指尖，殷红的鲜血顺着白皙细腻的瓷片滑落，又低落在桌台上，散发出微甜的血腥气味。

    “现在就算我把这条命给你，你带得走吗？”

    赵霖的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抽动两下，才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那你开出的价格是？”

    “九倍。”

    “不可能！你这可是狮子大开口。”

    “你不买有别人啊。之前就有位贵人来找我买，提出的价格是先前的十倍。可那时候我能做的产量有限，只能忍痛把人家回绝了。这就说明我的药剂确实价值不菲。现在我主动提出让掉一成利润，是还李队长的救命恩情。九千启元星币一瓶，少一毛钱我都不干。”

    赵霖面色不善。

    陈辰看出他在压抑怒气，继续煽风点火：“种子在我手里，技术在我手里，配方也在我手里，就只是让你们出点廉价易得的启元星原材料，占这么大的便宜都不愿意？就算你们想组建的军团是一千人，算起来一天的费用也就区区九百万。这点钱，金市不会给不起吧？”

    赵霖沉默片刻，“五千。这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最高价格。”

    “你要是这么砍价，那我们的合作也不用继续往下谈了。”

    陈辰正要起身，突然听赵霖幽幽说道：“你的命我确实带不走。但伊瞬的命，只要我想拿，随时可以拿得到。”

    听到“伊瞬”两个字，陈辰起身的动作一僵。

    赵霖见她停下，继续说道：“我在她的房间留了人。只要我一声令下，她就会立刻死在睡梦里，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陈辰站了会儿，又坐回原位。因为她的双拳紧握得厉害，导致刚才被瓷片划破的伤口血流如注，染红了硬皮沙发的一大片扶手。

    “怎么，合作没谈拢，这就准备撕破脸了吗？”她嘴角扯起笑容。

    赵霖盯着她看了片刻，也跟着扯了抹笑，身体向后舒展着靠在硬皮沙发的靠背上。

    “你一个女人，成不了大事的。何必要大费周章，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赵霖突然说道。

    “是吗，何出此言？”

    “绝大多数女人都是感性的动物，当然，魏荣那样的怪物除外。女人相比男人更加情绪化、共情力更强，相比于理性和逻辑会更加依赖直觉。你也不用觉得受到羞辱，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男人与女人从身体条件的差异上就注定了彼此的地位差距。这种差距在平时其实无关痛痒，作为有教养的男人，大多数时候回忽略这种地位差距把女人抬到相当高的位置。

    但你若是硬把自己放到军政场上，这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这里的杀伐可与十八街区那种低级的求生不同，讲的是尔虞我诈。就算你的头脑聪敏，你作为女人的情绪化特质也无时无刻不在拖你的后腿。

    试想一下，如果你没有随便对别人付出感情，就不会有弱点。没有弱点，敌人就无法利用你。可你有弱点，而且不止伊瞬一个，那几个跟随你的人都是你的弱点，你无法做到让他们为你牺牲，我说的对吗？”赵霖笑着，一字一句淡淡说道。

    陈辰面无表情地听完，到最后，伸出一只手慢悠悠地在手臂上拍了几下，发出不太响亮的“啪/.啪”声。

    “说得太好了，我从来没听过这么精彩的演讲，简直要感动哭了。你怎么能比女人还懂女人呐？”

    赵霖微微眯眼，等着陈辰的下文。

    陈辰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说的是很对的，女性体内是雌性激素主导，男性体内则是雄性激素主导，这两种激素确实会给男性与女性带来很大的生理差别，尤其雌性激素，确实会影响到情绪变化。”

    她说着，话锋一转，“但是，即使我们情绪比你们更容易波动，也不代表这种波动就一定会影响到工作。我们天生就在额外锻炼自控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如果非要说一个极限，我们只会比你们更加优秀。至于你说的，对别人付出感情会成为弱点……有没有一种可能，不论男女，是正常人类就应该有情感，就应该有弱点？嗯……你不会没有吧？”

    赵霖眼眸微眯，正想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变。

    他发现陈辰的状态不对。

    陈辰从刚才起额角就在滑下冷汗，脸色发白，赵霖发现了，但并未在意，他以为这只是陈辰因为手指划破并且大量出血的生理反应。

    但现在再仔细看，陈辰的嘴唇竟然开始发紫，就连眼睛都开始轻微涣散。

    这分明不是失血反应，而是中毒！

    “你……你下了毒？”

    赵霖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发现他竟然浑身发软，连站都站不稳，呼吸频率和心跳也在无法控制地加快。

    赵霖不敢置信，他明明已经叫人搜过了陈辰全身，陈辰那块连接着空间的光表也不在身上，他也没有喝她的茶水……那就是，血？！

    赵霖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打开光表联络手下，但陈辰的反应竟然比他还快一步，他才刚用指纹完成解锁，还没能按下那个呼叫按钮时，就已经被陈辰大力地扑倒在沙发上，下一秒手上就被一块瓷片狠狠刺入！

    赵霖不懂，陈辰和他一样中了毒，甚至她比他的毒发进程还要快，她怎么还会有这样恐怖的力量和反应速度！

    其实，陈辰也确实到了强弩之末了。

    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耳鸣严重到听不见声音，扑倒赵霖的动作全凭濒死前最后爆发出的本能和意志。

    这一刺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她的身体软软瘫倒在沙发上。

    托异能力的福，下一秒她停滞的呼吸就回来了。

    陈辰深呼吸几口气，抓起赵霖的光表，抹了把屏幕表面沾染的血迹，调出一百二十秒的倒计时窗口。

    “真迟钝呀。因为自己的傲慢而完全忽略了敌人的底牌，你这是被你体内的雄性激素坑了，还是单纯的脑袋不好使呢？”

    “怕你孤陋寡闻，我先给你科普一下，你中的这种毒来自于厄摩多佛手仙人掌，无解。实不相瞒，在我拿到‘不死’的能力之前，我每隔几天就得喝一次活性药剂短暂续命，血液中一直带有微弱的隐性毒。这种毒性一般来说其他人即使沾染到也不会中毒，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当我口服仙人掌肉的情况下，所有的隐性毒都将被激化为显性，在一段时间内，我的血液将带有剧毒，即使只是蒸发到空气里也会使人中毒。

    这一招是同归于尽的损招，我确实没拿出来用过。但我现在能复活，这个毒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可对你来说就不一样了。如果没有我的活性药剂给你续命，你必死无疑。你说两分钟里，你能从我手上抢到光表想你的手下呼救吗？”

    陈辰看着赵霖，面无表情地说道。

    赵霖双拳紧握，整个人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嘴几乎张不开，陈辰只听到他口中隐约传来“卑鄙”两个字。

    “彼此彼此。我的恢复药剂能延缓毒性，就在门外的光表空间里。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只需你在合约上签下八千一瓶的价格，以及另外加上‘你方不得以任何形式阻挠或干涉我方军事活动’、‘我方有权自主判断你方是否违反协议并终止合约’的条款，我现在就去拿来喂你喝下。你还有一分钟时间考虑。”

    陈辰说完，就不再说话，走到门口站着，静静地等。

    倒计时一秒一秒地流逝，没过几秒，陈辰就看到赵霖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你是点头了吗？我怎么没看清，力气大点啊，没吃饭么？”陈辰故意恶劣地拖延时间戏弄他。

    赵霖表情狰狞，脸色已经开始涨紫，眼神里迸射着仇恨的光芒，更用力地点了下头。

    还剩最后半分钟的时候，陈辰打开会客厅的沉重大门，旁若无人地走到保险柜前，用钥匙打开柜子，拆开塑封拿出光表。

    两名护卫并没有阻拦她的意思，在倒计时的最后十秒里，陈辰走回赵霖身边，完成了流畅的灌药动作。

    在灌下最后一滴液体，把赵霖的下巴手动合上时，倒计时正好归零。

    赵霖喝下药剂的数秒后才像是溺水上岸的人一样重重呼吸出第一口气，又是咳嗽又是干呕，唾液、泪水、鼻涕、血液混作一团，把他原本工整的西装染得狼狈不堪。

    足足过了几分钟，赵霖才完全缓过劲来，毒虽然解了，但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瘫在沙发上。

    “合约，我帮你改好了。签吧。”陈辰对签名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霖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手颤抖着抬起，在投影上使用手写体与指纹签署。

    十几处签名均签署完毕，陈辰满意地收起了自己的那一份备份合约，对赵霖伸出一只手：“合作愉快。”

    赵霖看了她悬停在半空的手足足近十秒，才不情不愿地抬手准备交握。

    但他没想到，陈辰根本没准备跟他握手，等他刚抬手就立刻把手缩了回去。

    “之后每两天来找我拿一次药。如果耽误了，责任你自付。当然了，要是让我发现你敢动我的人一下……”

    陈辰没有说完，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往上勾一下。

    她正要走出房间的时候，突然回头：“对了，你刚才不是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看出你是暗桩的么？那我就告诉你吧，是最开始。”

    陈辰说完就带上门走了。

    赵霖在沙发上枯坐了不知多久，突然拿起他面前装满茶水已经冰冷的茶杯，重重掼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