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好奇地听伊瞬讲了她进入高维空间的传奇经历。

    先是说到独自一人在扭曲的空间中孤立无援，再是说到能听见陈辰、叶然和洛九天的声音，后来又讲到了洛九天制造微观黑洞与伊瞬造出的微观恒星相吸，创造出能量的喷流在扭曲空间中指引方向。

    最后又说到遇见晶体巨人后，两人再次经历升维，期间洛九天想出了继续升维直至第十维，在临近触摸到那最终的第十一维时将时空活性降至负阈值从而实现降维直至回到三维空间的离奇方法。

    伊瞬讲得绘声绘色，每个困境与开解的豁然开朗都讲得精彩纷呈，让几人听得欲罢不能，尤其是一向爱看小说听故事的华晓廷，一直在追问“然后呢”。

    陈辰听完感叹了一句：“没想到你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连口才都变得比以前好了。我记得你以前还说过，不知道靠什么养活自己。现在看嘛，当个小说家或者说书的都完全没问题。”

    伊瞬笑了笑，沉默了片刻。

    她其实有个细节没说。

    由于狭义相对论的存在，当她们所处的空间活性远低于周遭时，经历了钟慢效应。

    也就是在启元星尺度上只持续了几小时的整个降维过程，其实在伊瞬和洛九天她们两个当事人经历起来，整整过去了三十七年。

    三十七年，比伊瞬此前的一生都要长，比启元星上不止多少人的一生都要长。

    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没有别人，只有她、洛九天和吴昕，他们所有能讲的新鲜话都在第一年就讲完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伊瞬甚至都记不清具体是多少年，她的生活就只有枯坐，祈祷，和彼此间静默的陪伴。

    她不信神，但她仍然向虚空的神祈祷，祈祷陈辰能平安无恙，等她回家。

    到了后来的某一时刻，伊瞬实在等不住了。她的话匣子又突然打开，开始没完没了地跟洛九天和吴昕讲话。已经发生的事和所有能讨论的话题都说完，她就开始编莫须有的故事，从畅想回去后的生活、以后想生活的世界，一直编到自己创造的全新世界。

    她讲故事的能力就这么一天天地锻炼出来了。

    这些事，她是永远不会讲给陈辰听的。

    “那伊瞬姐你是怎么知道算计老大的其实是钢脉的呢？我还以为是军方干的呢。”华晓廷挠头。

    伊瞬：“其实在升维到邻近十一维边缘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未来’。”

    “未……未来？！”华晓廷惊讶地张大了嘴。

    伊瞬点头，“可能你们理解起来会有点困难，我尽量用具象化的语言解释。十一维空间，其实相当于我们存在的整个时空，这个时空里同时存在着我们所有人的所有过去、现在和未来。它们就像一个个气泡，每一个都是完整的，漂浮在一条黑暗的长河里。

    我们所在的那个气泡里，我正好看到了今天姐姐被害的这一幕。于是我当时就在气泡里翻找到了钢铁脉搏这个幕后黑手，记住了它们所处的位置，也找到了制服它们的办法。所以出来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到它们。

    它们除了两个个体已经被姐姐处理掉之外，其他的十七个个体都在今天消灭了，以后只要注意不要让母机体接入互联网，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智械会造成危险。”

    陈辰听着听着，恍然大悟：“原来那个针筒是你？”

    她想起了最后一次去看伊瞬时，那个无缘无故诡异落地的针筒。

    伊瞬听了，揉了揉鼻子：“是我。我当时看到姐姐那样，就回到了你最后一次来看我的时间节点，想提醒你不要去……但我没法传达任何信息，只有引力能穿越不同的空间维度，所以才用了那样的方法。我在尝试之前，九天哥哥就告诉我未来的方向是既定的不会改变，我本来还不信。”

    陈辰微微眯眼，敏锐地抓住了称呼的变化：“你现在不叫他洛前辈了啊。”

    伊瞬低头，老实交代：“这次经过一场患难，我跟九天哥哥关系确实近了很多。”

    凌霜眨了眨眼，没直说她好像闻到了瓜的味道。

    伊瞬已经举起一只手竖在耳边，眼巴巴地看着陈辰，“但姐姐你永远都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谁也别想取代姐姐的位置！”

    陈辰摸着后脖子，扭过头，“这种话挂嘴上说，你也不害臊。我又不是不讲理的家长，孩子谈个恋爱都要管。你自己有点分寸，别吃亏就行。他要敢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去揍他。”

    伊瞬嘿嘿赔笑，抓着陈辰的手臂抵着额头蹭了蹭：“姐姐最好了。”

    叶然想了想，突然问道：“对了，伊瞬，你还有看到其他未来会发生的事么？”

    伊瞬摇头：“没有。我们当时在那里停留的时间很短很短，九天哥哥说待久了如果升到十一维，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只来得及关注这一件事，其他的事都无暇细看。”

    “这样呀。”叶然点头，多少有点小失望。

    如果伊瞬能看到什么时间会迎来真正的和平、或者北宫具体做了什么事就好了，真可惜。

    “对了，伊瞬姐，这个晶体巨人，他吃什么、喝什么呀，以后就一直留在我们启元星上了吗？”华晓廷耐心地等几人聊完了正事才问道。

    提到晶体巨人，伊瞬脸上的神色有复杂，她看向凌霜：“凌霜姐，你会想让他留下吗？”

    凌霜有点紧张，“怎，怎么问我。”

    伊瞬犹豫片刻，“凌霜姐，他是吴昕哥。”

    凌霜浑身一颤，猛地看向远处坐在地上的巨人。

    她这才注意到，原来在她们谈话的这段时间，巨人一直在看着她们的方向，用他那双没有瞳孔、只有不断旋转的咒文之眼，静静地看着她。

    “吴昕哥当时为了保护我，牺牲了自己。后来我和姐姐一路被敌人追杀，我没有机会，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凌霜姐你说这件事。这句对不起已经欠了太久了。对不起，凌霜姐。是我拖了后腿，让吴昕哥牺牲了。对不起。”伊瞬认真地对凌霜鞠了一躬。

    紧接着，她直起身继续解释：“当时我无意中留住了吴昕哥化成的一缕黄沙保存在空间里。我本是想着找一切办法让吴昕哥活过来，但被情势所迫，我当时不得不放了一个火球进入空间。后来我急着想找回吴昕哥，才在空间里迷了路。没想到再见吴昕哥时，他已经在我造的恒星与之前吸收进空间的生命能量中复生了。”

    “凌霜姐，吴昕哥他一直记着你，他很想你。虽然他不让我跟你讲这些，但是我还是想说出来。他以后可能无法再变回人类的形态，可能永远都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的寿命可能会比我们人类长出千万倍。他无法说话，只能通过意识沟通。他会跟我们出来，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想见你一面。他的原话是，哪怕只是远远看你一眼，他也能够满足。如果我们不再需要他，他就会选择升维，离开我们的三维世界。”

    “凌霜姐，你怎么想呢？”伊瞬问。

    凌霜呆呆地看着晶体巨人所在的方向很久，才恍惚着说道：“我也想……看看他。”

    伊瞬一笑：“好，那我送凌霜姐过去！”

    话音刚落，一抬手的功夫，凌霜已经被她瞬间传送到了千米之外的晶体巨人面前。

    凌霜没想到会有这么快，她确实想近距离看看他，但她其实还没完全做好心理准备。

    她仰起头，看着即使坐在地上也有几十米高，像个小山坡一样的魁梧巨人。

    她站在他面前，是那么微不足道。

    他是那么高大，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把她轻松碾死，她整个人甚至还没有他的指节长。

    他看上去是那么冰冷，看不到表情，听不到语言，如果不是眼睛里的两组咒文在不断转动，他更像座假山，根本不像是活物。

    说不怕，绝对是假的。

    但凌霜回想起那个总在安慰她、提醒她、陪她打游戏、陪她跟孩子们玩、对她温柔笑着的少年，她打心底里希望他没有死。

    她打心底里觉得，他只要还活着，就算变成了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也是好的。

    “吴昕，你回来啦。”凌霜仰望着高大的巨人，扬声说道。

    突然，巨人动了。

    它把庞大的身躯转动几分，让身体正对着凌霜，挥动起粗大的手臂。

    凌霜看着那泰山压顶一样落下来的巨掌，本能地感到害怕，但她硬是克服了所有的恐惧，说服自己没有躲闪。

    吴昕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舍得伤害她呢。

    他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

    巨人跪坐在地，弯下腰，垂下手臂，将自己巨大的手掌平摊在凌霜面前。

    凌霜顿时明白，他这是让自己上去的意思。

    她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有点发软的两腿，咬着牙扒着巨人的手指，趴了上去。

    吴昕的手指与人类比例不同，直径足有三米粗，凌霜只能勉强扒住，根本爬不上去。

    可她发现吴昕竟然自己调整了手指的形状，把自己的手指变成了一级一级的阶梯状，每级阶梯都降低到她可以轻松爬上去的高度。

    凌霜顺着阶梯一路往上爬，直到踩在吴昕的手心里。

    她站稳后，感觉到一阵接受范围内的明显失重。

    吴昕正像个电梯一样，平稳地提升手掌的高度，过了许久才捧着凌霜，把她升到足以和他平视的位置。

    那双咒文结成的眼睛里看不到情绪。

    但凌霜想象着，真正的吴昕这时候应该是想抱住她的。

    她对吴昕抬起手掌。

    吴昕的另一只手抬起，小心翼翼地一点点靠近凌霜。

    直到人类的纤细手指与晶体的粗大手指，轻轻地触碰到一起。

    天际线上，浑浊的日光缓缓升起，将渺小的少女与雄伟的巨人化作影子定格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