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一大早，张远东带着林樾和孩子去赶了小洼村大集。

    家里的正屋已经修好了，地面也打上了水泥，等地面干了就可以住人了。厢房的主体已经建好了，今天开始封顶。因为时间赶得急，没买到瓦片，封顶用的是茅草。

    其实茅草屋顶要比小青瓦屋顶麻烦上很多，需要用厚厚的茅草一层一层平整的铺在屋顶上，是个细致活。不过林樾觉得茅草屋要比青瓦房好看许多，有一股独属于一个时代的美。

    因为马上就到中秋了，来赶集的人特别多。孩子太小，两人怕看不住，就一人用一个束缚带把孩子绑在了身前。

    两个小家伙长大后，林樾就很少带着他俩一起出门了，两个小家伙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以为自己第一次来赶集。看到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卖东西的，两人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小脑袋来回转，感觉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林樾见他们这样，笑着说：“你俩小的时候，娘也是这么把你们绑在身上来赶集的。你们现在不记得了吧？”

    小凌凌惊奇的问：“爹也在吗？”

    林樾：“没，那时候你爹还没回来呢。”

    小凌凌不太相信：“你说抱不动！”意思是她娘不可能同时抱着她和她哥两个人。

    林樾哈哈笑道：“那时候你俩才这么大，趴在我怀里那么小一团，娘当然能抱得动你们两个了。现在你们越长越大了，娘才抱不动你们。”

    小万里在他爹怀里，眨巴着大眼睛仔细听着，显然也是很好奇的。

    刚走出没多远，林樾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自己。

    她回头一看，原来是林二叔家的堂姐林梅。

    林梅穿了一身崭新的绿军装，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帆布鞋，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整个人又清爽又漂亮，林樾瞬间想到了一个词，“穿小白鞋的洋学生”。

    这会绿军装还没在小县城里流行起来，普通人想要做一身新衣服都难，更不用说做这么一身绿军装了。她这一身打扮在这个灰扑扑的集市上十分打眼，不少人都在不断的回头打量她。

    再看看林樾，上身一件白底花褂子，腿上一条靛蓝色的土布裤子，胳膊腿上都打着补丁。她多少还算讲究一点的，补丁打得还挺对称，不算太难看。脚上能好点，今天为了赶集，她好歹穿了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头发剪成了□□头，身前还绑着个胖娃娃，典型的一个农村小媳妇的模样，不能比，真的不能比。

    林梅也在打量林樾，她虽然穿得土里土气的，但是她身上莫名的就有一种不一样的气韵，让人一眼就能在人群里看到她。

    而且林樾的长相也让她嫉妒。她从小就看不惯林樾长得比自己好看，为此没少欺负她。

    几年没见，现在这人出落得越发精致好看了，如果忽略她又黑又黄的皮肤，简直都不像是一个农村小媳妇，甚至比自己在省城大学里见得很多干部子弟都要打眼。

    尤其她身边还站着一位身穿白色警服的高大男同志，虽然不是自己喜欢的国字脸长相，但是不可否认，他长得十分出众。两人并肩站在一起，谁见了都会觉得是一对金童玉女，连抱在身前的两个孩子都玉雪可爱，看得真是让人生气。

    林梅大声质问：“这个男人是谁？你为什么跟他走在一起，还这么亲密？”

    林樾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个表姐上的大学是六年制，这会应该还没有毕业。这时候她不是应该在外地上学吗，怎么有空回来赶集了？而且两年多没见，见了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试探着道：“这是……我男人？”

    语气里有点游移不定，不知道这个答案能让林梅满意不，如果不满意也没办法，她总不能顺着林梅的意，说这是她在外面的野男人吧！

    林梅果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你胡说，你男人明明是个当兵的，这个人明显是个公安，你糊弄谁呢？”

    林樾：“他现在在公安局上班。不是，你把我叫住到底有什么事？”不会就是为了想抓那个什么奸吧？

    林梅死死的掐着自己的手指头，心里极不平静。

    她以前是瞧不上林樾嫁的这个男人的，虽说现在都很崇拜军人，可这几年当兵依然还是一件极危险的事情，如果不是极为热爱，或者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很少有人真的想去当兵的。真想去当兵的却并不多。所以这几年参军的人里农村户口的占了多数，城里人就业机会多，只要有机会能找到工作，就很少有人考虑去当兵的事。

    而且如果在工厂里上班，哪怕只是一个临时工都有十几块的工资。林梅就知道，他们村有去当了好几年兵的人，一个月才十块钱的津贴。更不用说林樾结婚时婆家连一点聘礼都没出，用半袋子粮食就把人换走了，能是什么富裕家庭？①

    但是当公安可不一样，不光十分威风，工资又高，家属随迁落户也相对容易很多，这是多少在厂里上班的工人挤破头都轮不到的待遇！②

    现在林樾的对象从一个“小当兵的”一跃成了公安，林梅的心里有多不好受就可想而知了。

    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嫁给公安同志，现在发现自己最瞧不起的人竟然有了一个公安丈夫，心里万分难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头就走了。

    林樾觉得林梅很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人是发的什么疯。

    两人继续往前走，张远东有些心不在焉的，刚刚林樾说“这是我男人”的时候，他就开始恍惚，那三个字对他的冲击力太过巨大，他看似十分沉稳的走在林樾身边，一只手不自觉的摸向束在白色制服外面的腰带。

    因为怕日常不方便，局里的同事一般很少有正经束腰带的，今天也不是工作日，他只是出来赶集，更是没有必要穿得这么正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次回家之前，都会不自觉的把腰带束好。本来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但是刚刚被那个林梅打量了一圈，他就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了。

    林樾也注意到了张远东的反常，不过她看到他摸着自己的腰带，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张远东以前在部队，一直穿军装，后来回了家，很快就发了警服，几乎没有穿便服的机会，打从张远东回来以后，她一直很忙，以至于到现在了还没有想起来给他置办几件衣服。

    其实这个年代，身上穿上一身制服那是非常光荣的，就算在日常大家也更喜欢穿工作服。

    林樾没有当过这个年代的工人，并不是很了解。她见张远东这个动作，以为他是觉得穿着警服赶集有点别扭，就记在了心里，打算有空了就给他做几身日常换洗的衣服。

    张远东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个小动作竟然让林樾下决心要给他添置衣服，他还沉浸在自己别扭的心思里，这会单单只是走在林樾身边，他都觉得尴尬，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的那点隐秘心思。

    直到听到胸前的小人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原来不光是小万里在叫，林樾怀里的凌凌也在喊。凌凌喊的是“糖球！娘，给我买糖球！”小万里则喊的是：“爹，我想要那个！”

    张远东很少听到儿子这么直白的要过东西。明明才三岁不到的小娃娃，平常看起来却十分的沉稳，很有当哥哥的样子。小家伙好不容易主动要一次东西，张远东当然不会反驳，抱着孩子去了他指的那个糖画摊子。

    现在市场管理虽然没有几年后那么严，但有些统购统销的东西明面上依然不能私自买卖。集市上只能看到一些寻常用的工具，和生产队和供销社摆的蔬菜摊，其它的几乎见不到，糖球和糖画这两样算是唯二能在集上买得到的吃食了，孩子们盼集，其实也就是盼着这两样。

    糖画师傅手拿一个铁勺，用糖浆快速在纸上勾画出一只可爱立体的小兔子。小万里没见过别人画画，这会看得挪不开眼睛。

    张远东拍拍小家伙，问：“你想要个什么小动物？和爷爷说，爷爷就给你做了。”

    小万里毫不犹豫的说：“要小兔子！”

    张远东冲卖糖画的老汉笑笑，老汉麻利的又做了一个小兔子，笑呵呵的递给他怀里的小孩。

    张远东付了钱，小万里却还不肯走，央求着他爹再看一会。可惜舍得给孩子买糖画这种东西的家长太少了，等了半天，老师傅也才卖出去一只大黄牛。

    小万里还是不舍得走，在他爹怀里一个劲的伸头去看，弄得张远东十分无奈，想了想，又花一分钱让老汉做了一个小老鼠，小万里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小凌凌手里举着一根长长的糖葫芦，津津有味的舔着上面的糖，还时不时就和哥哥炫耀一下。小万里一点也不稀罕，他娘也给他买了，就放在他娘的提篮里面呢。

    他爱不释手的盯着手里的小兔子和小老鼠看，集上人太多，有时候别人快要挤到他了，他还会用胳膊挡住，珍惜着呢。

    小小的一个小人，板着一张脸，张远东和孩子相处的少，一点也看不透这个孩子的想法，只有林樾知道，她这个儿子，肯定在纠结分给妹妹哪个糖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