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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客栈史庄鬼门之因果轮回

    回小院子的路上,谢洄之无言。

    两边的房子已经被炸的不辨原来的样貌与颜色,熊熊大火烧在废墟上,在这黑夜亮的格外刺眼,挑衅着逝去之人的领地。

    谢洄之想起,一个时辰前的这里,王大娘捞起醉酒后跌倒在地的丈夫,揪着男子肥大的耳朵,骂骂咧咧带着他回家。

    王大娘家是织布的,五颜六色,挂在院子里,一排一排,层纱叠栾,随风高高扬起,又款款拂下,荡起一连微漾。现在那儿也不辨颜色了,衣杆黑焦缩为一团,絮败的布条褴褛挂在杆子上,萧条破败,顷刻之间,它们没了主人。

    祝清晏藏于袖里的手有些发抖,身为公主的责任让她接受不了百姓造此劫难,从山清水秀,窈窕人家的世外桃源变成现在这样焦黑的人间地狱,祝清晏不敢猜测那些院子里蜷缩成一团的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这条几百米的小路,似乎走得格外长,许是祝清晏还不能完整适应门里环境,她的鞋边沾上了黏糊糊的黑油。

    谢洄之先在小院子门口看见小聂,她整个人小小的,被烧焦之后更是蜷缩,唯一能辨认出的只是她在动。小聂看见谢洄之,往前走了几步,又想到些什么,刹住脚步,不敢再向前。

    谢洄之已经无法分辨小聂的眼睛,鼻子,看不出哪里是手,脚也没有形状,只是黑乎乎一团。

    但是他看得见小聂的灵魂,小姑娘蜷缩在那里,眼里有惶恐有泪珠,有不可思议,有疼痛。

    谢洄之走到小聂面前,伸手拉住小姑娘打算往后退的身体,然后蹲下来,轻轻把小聂拢入怀里。

    “小鬼,不嫌弃你,别躲了。”谢洄之把头探到小聂耳边的位置,说了句话。

    “谢洄之,我这样好丑,都变不回之前的样子了。”

    “谢洄之,原来村子里的大家都死的这般惨。”

    “哈哈,都死了,都死了,死了最好。”史远脚步深一下,浅一下,疯疯癫癫,朝外面走了出来。

    小聂似乎也感知到了他的存在,哆嗦了一下,朝谢洄之怀里缩了缩。

    谢洄之眼底闪过狠戾,一贯温润又略带痞气的好气性,如今裹上阴霾,周遭的戾气放了十成十出来。他手指暗暗蓄力,又想起真正的史远定是没死在这里,他的灵魂和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在这里的任何法术都伤害不了他。

    他收了手,指尖回转,捏了另一个法术,将小聂恢复原貌,消除她身上的疼痛感。

    “小聂,找姐姐,让姐姐给你扎好看的蝴蝶结。”谢洄之摸了摸小聂的脑袋。

    然后谢洄之抬步跟上了史远,夜晚的树枝嶙峋,影子投下来,张牙舞爪朝四周扩去,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儿的叫声,凄凉阴森,前面的史远被凉风吹得回了一些神,瞥了几眼周围,吓得打了个哆嗦。

    如银的月光顺着树枝洒下,斑斑点点,不规律的打在谢徊脸上,一半脸躲在阴影里,一半脸上面有月光,照得整个人越发苍白可怖,活像一只从地狱里刚刚爬出来准备吞噬活人的鬼。

    谢徊跟着史远左拐右拐,去到谢徊第一次到这里的地方,然后史远走到一颗不起眼的树旁边,搬了灌木丛里的几块石板,然后物换景变,在这颗树的旁边莫名生出一颗一模一样的新树和一条小路。

    史远抬头看见路显了出来,匆忙起身,兜了兜怀里的莲花柄,跟了上去。谢徊跟在史远后面,不紧不慢。

    谢徊总感觉路前面有亮光,越往前走,亮光渐渐显出来,谢徊视力好,看得见是一堆被人举着的火把,在风里跳动,舔舐着黑暗,仿佛狼群,明目张胆等着猎物上钩。

    史远也看见那些人了,大喜过望,脸上浮出松快,加快了速度,朝那里跑了过去。

    一群戴着鬼面具的人,各个干练狠辣,腰配着刀。要是没有为首那个吊儿郎当,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的抖腿青袍男子,简直就是一组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群。

    对方明显也看见了史远,青袍男子右手边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两步走到史远面前,一把扯住史远的衣领,史远冷不丁朝前倒去,脖子缩成了一团。

    “让你找的东西呢?”黑衣男子开口说了话。这声音,谢徊心里有了考量,做过处理了,平平无奇的嗓音里带着点刺啦刺啦声,普通到毫无记忆点。

    史远被人揪离了地面,也不恼,脸上反倒带了点讨好害怕的味道。

    谢徊低头笑了笑,对村里人,妻子老婆动辄打骂,稍有不如意就自尊心破裂,非要讨回点身为男人的尊严,到这些人面前,就变成了怂蛋,连响屁也不敢放一个,怎么这个时候不谈尊严了。

    “带了带了。”史远手试探性的巴拉了一下黑衣男子的手,没扒拉开,不敢动了,看了一眼为首的青袍男子。

    “先把他放下来。”青袍男子开口发了话。黑衣人手一松,史远没受住后坐力,倒在了地上,然后连忙爬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被包裹着的东西,双手呈上,小心翼翼递到了青袍男子的跟前。

    青袍男子接过来,收起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态度,手有些不被察觉的抖动,他微微掀开布料的一角,眼里闪出狂热和执着。

    他把包裹着莲花柄的布料放回怀里,重新带了股邪劲儿,朝后面挥了挥手。

    一群人如同魑魅魍魉一样,一瞬间消失,最初那位为首的男子,扭头看了一眼史远,然后挥起大刀,朝史远砍去。

    “卫九,留他一命,我倒要看看比我都心狠手辣的畜生,天道要给他个什么命格。”

    黑衣男子闻言,撤回了刀,头也不回的朝黑暗一同掠去,消失在这片地方。

    “大人!万一天道寻到,生出那可怖的忘却门怎办?”史远不知从哪里得到这消息,冲着黑暗某处大喊道。

    “放心,后续会处理。”虚无缥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渐渐消散,到史远这里的时候也只是堪堪听得内容。

    “卫九?”谁家的死士冠以卫姓?

    还有,怪不得小聂一直不知道那座山之后的故事了,原来将她的记忆挖去一部分。这样也好,倒是不用一直徒增怨恨,只是想来那史远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他的女儿成为了念洄。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道好轮回,这些人间众人耳熟能详的道理,自然在行事时多有注意。若是没注意,便需要有人帮忙遮些运道,由此便产生了一些职业,同缘师。

    同缘师,顾名思义,类同于缘神的阴阳师,也算是贴脸开大了,但也有些本事,若是在最初将那源头掐灭,倒也省了后来的事。

    再说简单点,就是替凡人擦臀、单方替谢洄之打下手的天道短工。

    只是,是后续没处理好么?成天谴门后,小聂连没恢复记忆,带着残缺的记忆不断重复短暂的四五年生命,就这样软弱的念洄真的能形成天谴门么?

    谢洄之沉思片刻,他总觉得小聂那副样子,别说同缘师替史远(真史枕)处理了,就是没处理,她也不像个能有这般大能耐的鬼。

    或许是,当初找的那批同缘师技术不行,又或是还有些道德操守,将散怨符画成了聚怨符。

    后小聂便一直在召唤他,等待他,又恰好他路过,这才进了门。

    谢徊跟在他后面,看着他那继续走下去的一生。

    眼前景物不断变换,从阁楼到市井到乞丐窝再到一金姓人家的武奴隶。果真应了那青袍男子的话,天道给了他个衰败至极的命格。

    莲花柄伴生很多财宝,史远被留下一命,整个史家村又只剩他一人,这些财宝便都归属史远。

    最初这史远靠着这一笔沾着人血的财宝活得足够恣意潇洒。他出身本就卑贱,不知晓那些物件的价钱,又仗着金银财宝多,被不少人当做冤大头坑了好些。饶是如此,他还是为自己安置了三进三出的庭院,入酒楼,置门面,娶娇娘,生新子,花天酒地,好不逍遥。

    谢徊抱着手臂,懒洋洋站在史远身后,看着他的光鲜日子如同走马灯一帧一帧闪过,心里明白,他在燃烧这条灵魂和家族几百年福泽里仅剩下的一点福泽,如同回光返照。

    这世间的福泽有定数,一些人承天道得了些,若是不珍惜,自毁命格,自然会被收回,过分些,灰飞烟灭,子孙后代世世代代不得善终也是有的。

    史远便是这样一个例子,娇妻入怀、吃香喝辣、吆五喝六的日子路数来得不正,自然也长久不了。史远开始屡屡失败,做生意赔本,入赌坊必输,遭人抢劫,妻子生病去世,他自己也因莫名卷入一些事情铃铛入狱,花了好些钱才从牢里赎了出来。

    再后来,史远变卖家产,房子、田地、牛羊、店铺统统卖了个干净,越过越穷,只剩下最后一块翡翠玉的腰佩没当。

    至于这原因,史远没对小聂生出的父爱,倒是对后来的儿子生出许多,他硬生生留下了这块玉佩,留给他儿子当做最后的家产。

    可惜,最终,他儿子因为家中口粮不够,在颠沛流离生活开始没几天,将他一个人留在了破庙里,再也没问过生死。病魔缠身,想来后来也冻死在了那里。

    谢徊笑笑,这也只是他这一辈子的死法罢了,想来,全村四百余人的姓名,需要他生生世世来偿还了。

    他的后代过得也凄惨伶仃,能够做出抛弃年迈父亲的事情,天道也不算不厚道。

    只是谢徊看着这个人的经历,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的样貌,动作,衣服穿着越来越透着一种疏离的熟悉感,就好像,不久之前,他在一个打过几次照面的人身上看见过这些特征。

    尤其是,他总是喜欢舔自己的那口大黄牙!也不知这人是多久没洗过牙齿了,隔着时空,谢徊都莫名感知到一股韭菜大葱的恶臭感。

    谢徊开始仔细回溯记忆,依着他这个记性,肯定是最近才见过有类似特征的人。他开始复盘,从上一个忘却门出来,他路过竹林,救下了砍柴的樵夫,发现古怪的马车,找到四海客栈......

    这人是那三个人之一!

    谢徊了然,世事弄人,史远害得史家村全村覆灭;却是其女史聂成了念洄,一扇天谴门开在了四海客栈,史家村的旧址;恰逢谢徊出手,为了救人,冥冥之中提前了结了恶果循环,替后来遇上的那小姑娘报了仇。

    想必,小聂为了召唤来谢洄之,也是费了不小的力气。

    因果了结、循环显世的那一刻,谢徊抬头看了看天,天际翻起来鱼肚白,渐渐亮起来了。面前的景色一刹那之间全部消失,隐去在这世间。

    谢徊拂了拂衣袖,昨晚的情绪确实有些大波动了,他做了七百年的相了缘神,见过的世间之事数不胜数,这一次大概是因为祝清晏突然出现,虽正中他此次出行的下怀,但是打乱了他的计划和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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