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还是林婧选美夺冠那年。

    林父林国祥处理了表姑妈留给自家大妹的小房子,怀揣着多年的积蓄,预备举家迁至港城继续开粥铺,并且在短短几日里便选中了油麻地一间急兑的店面——

    店家据说已经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的茶餐厅,客源稳定,实因要移民海外才赶着尽快出手,价格优惠得让人心动,何况此时林家本就预备扩充长洲的店面,如今家里既出了位选美皇后,往后日子好过,迟早都要离开长洲,林父当即就签了合约付了定金。

    噩梦始于这桩买卖彻底交割完毕以后。

    三合会人员找上门的时候,林父还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坚称店铺是自己通过正当手续买来的,但是帮会人士只管要账,既找不到原来的老板,新老板又不肯认账,就直接挑断了林父的右手筋,扣除店铺抵得七七八八,还要他限期一个礼拜还两百万出来。

    林母接到的最后一通电话,是从一个临海的公共电话亭里拨来的,林父大概讲了事情经过,又嘱咐林母不要跟别人提起这桩事不要离开长洲岛,料想他们深居简出人际关系简单又没有背景,帮会成员也找不到家里,至于他,他要出去避一阵子,等到风声没那么紧了就会回去。

    但林家大概是霉运当头,没一件事能如人所愿,没多久这些帮会人员不止找上了长洲岛,更把店里砸得稀烂扬言要捉林兆良去沉海,硬逼着林母借了高得贷来填这笔凭空出现的债务,而林父此后也再无音讯。

    待到林婧获知这一切,高得贷已经从两百万滚到了一千两百万,她背地里仗了蒋先生的势,至多搏到一个平息分期的让步。

    她在阿明之前的那个经纪人K哥笑过她装清高假正经,当初若是趁着蒋先生对她的兴趣正浓软言相求,要平账又或者要平事,不过就是几句话的问题,但她那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回过神来晓得自己是可以谈些条件的,蒋先生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横空出世的康敏容。她要继续勉力留下来已是费尽心机了,谈何狮子大张口再跟他要面子,要钱?

    这几年的片酬、广告费,她通通按时上缴给家里,节日里还有蒋先生偶尔心情好送她的那些珠宝都被她立即折价变现再换成A货压进箱底,只差两期,最后两期,还完了她们一家人就能过回从前寻常安稳的小日子。

    林母就在这时站定了,漠然地告诉她:“是,前些日子他打电话来借钱,说炒股欠了笔债,如果还不上,高利贷就要杀他全家。”

    林婧只觉得脑子里一阵轰鸣,愣了半晌才讷讷地开口:“他......他回来了?”

    “对,之前是躲去了老家,怕高利贷因为他找上家里所以不敢跟我们联系,去年跟人回到港城,知道你做了电影明星帮家里还债,就跟人学了炒股,本想挣到些钱再风光体面地来见你,没想到今年年初美联储加息,股价暴跌,他又听信了传言去借贷抄底.....”

    \"欠了多少?\"

    “不知道,”林母说完这些话长长出气仿佛卸下了重担,又恨恨地咬着牙:“这一期跟我借30万,鬼知道他一共还欠多少期?”

    宵夜档开市忙起来,林婧戴着鸭舌帽和粗边的黑框眼镜,换了身渔家女的汗衫长裤围着围裙在前厅招待,因为客人点了艇仔粥好一阵失神。

    鲜记艇仔粥的特色是加入了林家特制的鲣鱼干,小时候阿爸会一面晾鱼一面跟她讲阿公老家的故事,会煞有介事地告诉她什么颜色的霉菌代表鱼干制得成功,什么颜色的霉菌代表着确实是坏了,也不管个子不及半人高的小鬼头到底能不能听懂。

    这么多年她好怕梦见阿爸抱着一只残手东躲西藏的样子,哪天听新闻里讲在近海捞到无名男尸都要心惊肉跳,只是现在久违地得到了他的消息,又不敢想象他是怎么捧着电话张口跟妈要三十万的。

    旁边桌有人摆手:“小姐,点餐。”

    林婧抱着餐牌答应着跑过去,门外“咔嚓”一声,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快门声,但等她反应迅速地举手遮住自己追出门,一通到尾的小路上又根本没见人影。

    隔天一早,林兆良和林母尚在睡梦里,她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去搭最早班的轮渡。

    临近靠岸,阿明的电话打进来,海浪声太大,一个字也听不清。

    林婧扶着二层围栏摇摇摆摆,几乎靠吼的:“我现在大亚湾冲浪,稍后回你!”才说完就听见背后有人“扑哧”笑出声,没好气地斜眼过去,是个瘦高又肌肉紧实的年轻男人,几乎跟她的装束一模一样——

    遮阳帽配足足挡住半边脸的大眼镜,无袖背心下面是条夏威夷风情的沙滩裤,背包紧挨着小腿放在甲板上,但脖子上多挂了一只相机,似乎是个上岛游玩的观光客。

    便拿手在脖子前面一划,比了个恐吓的手势叫他噤声,又声嘶力竭地应付两句才挂断,见那男人还在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微笑,也不知是不是认出了她的身份,连忙提起背包匆匆下到了一层。

    而后问起阿明什么要紧事,阿明说有一个她的包裹寄去了公司,寄件人的名字和地址从来没听过,她只当又是影迷的书信或者礼物,就叫他直接送去了储物间。

    到了28号这天,HTV十小时全程直播港城选美四十八周年庆典,从台前到幕后,从布景到嘉宾,采访得详详细细,真可谓给足了排面,然而都知道这一场全是蒋孝全为了名正言顺迎回康敏容而摆得接风酒,其实几个发展不错的往届冠军都没有参加,毕竟四十八周年,原也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庆贺的年份。

    林婧到场时很是引起了一番小骚动。

    因为年初股市低迷,这一年的流行指标全方位地青睐青绿色系,由年初豪门儿媳辛太太的祖母绿耳坠配墨绿色水渍纹小圆角领旗袍始,放眼望去,各式典礼几乎一水的明黄水蓝青葱绿,何况她今时今日几乎就是性感的代名词,突然端庄地挽高发髻,又被那一身勾勒出玲珑曲线的长裙衬托得高贵典雅,仿佛质地绝佳的羊脂白玉瓶,接引的主持人甚至结巴了两句,词穷地连夸了两遍,“劲女呀,你今日真地好靓”。

    而真正的高潮,当然还是在康敏容入场时来临。

    距离庆典开始还有段时间,天色越发阴沉,林婧站在二楼窗边,不远处的街道上有几只公共垃圾桶和空空的饮料瓶被大风推得满地乱滚。

    楼下,数个工作人员躬着身子从红毯尽头的车门里迎下仪态万千的康敏容,她清清楚楚看见康敏容下车的时候踩着了自己逶迤的裙摆打了个跌,被无数双伸过来的手臂牢牢搀扶住,还有几位甚是贴心地撑开伞,免得大美人的发型被风吹乱。

    风愈大,开始有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地糊上玻璃窗,林婧突然扭头问阿明:“H台的停车场有几个入口?”

    阿明稍加思索:“两个吧,前后都可以进出,不过从正门过来,北侧的入口更近些,南侧要兜一大圈。”

    “没有地下停车场吗?”

    “当然没有,H台这几座老楼年头很久了,当时还没兴起建地下停车场,当时的港民还能住上人均两百呎的屋呢,你想,那要多久以前?”

    “那除了前后厅的两道门,还有别的紧急通道吗?”

    “应该没有吧......不过即便是有,我怎么可能清楚。”

    林婧朝他摆摆手,示意贴得近些,阿明附耳过去听罢了这几句悄悄话,诧异地盯着她唇边浮起的诡秘微笑,奇怪道:“啊?为什么?”

    “你只管做就好了,”她心情极佳地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语气少有地轻快:“我要送康敏容份礼物。”

    这台晚会十分有针对性地设计了几个小游戏和几个才艺展示,还要穿插着播放从前几届的得奖画面卖情怀,听说H台请来的几位嘉宾亦是精心挑选过的,势必要全方位地为康敏容造势。

    候场时遇见,两个人前后站着,林婧淡淡地扫视面前穿得花团锦簇好似一大捧康乃馨的背影,听她娇娇地笑了两声。

    “听说那天阿全开着辆破车去找你了?真没想到,你还有些手段,不过,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挤掉我了吧?”

    “我从来没想过要挤掉谁,只是站在自己应得的位置上。”林婧并不在意地,向着身边侧目的往届冠军微微点头。

    “哦?是吗?你觉得你应该站在哪里,或者,就快要站去哪里?”

    台上,主持人热烈地讲着开场词,康敏容侧过头,向着她的半张脸上笑意荡漾。

    “庄子聪这个人蛮聪明的,演技呢,也很出众,又知进退,会看眼色,懂得拿到钱就出国去避风头,转一圈回来,什么都过去了,风平浪静,未来还是大有作为,可是你就不一样了。”

    “你也知,男人一向最看重的就是女人的忠诚,越高位的男人,越着紧,如果在他心里钉了根刺,以后时时触碰时时会痛呢。”

    台上,主持人向着她们伸开手臂:“让我们掌声欢迎佳丽们登场!”

    康敏容骄傲地扭正脑袋,说完了最后一句:“那,看好了,记住了,你呀,永远都要站我的身后。”

    林婧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上去,心里想,不如画个浓妆,总好过此刻顶光当头打来,全港民众都能在电视直播里看清楚她面上失败者独有的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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