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发缕人(2)

    众人被接待到一主屋内。

    房间陈设简单,熏香夹杂着药味混在空中。

    正中摆放一如意圆桌,梳妆台上并不见多少妆匣首饰,反倒是陈列着一把把梳子。

    木质的,金银的,玉质的,数不胜数。

    床上半坐着一位女子,床边一男子正在喂她喝着些汤水。

    抓人眼球的正是那女子。

    却不是因为她有着什么倾国倾城的容貌,而是她顶着极其高耸的发髻!

    那盘发足三四十厘米,如小山峰般固定在头上,乌黑油亮,螺旋出一个形状,如入云端。

    不光梳起头发,更有大把头发垂在背后,似瀑布般滑腻柔软。

    一行人都被这发量惊到。

    怎么能有人有这么多头发?

    任平生看见他们,连忙放下汤药,行礼道:“各位道长好。”

    众人缓过神来回礼。

    他约莫五十年纪,两眼炯炯有神,面上已有皱纹,两颊泛红,倒也是神采奕奕。

    他拉上了床帘,替那女子掖了被子后走向圆桌边。

    “我是任氏族的族长,任平生,是我请各位道长来帮忙降妖的,各位请坐。”任平生拉了凳子。

    “那位是我的夫人,任藏月,然夫人近来身体抱恙,刚服下药,不宜行动,我代为向各位问候。”

    贺兰瑜忙道:“您客气了。”

    云翩坐下,不说那客套的话,迫不及待地道:“夫人的发量还真罕见啊。”

    任平生望了眼然后笑笑。

    “哈哈,我们族的规矩就是如此。”

    每个人听了都亮起眼睛竖起耳朵等他接着说。

    什么规矩能和头发有关?

    任平生解释:“清江这一带的族群规矩其实都和头发有关。

    我们任氏的规矩,是以女子发量的长度,来决定丈夫的地位。”

    他嗓音和善,说出来的话却让咋舌。

    “什么?”众人惊呼。

    怎么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任平生对他们的反应见怪不怪,补充道:“我们族历代都是这个规矩。”

    清江南边夏族是以女子发色来定丈夫身份,西边王族以头发质地,北边徐族以头发样式来定。”

    他一语惊人。

    絮尧听了也瞪大眼睛。

    这是三界中最单纯质朴的人类?

    这规矩可一点也不单纯。

    来的路上,虽然也有女子出来,但观其发量也只是比一般人稍多些,还没有到引人格外注意的地步。

    况且女子头发如何,那终究也是自己的事儿,谁都不会把女子的头发和男人的地位挂钩联想到一起吧?

    难怪他能当上族长。

    任藏月头发确实比普通人多太多。

    难怪刚刚那些村民们议论他们。

    正常人的头发在他们眼里可不是稀奇么。

    “进村以后,女子的头发为什么会无故变长?”烈舟没忘正事。

    “难不成是要把进来的长发女子留下来,许配给族里男人?”思无涯大胆猜测,阴森森道。

    烈舟一把拉过白葭湄到怀里,成保护姿势。

    云时也看向云翩。

    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尴尬,任平生却没有回答。

    “无涯!”洛知谦低呵他一声,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思无涯也发觉不好,暗暗把头低下,咬着唇不敢再说。

    “怎么会呢,当然不是了。”贺兰瑜打圆场。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规定?

    可任平生却仍是笑笑,眼中神色不清,有几分说不准的感觉:“这个嘛,也不是不可以。”

    他话一出,众人的脸色更是僵了僵。

    他们是来除妖的,可不是来搭上自己的。

    贺兰瑜尬笑一声,还得接着缓和气氛:“您说笑了。

    我这些师妹年纪都还尚小,一心也只有修炼,未曾有过男女之心,您还是和我们说说那‘千发缕人’吧。”

    “哈哈,我只是个玩笑话,不过几位姑娘若是真看上了族里哪位男儿,我一定亲自说媒。”

    絮尧看了一圈,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却都没人敢出声说句不是。

    白葭湄靠在烈舟怀里,左手拉着他的袖子,烈舟紧搂着她,俊脸上克制着表情。

    连云翩这种任性的性子也没有对任平生‘出言不逊’。

    絮尧忍不住笑意。

    笑这些重礼庸俗的修仙之人,对百姓啊是如此尊重。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明明该是修仙德高望重的人,此刻却放低姿态,像个软柿子被一个凡人拿捏。

    正是因为他们这样的让步,才会被人寻乐子。

    全然没有尊重之心。

    “我们族啊,女子一般不出门,男子……”任平生像是看不见他们的窘态,还在说着。

    “你在啰嗦什么?问你变长的原因,你听不懂话吗?”絮尧看不下去,出口打断他。

    她可不会给人留面子。

    他净说些废话。

    她神色冷然,目光锐利,声音似铁,威压感犹如寒地里的一头野兽,叫人心颤。

    众人都被她的无礼吓到。

    “阿涟……”贺兰瑜一边叫她,一边看向任平生的脸色。

    原本以为他会责怪絮尧无礼的插嘴,可他却像全然不在意般愣着。

    “说话!”絮尧不理会贺兰瑜,又斥他。

    任平生一激灵,大脑收到信号,赶快答道:“各位道长别担心,一日之内把长出来的头发剪掉就好,不然时间久了会鬓发尽落。”

    “那不就是秃头?我不要!”云翩一听,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辫子,眼中又惊又怕。

    “没事没事,剪掉些就好。”贺兰瑜拍拍她的背,轻声安慰她。

    “族里有剃工,我带姑娘去剪发吧。”任平生没有语气地开口。

    “你们族里能活动的不都是男子吗,他们怎么会剪的好我的头发呢?”云翩早已不像平常那么嚣张,瘪着嘴委屈道。

    “师姐要不和我一起,让烈舟剪?”白葭湄搂着烈舟环抱的手,问道。

    “烈舟什么都会,我的头发平日里都是他打理的,他手艺不错的。”白葭湄怕云翩不放心,又补充道。

    云翩看了眼白葭湄,又看看烈舟,他们两人的头发都是飘逸丝滑。

    她眨眨眼,犹豫几秒后同意了。

    任平生没有多余的解释,嘴一张一合,身体僵硬地站起身:“道长请随意,我给大家准备了午膳,诸位请先随我来吧。”

    餐桌上。

    贺兰瑜嚼着饭,看似不经意道:“阿涟,不能对百姓失礼,他们只是普通人,我们还是要有耐心些。”

    虽然因为絮尧,任平生住了嘴,替他们解了围,但他作为师兄,还是要点一下絮尧刚刚的行为。

    他大大咧咧,仿佛只是平常的对话:“我们最看重的就是礼,见到人要行礼问好,说话要有尺度。”

    云时本就对絮尧不满,这时候也加入进来:“你是该好好学习下礼仪了。”

    “还有还有……”贺兰瑜还要补充。

    “师兄。”洛知谦放下筷子,不合时宜的打断他。

    “阿涟只是心直口快了点,没有什么恶意的,今后我来教阿涟,你们就放心吧。”

    贺兰瑜看向他。

    他生的就是温润如玉的样,不说话也能让人感觉到的儒雅斯文。

    平日里他也真诚知谦,礼仪这块是没得挑的。

    而且他和絮尧最熟悉。

    他主动请缨,自然是不错的。

    贺兰瑜点头,答应他了。

    洛知谦又重新拿起筷子,他不想让絮尧受责骂,又瞥了眼旁边吃饭的絮尧。

    絮尧只觉饭菜无味,对两人的对话毫不在意。

    只有额前宝石闪了闪。

    祭百:一群凡人还想受我们的礼,他们受得起吗?

    絮尧:呵呵。

    说完絮尧,贺兰瑜又问起云翩来:“翩翩,嗓子怎么样了,还疼吗?”

    云时也关心:“药你都吃了吗?”

    云翩蔑视着云时,恢复往日傲娇的态度:“不用你关心!”

    又懒散着回贺兰瑜说:“嗓子好多了,不疼了。”

    白葭湄吃着烈舟给夹的菜,含糊不清道:“是怎么了,掌门和师尊前段日子好像也不舒服。”

    洛知谦狐疑地听着,他怎么不知道他们不舒服?

    “也许那和魔族的玉腰奴有关吧。”贺兰瑜回。

    洛知谦听到了关键词。

    “掌门身体不知被什么控制了,查不出原因,师尊也说嗓子不舒服,舌头难受。

    不过我已经给怀生师尊报信了,现在门里也处于警戒状态,暂时没有发现别的魔物。”

    “怀生师尊是?”洛知谦问。

    “啊,你还没有见过呢,怀生师尊全名曲怀生,一直在民间游历没有回来。

    师尊年轻时和魔交过手,对魔族很熟悉,所以等他回来看看,应该过不了多久就知道玉腰奴出现的原因了。”贺兰瑜解释道。

    ...

    饭后,任平生给安排了厢房休息。

    天黑之际,云翩进了白葭湄的房间。

    烈舟正在替她梳发剪发。

    她拿着扇子,一遍一遍抚摸。

    “师姐,你来啦!”白葭湄粲然一笑,“快来坐。”

    云翩坐下。

    烈舟一头银发散着,肤白如雪,对待珍宝般梳开一缕缕青丝,小心又认真,替她打理好碎发,垂眸看着身前的人,目光深深,容不下别人。

    他的脸上有着外人看不见的恣意,平静的脸上因她而波澜。

    云翩双手在桌上交缠,呆呆的望着他们。

    看着看着眼眶就变得湿润起来。

    她别过头去,不想被人发现这份苦意。

    过了许久。

    白葭湄刚想照照镜子看效果,一回眸却陡然看见少女侧脸落下的泪花。

    “师姐,你怎么了?”突然的变化让白葭湄措手不及,她让烈舟停下,马上询问。

    云翩要说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不知能不能说,该不该说。

    白葭湄虽是不知,但还是轻轻替她拭去,又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刚刚还好好的人,怎么就哭了?

    她能看出她的难以启齿,只能暂时轻哄对面的人儿,柔声道:“师姐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不要憋着,我一定替师姐保密。”

    云翩是云留青的孙女,而白家出过的神,就有好几位出自天青派,这份情意使白家和天青派世代交好。

    所以她才有如此待遇。

    在山上,她和云翩就聊过几次,也还算熟悉。

    她那么热烈自信,鲜少会露出脆弱的模样。

    现在怎……

    “我……我只是,很羡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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