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鸟少年

    马车一路行驶,抵达亚泽拉王都时,已近黄昏。

    修德罗勒马停下,又让车夫停下马车后,敲了敲车厢。

    “市集到了。”他提醒夏诺。

    熟睡中的夏诺,缓缓睁开眼。

    市集上热闹闹闹,有下工回家来喝一杯的单身男人,有临时发现缺了东西赶来采买的家庭主妇,还有奔跑嬉闹发出快乐笑声的孩童。刚出炉的面包发出香喷喷的味道,酿制的啤酒杯子哐啷哐啷碰撞。

    这是夏娜熟悉的地方。

    因为同时继承了夏娜的记忆。夏诺对这里也可以称得上是熟悉。

    她跳下马车,指着市集尽头,说:“那里有一家旅店,我们今天就住那。”

    “王子殿下在王宫内帮你准备了房间。”修德罗开口提醒。

    “他准备了,但是没有要求我一定要去住对吧?毕竟他完全没打算‘监视’我。而我也没打算落跑。”

    修德罗又开始了他的惯性沉默思索。

    头疼他那效率极其低下的脑瓜空转行为,夏诺叹一口气,扶额解释道:“我是不在意住王宫。但王宫规矩多很麻烦,也不能随意走动。你希望修尔克刚一离开修道院那个笼子,又马上住进更大的牢笼?”

    她换上慎重的口气,认真地提议:“哪怕只有今天、今晚,让他自由的生活吧。”

    修德罗看一眼站在夏诺身旁的修尔克,解下腰间的钱袋,二话不说塞给夏诺。

    夏诺看着牵着马独自朝王宫方向走去的修德罗,身无分文的她,本来就是打算请修德罗慷慨解囊的。现在刚好。

    “这里算是亚泽拉最热闹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能买到好吃的食物,合体的衣裳,还有其他有趣的小玩意。我想你从没来过,应该想看看。”夏诺笑着对修尔克说。

    “想看。”修尔克盯着她的眼睛,点头。

    “那,先给你买一身衣服,用你堂兄的钱?”

    “好。”

    这个世界没有专门卖成衣的店,一般都是女性在衣料店裁买衣料后,自己根据家人需要动手做。也有女性买衣料做衣服后,拿到衣料店请店家帮助出售。

    衣料店老板是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妇。夏娜还不是女巫时,就经常做好衣服,拿到这里卖。店主夫妇都对她非常熟悉。

    夏诺在脸上化了妆,点了雀斑,修道院那些不熟的人认不出她是女巫夏娜,但熟悉夏娜的衣料店老板夫妇还是能认出来。

    这个时间老板娘回去做饭了,看店的是胖乎乎长相福气的老板。

    看到夏诺,老板明显愣了一下。

    “夏、夏娜?!你是夏娜吧?可你不是被当众绞死了吗?难道我见鬼了?是见鬼了吧?”

    作为市集圈内有名的“长舌夫”,老板不仅话多,还又密又没营养,一激动时说话嗓门大得像有人在敲锣。

    夏诺已经能感觉到,路过衣料店的人被声音吸引,纷纷驻足朝里张望。

    她不以为意,笑着说:“虽然我确实也叫夏娜。但我可不是你说的刚被绞死的女巫夏娜。”

    “可是明明就长一样啊!虽然脸更黄了一点,还多了很多雀斑,哦对了,眼神好像有点不一样……”

    说着,他竟然顺手拿起了柜台上的放大镜,怀疑地对着夏诺仔细地看。

    “韦恩王子殿下见过女巫夏娜后,也说我们长得像。我当时很震惊。殿下说,世上会有七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也不足为奇。当然,也会有七个人和你、和王子殿下长得一模一样。”

    夏诺假装可爱地敲一下脑袋,吐吐舌头活泼地说:“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韦恩王子殿下身边的侍女,一直在王宫当差。”又指着修尔克,说道:“这是王子殿下的客人,他想买身衣服。”

    老板张大嘴,一副这简直离了大谱的样子。

    “世界上会有七个人和我们长得一模一样?这么神奇吗?!”

    “我没亲眼见过夏娜,不知道我们有多像。不过王子殿下在帝国进修过,是有大眼界的人,王子殿下说得一定是对的!”

    “既然是王子殿下说的,那应该就是对的!不过没想到王子身边竟然有和夏娜长那么像得侍女,可能因为你在王宫,所以我从没见过。”

    他兴致勃勃地继续在放大镜下瞅夏,感慨道:“真的好像!要不是知道夏娜真的被当众绞死了,我真会以为你就是夏娜。这个世界真神奇!”

    夏诺右手捂脸,做苦恼状:“说真的,王子殿下让我出王宫时,我还挺怕走路上被人当成是女巫夏娜抓起来。毕竟我连名字也都叫夏娜。”

    老板大喇喇地摆摆手:“放心啦!你们长得像,但性格不像。夏娜可不像你这么活泼外向。夏娜以前总来我们店卖衣服,我们和她很熟,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不是她!”

    明明刚进门的时候,他可是扯着嗓子以为她是夏娜呢。

    夏诺假装长松一口气:“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老板哈哈大笑起来,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件件衣服,嘴像轰炮机一样密密麻麻得喷出字句,热情的给修尔克做介绍推荐。

    这是修尔克第一次购物,第一次亲自挑选自己的衣服。他认真地看着,生怕弄脏了老板的衣服,在确认能摸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

    衣服并不多,但他看了很久。夏诺也不催,静静站在旁边陪着。

    修尔克选中了一件米白色羊毛混纺束腰外衣,皮革制成的紧身裤,外加一件深蓝色斗篷。

    那一套,刚好是夏娜去世前,放在这里请求帮忙出售的。

    “这套,可以吗?”他问夏诺,显得小心翼翼。

    “你想要,就可以。”夏诺笑着回应,提醒他不必小心翼翼。

    “想要。”

    他想要,于是她毫不犹豫地付了钱。

    “我想,换衣服。”接过老板递来的衣服,修尔克主动向夏诺提出需求。

    虽然,他捧衣服的手微微发抖,目光带着不安和不确定。

    夏诺惊了一下,微微一笑,开口向老板借地方让修尔克换衣服。

    换下修道院的服装,穿上新买的衣服,修尔克捏着衣角,因为不太习惯而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出房间。

    这种经典换装情节,这时候夏诺高低总得眼睛发亮,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仿佛对方换了个衣服就跟换了个超美皮囊一样。

    夏诺也不落俗套,眼睛闪着愉悦地亮光。不过不是因为修尔克换了衣服后,美貌就升级进化了。毕竟他的美貌在这个世界是最顶级,没有升级空间了。

    而是因为,穿着修士服时的禁欲系小哥哥,换装后成了优雅反差萌骑士小忠犬。

    相当于拥有了双份快乐!

    “好看到让人想犯罪。”夏诺毫不夸张地给予夸奖。

    “谢谢……”修尔克低下头,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小声补道:“但,犯罪、不可以。”

    夏诺捂脸。她第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什么叫可爱到让人想犯罪。

    老板看着修尔克,素来聒噪的嘴唇抿了抿,眼底涌现出一丝落寞心疼,又显得有些欣慰。

    “这衣服是夏娜那孩子做的。能被你这样好看的人穿上,还能被长得和她一样、还也叫夏娜的人夸奖,她应该挺开心。”

    修尔克闻言,立刻看向了夏诺。

    “我会、好好珍惜。”轻咬薄唇,他认真承诺。

    “那位夏娜应该很开心。”夏诺笑着说。

    告别老板,走出衣料店,市集上比之前更热闹。但热闹不会持续很久,油灯很珍贵,一旦夜幕降临,很多小摊贩就会收摊回家。

    “我带你来,是想让人以为我不是被绞死的女巫夏娜。”

    她总是需要在外走动。她相信老板会把他的这段“神奇经历”传播出去,让整个市集做买卖的人知道。有他这个熟人的话做担保,以后大家也顶多觉得她像夏娜。

    而一旦他们心里觉得她真不是夏娜,就会主动在她身上找和夏娜的不同,从而坚信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她也就能免除不少烦恼。

    “知道。”知道她的目的。也知道,她解释,是想让他明白,她并非完全是因为善良,不用心存感激。

    “知道就好。”夏诺满意一笑,指着人头攒动的热闹市集:“在这里变冷清前,逛你想逛的摊子,买你想买的东西吧!”

    “好。”

    夏诺做出请的手势,让修尔克走在前面。

    闻到飘着蜂蜜香味的烤苹果,修尔克站在摊子前,回头看夏诺。

    “想要?”夏诺故意问,想培养他开口表达诉求的习惯。

    “想要。”

    付了钱,从老板手里接过烤苹果,递给修尔克。夏诺笑着叮嘱道:“下次想要的话,主动跟我说。”

    修尔克迟疑一下,将烤苹果凑到夏诺嘴边,认真地说:“想要你吃。”

    夏诺愣了一秒,扬唇微笑,配合地张嘴,一口叼走了整个苹果。

    修尔克呆住了,那模样,就像是好心的小朋友明明只是本着分享的念头,打算让你吃一口,你却不讲武德整个全薅过去了。

    恶作剧成功的夏诺忍不住开心笑起来。

    “老板,再来一个。”

    钱丢给老板,夏诺将重买的一份烤苹果递给修尔克。两人一人一个烤苹果,一路边吃边逛,走到旅店门口。

    开了两间相邻的房,上楼找到房间后,夏诺用钥匙打开其中一间的房门。

    “这是你的房间。”

    说着,夏诺又将钥匙和钱袋递给修尔克手里。

    “明天我要去王宫。钱你拿着,明天你想去哪里逛就去哪里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今以后,你是自由的!”

    修尔克抬起手,小心翼翼伸了出去,握住。

    目送修尔克回房,夏诺进入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直接将身体丢向贴墙的床上。

    她侧目朝左边修尔克房间方向看去。

    虽然修尔克看起来呆呆的很好欺负的样子,但其实是一个战斗天才。因为有修德罗这个护盾,所以维恩在发现修尔克的才能后,让修尔克成为他的剑。

    维恩本身没有战斗能力。所以他利用修尔克铲除异己,利用修德罗保护自身。

    作为女巫,夏诺有战斗能力。她不需要修尔克当剑或者当盾。一来是觉得被当剑或是被当盾,修尔克很可怜。二来则是……维恩将修尔克安排给她,总感觉过于蹊跷。

    修尔克对维恩忠心耿耿,必然是有雏鸟情结。她不打算将修尔克留在身边当剑、当盾,所以特意和他保持了距离,也因此她直接拿走整个苹果,而不是和他分食。

    但为了避免修尔克被其他人当剑、当盾,她一边和他建立和谐融洽友好的朋友关系,一边告诉他要做自己想做的,而不是别人想让他做的。

    夏诺闭上眼,她对目前的一切发展都很满意。在明天会议到来之前,她要好好睡个觉。

    而此刻,隔壁房间的修尔克,和衣躺在床上,手贴上冰冷的墙壁,面对着夏诺房间方向,轻声呢喃:“夏娜,喜欢。”

    夏诺为了拉开距离的说明解释等行为,在他看来,是她的温柔。

    哎,雏鸟情结呀雏鸟情结。带娃不易,夏诺叹气。虽然她这具身体的年龄和修尔克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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