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江夏推着拖车从电梯里下来。

    地下停车场的缓坡有些斜，她把拖车倒过来，用身体的重量慢慢减速，努力维持着平衡，瘦小的女生挡着堆满纸箱的拖车，一步步从缓坡上下来。

    她穿着加长款黑色羽绒服，棕色的雪地靴，虽然包得挺厚却不会让人觉得臃肿，她带着一双可爱的棕色猫咪头露指手套，有手套的保护即使握着冰冷的金属把手她的动作也很稳，却莫名有种岌岌可危的既视感，让人不由想要上前帮一把。

    可惜上班时间，地下停车场几乎没有人。

    “我帮你。”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男声，压在身体上的重力倏然减轻。

    江夏抬头，原来是楼下游戏公司的策划于洋，午餐时间他们经常去同一家小吃店，不知不觉间就认识了。

    江夏知道他喜欢甜不辣和煮萝卜，喜欢泰国辣椒酱，不喜欢芥末汁，知道他的发尾容易翘起来，毛茸茸的，被阳光一照暖融融的，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

    她知道游戏策划的工作时间自由，其实很多时候她的午饭就是他的早饭，所以十点多在地下停车场见到于洋一点也不稀奇。

    “谢谢啊。”江夏开心地笑了起来。

    于洋长得好，赚得多，单身的江夏不介意多一个这样的男性朋友。

    虽然江夏自己也觉得可能性不大，但谁知道呢？

    多一个可能也不碍着谁。

    于洋帮着她把拖车拉到货车跟前，又帮着她把纸箱一个个搬到车上，两人弄了好一会儿才把拖车上的东西全部搬完。

    在他们搬东西的时候，陆续有同事下来，将自己的东西搬到货车上。

    江夏穿得厚，这一活动都冒汗了。

    “请你喝饮料，要咖啡、可乐，还是其他的？”江夏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说，“你选。”

    “可乐吧。”于洋笑了下，问，“怎么忽然搬这么多东西下来？”

    “听说租约快到期了，公司打算搬了。”江夏按了电梯，准备去一层的自动贩卖机。

    “搬去哪？”于洋的语速有些急，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一顿，说话的语气便缓了下来，仿佛若无其事地问，“你们公司效益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忽然要搬？”

    “我们时总不是在跟许总谈恋爱嘛，”江夏笑弯了眼睛，“许总是夏安集团的太子爷，人也不可能一直两边跑，时总就打算把公司搬到夏安集团的园区去。公司都能搬过去，上下班也总是一起，这么亲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这样啊……”于洋笑得勉强，“大概什么时候搬走？”

    “年前吧。”江夏笑得开心，“夏安的园区离我家更近呢，到时候上下班就轻松了。”

    “恭喜。”

    他虽说着恭喜，江夏听着总觉得干巴巴的，不知怎么的，心中有些窃喜。

    “咦？”江夏抬头看着于洋，“你脸色怎么那么差？”

    于洋摸摸自己的脸，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昨天又熬夜了吧。”

    江夏拍了下于洋肩膀，“你们这个职业赚得多也自由，就是熬夜太伤身体，要多注意呀。”

    于洋胡乱答应了，但他们都知道这是敷衍。

    下次见面，江夏或许还会这么说，于洋也还会这么答应，但却不会改。

    一层大厅很快就到了，江夏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可乐，递了一瓶给于洋。

    打开可乐江夏喝了一口，毕竟是冬季，大厅里暖气也不充足，冰凉的可乐让她的身上迅速冷了下来，江夏呼出口气说道：“公司有今天真不容易，我还以为迦世要倒了呢，谁想到唾液检测仪竟然是真的。现在我们公司每天检测都排满了，新的仪器不断从生产线上下来，公司都快放不下了，再不搬走真的不行。检测分析又是耗材，又是仪器，又要人手，都挺占地方的，这里是核心商圈，房租太贵了。”

    于洋眯了眯眼，声音沉沉地说：“是呀，谁能想到呢。”

    江夏总觉得于洋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情绪，可又弄不清楚他这样是为了什么。

    “你也是迦世的老员工了，就不觉得奇怪吗？迦世忽然把研究部门裁了，忽然唾液检测仪就成了，听说唾液检测仪是你们时总一个人弄的？”

    江夏摊手，“我就一打工的，想那么多做什么？公司发展的好，照常发工资，过年给我包个大红包比什么都重要。”

    “也是。”于洋幽幽一笑，仰头把可乐都喝掉了。

    于洋的手指细长，看着没什么力道，或许是常年与键盘鼠标作伴的缘故，他的指甲修剪整齐，他尝尝熬夜，又不怎么见光，皮肤就有些不健康的白，这样白皙细长的手握住红色的铝制可乐瓶子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江夏就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可是他的手忽然用力，红色的瓶子被那双白净的手拦腰捏扁，于洋微微垂着的眼睛盯着手可乐瓶子，仿佛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抿着唇认真地把瓶子压扁，最后红色的可乐瓶子在他的手里被压缩成一个充满皱褶的金属团子。

    江夏瞪大眼睛看着，没想到那双因为惯于摸键盘而显得细长的双手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虽然于洋长得可爱，微微垂着的眼睛笑的时候尤其好看，暖融融的就像阳光照下来，可江夏不知怎么的忽然觉得有点冷。

    ……

    晚饭的时候，许攸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几下，那是时韵刚刚发给他的文件，都是一些实验需要用到的东西。

    新的实验室显然让时韵热情高涨，直接体现在时韵发给许攸的材料清单上。

    许攸对这些事情已经很熟悉，甚至招了两个助理帮他忙相关的事情。

    “不需要小白鼠之类的吗？”

    许攸问，发觉时韵从来没有要过类似的东西。

    许攸知道她会制作一些药剂，在这个时代关于人体的研究通常少不了小白鼠、猴子之类的东西，可是时韵却从来没有这方面的要求，他不由有些好奇，不知道1000年后他们都是怎么做研究的。

    时韵摇了摇头，她笑着指了指自己，“有这个就行了。”

    许攸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终究没有说什么。

    吃过晚饭许攸难得的没有打扰时韵工作，反而拿着手机发消息。

    他低着头，发梢垂落看不清神色。

    时韵看了许攸一眼，确定短时间内自己不会被打扰，开心的拿出笔记本开始工作，又要建新的实验室，又要搬去夏安集团，时韵最近挺忙。

    今天她刚刚去新地方调试新的设备，夏安集团的临时实验室条件有限，不过一些基础的事情已经可以先做起来了。

    样等到明年搬进新的实验室的时候，时韵就可以真正专心的做自己的事情了。

    1000年后时韵专注的领域是基因和大脑，虽然很多资料在这个时代都无法查询了，不过她的基础扎实，学生时代查过不少资料现在还都记得，之后她可以合成、培养一些细胞作为材料，更何况她还有这具身体作为研究材料。

    明明没有经过基因特化，这具身体却可以完美的兼容她的意识。

    还有什么研究材料能比这具身体更优秀？

    1000年后的学者如果知道了，估计得馋哭。

    以自己为样本做研究，在1000年后并不罕见，如果她能带着这具身体回去，时韵估摸着各大学者会挣着抢着让她进组。

    不过她显然是回不去了，现在时韵得先把脑部扫描仪弄出来。

    她还记得1000年后她的身体和几个样本的脑图，等到这个身体的脑图出来了，两相对比说不定会发现有趣的东西。

    来到这个时代两个多月了，时韵也是最近才有时间为她自己的研究做准备工作。

    时韵的工作刚刚起了个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却让她无法像往日那样一直沉浸在工作里。

    时韵握着鼠标的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无奈抬头。

    她很快找到了原因：许攸不在。

    往常时韵在家里工作的时候，许攸不是坐在她对面看文件，就是坐在沙发上，他总是在她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今天却看不见许攸人影，只能听见隐约的说话声。

    少有隔断的设计让时韵很容易的找到了许攸的去处。

    阳台。

    那是整间公寓除了盥洗室和厨房之外拥有隔断的地方。

    他关上了连接阳台的玻璃推拉门，却打开了阳台的玻璃窗，音波多半扩散到室外去了，在屋子里几乎听不见说话的声音。

    时韵拉开玻璃门，冬天冰冷的气息一股脑儿钻进脖子里，冷飕飕的让时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攸听见动静转身，知道是时韵。

    屋子里除了时韵没有其他人，许攸拉着时韵的手腕走回室内，很快就放开去把阳台的门关上。

    他没有向往常那样直接握住时韵的手，可是即使隔着衣袖，时韵仍然感觉得到他身上冰冷的气息。

    许攸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也不知道他在阳台站了多久，身上比时韵更冷。

    “小悠，听说你春节不去南方？不如到妈妈这里过年吧。”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大，时韵站在旁边也能听得清楚。时韵知道许攸的母亲就在燕城，高瑞理提过一嘴，但是许攸从来没又在时韵面前提过，时韵也没有多问。

    许攸只跟时韵说过，等天气暖和了许攸的爷爷就会回到燕城，到时候他们要不时去看看，许攸还希望DT1蛋白制作出来后，可以先让老人家用上。

    DT1蛋白最佳摄入年龄在30岁前，年逾古稀的人细胞已经老化，即便使用DT1蛋白也达不到很好的延寿效果，但聊胜于无，延长些许寿命仍然可以做到。

    时韵没有推辞，只是将情况告诉了许攸。

    时韵对家庭关系没有概念，更不清楚该怎么处理亲人之间的关系，他们结婚的时候时韵就说得很明白，许攸觉得她该做什么她会去做，至于许攸没提的，也不要期待时韵脑袋里有那根弦。

    许攸知道她的状况，对她倒没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总之，他们两个还算有默契。

    时韵思绪发散的时候，许攸直接回绝了电话那头的邀请。

    “不了，不方便。”

    许攸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简单地拒绝。

    “哎，有什么方不方便的？”电话那边笑了两声，“李叔叔这里房间多，你过来，妈妈收拾出一个房间给你住。到时候玲玲她们也都回来了，大家一起过年多热闹啊。你这么大了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过年的时候妈妈给你介绍介绍，李叔叔这边好多亲戚……”

    许攸叹了口气，兜兜转转这么久，又发消息又打电话终于绕到正题上了。

    许攸清楚他的母亲一直希望将那边的亲戚介绍给他做妻子，这样做能够稳固母亲在李家的地位，对母亲和她在李家的孩子有好处，这几年母亲忽然对他热络起来也是因为这个。

    为什么，他分明没有期待却仍会失望？

    时韵走过去，直接坐到许攸腿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他大概是在外面待得太久，整个人都冷冰冰的，和平时暖呼呼的触感全然不同，时韵忍不住瑟缩了下。

    她少有的表现出占有意味的动作让许攸笑了。

    “不冷吗？”许攸问。

    话虽如此，他却揽住了她，与其说是不让她掉下去倒不如说是为了不让她溜走。

    时韵忍不住缩成了一团，只觉得更冷了，却牢牢霸占着他的怀抱。

    与时韵的感受截然相反，许攸仿佛抱住了一个暖炉，香香软软的，他忍不住把头埋进她的肩窝，坏心眼的看着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什么？”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才说，“你在跟谁说话，你那边有人吗？”

    “母亲，我结婚了。”

    “结婚？结什么婚？”

    这个消息太过炸裂，以至于电话那头只能单纯的重复。

    许攸低头把时韵揽得更紧了，轻轻在时韵额头上吻了一下当做安抚，才对时韵说：“来，叫母亲。”

    “母亲。”时韵十分乖觉地跟着喊了。

    “就是这样，母亲，我结婚了。”许攸说道，语调平静，仿佛和不相熟的人平淡地说起自己已婚的事实。

    电话那头的人总是让许攸头疼，因为她是他的母亲，天然有一层优势。老一辈的关系让爷爷不想把关系彻底弄僵，两边便也不咸不淡的处着。

    虽然不时会给他一些麻烦，一些难堪，但许攸对那些早就无感了，他已经习惯了将那些麻烦和难堪处理得滴水不漏，许攸只是不想把这些麻烦带给时韵。

    如果时韵没有过来，许攸几句话就能挡回去，可是时韵就在他的怀里，许攸说不出那些模棱两可的，可能会让时韵伤心的话。

    “不可能！你怎么能不跟我说就结婚？这么突然？说结婚忽然就结婚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激动起来，“小悠，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吧。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给你张罗婚事，可是妈妈也是为你好呀。”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到了结婚的年龄，所以遇见合适的人我就结婚了。”许攸不想跟她争吵，只是平静的叙述事实。

    “你也不能为了气妈妈就说假话呀！”

    “我不会为了谁就在这件事上说假话，也不是为了气你。”许攸平静的再次重复，“我只是想结婚，所以就结了。”

    “对方是谁？”仿佛终于认清了现实，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迦世的董事长，人很漂亮也很优秀。”许攸搂着时韵，对她笑了下才继续说道，“你如果经常刷手机的话，应该在网上见到过。”

    “优秀？”对话那边冷哼一声，“连家长都没见过就结婚？太没规矩了。”

    “许家人丁少，没有那么大的规矩。”许攸声音仍是淡淡的。

    电话那头顿了下，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尬了起来。

    许攸说话向来是温和的，但温和不代表没有刺，许家两个字似乎是道天堑，天然将电话那边的人阻隔在一旁。

    “老爷子知道吗？”沉默许久，电话那边才问，气势弱了几分。

    “知道的，”许攸听出对面想要用许老爷子压他的意思，只觉得没趣，她向来是这样的。

    许攸手却不自觉摸了摸时韵的头发，顺滑的长发在指尖流动，柔软的触感让许攸的心情好了一些。

    这就是所谓的解压吧，许攸漫无边际地想着，口中却道：“登记之后跟爷爷说了。”

    “老爷子怎么说？”

    “爷爷听了很欢喜，让我们在家里好好过年。”

    “老爷子不管，我自然也管不着！随你们吧！”

    电话那边气哄哄的，说完就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