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惶府(四)

    丧门鬼刚从府君府邸出来,数着手上刚得的赏钱,喜不自胜。

    “如今看那死婆娘还敢不敢瞧低我。”

    “还敢指示老子,我呸!”

    想那婆娘貌似夜叉,还对他动辄批评,顿觉心头晦气,对着地面狠啐一口,拎着钱袋子慢悠悠向花楼方向。

    街上人烟荒芜,只能听见他哼着小曲的回音,盘算好今天要点哪位姑娘,油亮的脸上不由得露出□□。

    “心情很好嘛,掌柜的。”

    四周空无一人,这突兀的清朗女声调笑,惹得他下意识张望。

    “谁?滚出来!”

    月上枝头,枯木枝干上懒洋洋坐着一红衣女子,定睛一瞧,还有点眼熟。

    “是你!”

    他认得出来,这是守在那大肥羊身边的打手,不过明明将她支走,怎么这么快找到这了!

    他搂紧钱袋子,瞪眼警惕:“你要干嘛?”

    言笑晏晏的脸慢慢冷下去。

    “我干嘛?你心里没数吗?”

    话音未落,面前突然被打了道鬼气,这老鬼反应倒快,竟趁她说话的机会偷袭。

    罡风斩断鬼气,四面八方的树枝纷纷摇曳,呼啸起骇人的嚎叫,飞速生长。

    丧门鬼见情况不妙,撒腿就跑,却被枯枝盘成的笼子困住,那枯木任凭如何撕扯,依旧完好无损。

    笼子越缩越紧,脚下地面也不容方寸,他欲哭无泪,哀悼自己作死,这下碰上硬茬了。

    “你掳走的人呢?”

    “府君!在府君那啊!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个送货的!”

    傅春柳动动手指,木枝绞的更紧,甚至口鼻都被掩住:“府君为什么要抓他?”

    “那……那病秧子天生缺少人魂,作为献舍的躯壳在合适不过,府君纵使手眼通天,也不过是个死人,白白送上来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他被勒的鬼气四溢,翻着白眼孤魂都快散了,傅春柳才松开手。

    挣脱了桎梏,丧门鬼连滚带爬的奔逃。

    傅春柳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宅邸,她坐棵高树,枝干另一头伸进府君家中,仅仅隔着一道白瓦墙,是个绝佳的观察方位。

    果真如薛衡告知谢桐歌一样,凄惶府大半孤魂野鬼聚集此处,为了避免无头苍蝇般乱晃,她跟着谢桐歌先到此处碰碰运气。

    没想十分幸运,蹲到了丧门鬼。

    她撑着下巴,垂眼打量院内地形。

    堂前屋后挂满红灯笼,府君竟也学起凡间婚俗,门窗上贴的双喜字,大摆宴席,野鬼们高歌宴饮,乍一眼看上去与人界无异。

    傅春柳翻身跳进墙角,顺着漆黑小路摸到后院的门。

    后院相比堂前,倒是冷清的多。

    刚准备进去,身后的丝竹乐声忽然停了。

    不妙,很不妙的感觉。

    寒凉的目光攀上脊背,她缓缓回过头,院里百十来只孤魂野鬼,瞪着黑黝黝的眼眶,直直盯着她。

    “活人……好饿……”

    “饿——”

    那些鬼挣扎着朝她扑过来,凶光毕露,嘴边挂着贪婪的口涎,方才还把酒言欢,眨眼间像是丧失了神智,狂性大发。

    *

    不久前,另一边薛衡扛着员外千金,找到了匆匆赶来的谢桐歌。

    “干嘛去了你!”薛衡气坏了。

    谢桐歌打量他肩上的女子,身穿嫁衣,闭目不醒。“你怎么先行动了?”

    “她怎么回事?”

    “不配合呗,死活不走,我便将她打晕了。”

    想起自己的超群应变能力,薛衡很是得意:“见你迟迟不来,我等的心焦,有只老鬼找上门,府君跟着他出去了,正好给我机会!”

    话音刚落,院子里轰然爆发出一阵恐怖的鬼气,夹杂着不详的黑色光芒,四处乱窜。

    薛衡面色一沉:“不好!他发现了,我们快走!”

    谢桐歌凝视着天上笼罩的黑气,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了灵智到处乱窜,冲进堂前众鬼宴饮的地方。

    响一晚上的丝竹锣鼓戛然而止,谢桐歌耳力过人,隔着老远便能听到群鬼兴奋的叫声。

    “活人!吃了她!”

    “好饿……我好饿……”

    心跳突如起来快了许多,以至于薛衡扯都扯不动,僵持几息,灌铅似的身体突然冲了出去。

    薛衡惊呆了:“谢桐歌,你干嘛去啊?!”

    “你先走,不必管我。”他留下这么一句话,抬步奔向前院。

    前院与后院之间隔了一道墙,墙后是片林子,数不清的樟木构成天然屏障,阻挡不速之客擅自光临。

    傅春柳穿梭其中,身后是捕食的恶鬼。

    也许是因为她身上的活人气息,恶鬼总能从各处追过来。

    呼吸声急促,傅春柳仓惶乱窜。

    她的头发在奔逃中散乱,袖子也被扯破了,长箫完全被拿来当作武器挥砍,血迹斑斑。

    身侧一股恶臭袭来,她猛地躲开挥来的利爪,咬牙狂奔。

    心生淡淡不妙之感,转过头扫一眼,那只鬼竟然四肢着地,脑袋卡吧一下倒转过来,眼珠子吊在眼眶上,甩着长舌头穷追不舍。

    “好恶心啊!”她高喊出口,欲哭无泪。

    傅春柳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鬼。

    上辈子来凄惶府并不多,常年在鬼市那等鱼龙混杂之地,鬼也有了丝人气,几时见过这样的骇人场面。

    她催动灵力,意图用樟木将恶鬼们缠住,可毫无作用,木灵力竟然无效了!

    腿上骤然一痛,登时泄力倒在地上,恶鬼们争先恐后的扑了上来,千钧一发之际,趴在她腿上那只恶鬼被猛地撞开。

    金光四射,不动明王法相闪过眼前,傅春柳愣愣的,望着撑在身上的哑奴。

    他额上布满细汗,血色尽失,大眼睛流出泪水,傅春柳想,他应该是很害怕。

    泛红的唇比了个口型,泪水一滴滴打在她脸颊。

    「对不起」

    傅春柳没由来的感到气愤,是对眼前情况束手无策,也是对哑奴看不透摸不清。

    「救他」

    她神色复杂,终是不知说些什么,只盯着他许诺:“我马上就来救你。”

    话毕,自他身下钻出,拖着那只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往外跑。

    *

    樟树林的尽头直通水榭,九曲廊桥架在院中池塘,傅春柳喘着粗气,踏上桥头。

    水榭亮着灯光,这么大的屋子,只有府君一人居住,傅春柳轻轻推开水榭木门。

    甫一进去,长廊里烛光昏暗,许多扇门紧紧挨着,一个接一个推开,都没有人,俱是空空如也。

    转弯尽头处,多了一缕光源,房门虚掩,傅春柳悄悄走过去,屏息往里偷瞄。

    屋里坐着一个人,正对着书架抽出一本书。

    身型颀长,脸上带着红脸獠牙的恶鬼面具,周身气度宁静如画,不像面具那般狰狞可怖。与常人不同的是那满头白发,如雪落满身,随意的披散在脑后。

    白衣白发,仙不仙,鬼不鬼,浑身妖异。

    指尖翻动着一本无皮书,专心致志。

    这是府君吗?

    “出来。”

    傅春柳藏在门外,满心疑惑,屋里那人突然出声,惊得她眉心一跳。

    “别让我说第二遍。”

    空灵的声音传入脑海,还未来得及反应,强大威压顷刻爆发,她耳朵都要爆裂出血,飞快现身。

    “前辈勿怪,我为救人而来,无意冒犯!”

    没得到回应,换来的是一道错愕的目光,像是要将她盯穿。

    头上迫人的威压更近了,察觉到那人走进,傅春柳抬起脸,眼珠清亮,唇色发白。

    “还请前辈……收回神威。”她声音都在颤抖。

    那人顿住脚,仿佛刚刚才意识到。

    傅春柳脊背一松,威压被撤掉,心反倒悬而不下,这府君如此功力,怕是十个她都不够喝一壶的,这可如何是好。

    垂眸思虑间,脸侧突然停了只手,她下意识避开,那人身型一滞。

    手指缓缓下滑,落在她残破的袖子上。

    “你受伤了?”

    他蹲下身,将手贴在她的小腿上,触及到的温度冰冷,激的她瑟缩后退,却被攥住了脚踝。

    “是谁?”他的语气清冷:“胆敢伤你。”

    傅春柳痛的嘶了口气:“谁伤的我,府君难道不知吗?何必佯装无辜?”

    “府君?”

    他低声沉吟:“原是这个家伙……”

    傅春柳听他所言,又一次陷入迷茫,这人不是府君,那又是谁?

    还未等她询问,周遭空气霎那间冷却,白发人步履轻缓,向外走去。

    傅春柳追上他的脚步:“你干嘛?”

    “我要杀了他。”

    他说的很轻松,仿佛是件不足为道的事情,不过看样子,跟着他就能找到府君,傅春柳只好默默跟上。

    行至半路,他突然闷哼一声。

    “你怎么了?”

    傅春柳转到他身前,白发人捂着胸口,面具下隐隐透出鲜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来不及了。”

    他握住傅春柳的手腕,轻道:“抱歉,你自己去吧。”

    傅春柳正觉莫名其妙,手腕相贴处冲进股强劲的灵力,如同十月秋水,凉凉流淌过经脉。

    她惊诧万分:“你是谁?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渡修为给我!”

    白发人另一只手抚上她的侧脸,拇指轻描她眉上绒毛,指尖凉意略过明亮的眼,高挺鼻骨,最后落在唇上。

    “我会再来找你,等着我。”

    此举十分冒犯,傅春柳却像被定住一般,不能挣动分毫。

    拇指在她唇珠上揉捻,浅淡的颜色也被染上绯红,稍一用力便撬开牙关,探指摁在她的舌尖,靡艳而熟练。

    “你绝对——”

    他哑声道:“不许忘了我。”

    两人之间陡然横生一道剑光,打破了这旖旎的氛围。

    傅春柳脱离他手,终于行动自如,瞪着眼睛被一人拽到身后。

    沉香袭来,红玉珠轻轻摆荡,谢桐歌剑指白发人,脸色比之冬雪还要冷上三分。

    “阁下是谁,何以遮遮掩掩?”

    白发人袍角到衣襟,霎时滚起蓝紫色的火焰,未见痛色,兴味盎然的笑了笑。

    那笑声对于谢桐歌来说无疑是挑衅,傅春柳却听出几分熟悉,又想不起来是谁。

    愣神之际,寒光乍现,谢桐歌已然挥剑刺出。

    火焰刹那旺盛起来,布满全身,烧成了火团。谢桐歌一剑穿过,紫蓝色火焰包裹住剑身,预想中的滚烫没有袭来,反倒冷得彻骨。

    弹指间火焰熄灭,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那人也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傅春柳越想越觉得心惊,活了三百载,修真界强者云云,她接触的也并不少,可方才这自燃更像某种禁数,不像是人间能接触到的术法。

    她低下头,腿上被咬的那块血红,已然结痂生肉。

新书推荐: 公主与叛臣 HP红黑之间 许你一点甜 夏盛春朝 杨大丫三丧夫升职记 捡来的漂亮男人居然是我的死对头 摘星 [暮光]福克斯保卫战 Skip Beat同人之重生巨星 作死的挑衅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