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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刎入魔店死转生

    我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还剩多久?”

    卢熹微应道:“足够久。”

    “若你死了,寡人便待不下去了。”

    “臣知道。所以王爷有去处。”

    “寡人还有去处?”

    “楚雨镇,蛾麓山,浮叶山庄。”

    “此地有何意义?”

    “臣走后,王爷便没有了朋友。臣不愿使王爷没有朋友。”

    “寡人想哭。”

    “臣知道,但还不是时候。”

    他沉默片刻,问道:“在王爷心中,臣是什么?”

    我只应道:“是南方的一碗稻米。”

    卢熹微游丝般的呼吸声中,仿佛带着明媚的阳光。

    他淡笑道:“只是一碗稻米?”

    我道:“不错,一碗稻米。每天不吃,会死。”

    “会死?”

    “会死。”

    他笑了起来,虽笑不出声,却已引得皎月争风,流云吃醋。

    我闭上眼,吸了一口冷风,沉声道:“寡人送你上路。”

    卢熹微紧蹙着眉,迈力地握住我的手,挣出最后一口气:“不,这对王爷太残酷,太不公平。”

    但我顾不得这许多了。

    他胸上的利刃顷刻间被拔了出来,带出一串朱色的宝珠,在银月下闪闪发光。

    他明媚的双瞳逐渐迷离,紧攥着我衣袖的手也缓缓放开,垂落于地。

    自相识以来,所有的所有,全都随着他消逝的体温,烟消云散。

    前一刻谈笑风生,后一刻生离死别。

    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明白。

    双眼流下的泪水,顷刻间化为朱色。

    此夜的整个京都,都能听到夜宴楼方向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呐喊声。

    他解脱了,我却不能。

    寡人,寡人,我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

    害死我心中最后一丝晨曦的,是大义凛然的丑恶,是无休止的欲望,是心安理得的牺牲。

    皇城、民间,此刻都与寡人无关了。

    是这俗世负了他,本王只想要这俗世间的一切,都给他陪葬。

    我寻回并拾起了那对鹤口吞蛇刺,将卢熹微冰冷而轻瘦的身体抱于怀中,一步步朝相府走去。

    夏侯宣欲拦我,却止住了步。

    众禁军欲拦我,却止住了步。

    二哥欲拦我,却止住了步。

    三哥欲拦我,却止住了步。

    雨愈下愈大。

    当我踏入那宏伟庄严的相府时,那个老家伙已站在雨中,似等候多时。

    他着一身仙鹤朝日服,服上崇山峻岭、云雾缭绕,整个人宛若漂浮在仙境之中。

    那高雅的气质,在这磅礴寒雨中原形毕露。

    右相卢应龙闭上眼,失望地叹了口气:“他终究选择了你。”

    我瞪着他,明知故问道:“他为何会死?”

    卢应龙冷冷地应道:“因为王爷。”

    我颤声怒道:“因为本王?”

    “王爷明面上是太子一系,实则暗中支持蛟呼王府。此事太子等人并不确信,但卢家人却清楚得很。”

    “卢相公生怕二哥夺了位,将你们这群误军误国的伪君子一个个除掉?原来卢相公的屁股也不大干净啊。”

    卢应龙干笑几声,展开臂膀讽刺道:“偌大皇城,又有谁是干净的!”

    卢应龙从未看他死去的小儿子一眼,也从未流下一滴悔恨的泪。

    我早已料到他是这样的嘴脸。

    即便如此,我也已无法压制喷涌而出的怒火。

    我举起卢熹微的遗体咆哮道:“他便是干净的!”

    卢应龙的面上有些抽动。

    我道:“可本王不明白,你究竟用了什么逼他,才能迫使他刺杀本王?”

    卢应龙云淡风轻地应道:“他母亲的命。”

    我冷笑:“原来如此。本王差点忘了,你不止有一个老婆。死了一个,也不可惜。”

    我已不愿多话,只将卢熹微的遗体轻放在地,并抽出腰间的对刺,一步步向这位恬不知耻的当朝丞相走去。

    刺眼的银光让卢相公心中微微发毛,他立于原地,蹙眉道:“你要杀了他的父亲吗?”

    我止住了脚步,咆哮着将双刃刺了出去,毫不犹豫!

    于是这对鹤口吞蛇刺上有了血。

    但却不是当朝丞相的血。

    而是从寡人心房深处涌出的,映照着卢应龙惊讶神情的血。

    这一刹那,我的心跳仿佛和卢熹微同步了。

    从记事起的点滴,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动。

    我感受到了冰冷的疼痛,和活着时从未有过的轻松。

    我咬着牙,迈力地回到现世,狠狠地瞪着卢应龙:“如果父皇还能留你全家性命,便把寡人和他葬在一起。”

    他瘫坐在地,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他知道,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

    我死在这里,卢家便要陪葬。

    我倒了下去。

    鲜血堵住了喉咙,意识逐渐模糊。

    恍惚中,眼前出现了一面墙,隔绝阴阳两界的墙。

    墙上嵌了一家店,店的牌匾上刻着“时间信徒”四个意味不明的字,门檐下挂着两串红灯笼,每串四个,上面分别有“浮生若梦”、“净琉十七”的字样。

    我走到那东洋式的滑门前,滑开了障子。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好货不花一分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伴随着冷淡低沉的招呼声,傲慢立在门槛之后的,是那个寒霜美人。

    那蛾眉之下毫无生气的双瞳,让我又一次打了一个寒战。

    还未等我开口,她已走进店去。

    我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脸,疼痛依然,我追了进去,怒问道:“你们对寡人做了什么!”

    冰霜美人回头道:“客官已得到毁天灭地之力的冰山一角,当然不会这样死去。”

    “这冰山一角,指的是什么?”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我冷笑道:“这力量不过是枷锁。”

    女掌柜从柜台走了出来,带着甜美的笑容,柔声应道:“兄长曾经说过:‘所有的力量,都是枷锁。’选择佩戴枷锁的人虽是自己,但继续佩戴还是解除,决断的却是外界。所以,还请客官继续行走于世,去寻找解除枷锁的契机吧。”

    话音未落之际,那冰霜美人已递来一口刀,名为“八薙”的刀。

    它已不再是断刀。

    冰霜美人心满意足地翘起了嘴角:“倒是要谢谢你,多亏了有卢熹微纯净的血肉和你的绝望之血来淬火,断刀才得以复原。但上面的裂痕,还需要一个人的血才能修复。”

    她的眼中,只有刀,那倾尽一切也要复原的刀。

    我道:“一个人?”

    她冷冷地道:“去找到那个人,然后把刀交给他。”

    “若寡人想终止这场交易呢?”

    “在这里做成的买卖,可没有终止之说。多少人觊觎着长生不老,却还寻路无门呢。”

    一股冰冷,从□□到内心,将我仅存的一口生气冻结起来。

    女掌柜忽然笑道:“客官切莫消沉!解除契约的法子,倒是有一个。”

    冰霜美人登时眉头紧蹙,出言阻止道:“如果告诉他,那你……”

    “我没事。”女掌柜淡然一笑,“有时候,一心求死之人,反而始终难得一死。”

    她的话,我不明白。

    沉思之间,时辰已到,掌柜的再次绽放出世间罕有的微笑,说道:“七王爷该走了。”

    她口中呼出的气息,将我再次卷进俗世的深渊之中。

    于是,眼前的光影交错明暗,重影渐渐交叠,复原了现世。

    眼前是依旧是那轮月,寒光渗人,似残非残。

    手中紧握着的,是刀,那口融集了世间最珍贵之物的刀,刀上有一道裂痕。

    刀刃上映出的,除了晚风寒月,还有我那更加苍白、不再有血色的,病入膏肓的脸。

    我如僵尸一般立了起来,忍痛拔出了胸前两枚鹤口吞蛇刺。

    伤口喷出两道血柱后,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愈合起来!

    我抬起刀,刀尖直指身前面色铁青、目光中满是惊惧的当朝丞相。

    他负手与我对视着,不闻不问,不言不语。

    我道:“寡人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

    他不言。

    包围我的天蛾卫和府内侍卫也不言。

    我恨恨地收了刀,转身便走。

    三哥站在相府门前,他以为我死了,面上还悬着两行泪。

    我走到他身边,耳语道:“三哥明日出兵塞外?”

    他在发抖,只应了一句:“巳时,北冥门下点兵,百官相送。”

    我翘起嘴角,毫不回头地离开了。

    我在雨中迷了路。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腿上一软,向前扑倒过去。

    身前多了一个人,一把伞。

    她的肩膀接住了我的头颅,她的纤指抚摸着我湿透的乱发。

    我卸下全部的坚强,径自嚎啕大哭,将泪水全数倾倒在她的衣上。

    她身上弥漫的世间独有的“彼岸冥兰香”,被雨水冲淡。

    “长姐,我累了。”

    “累就睡吧。”

    我在那催人入梦的暗香中沉沉睡去。

    ……

    烽烟向阳,黄沙漫天。

    父皇紫气掩面、龙须虬张,威严地立于北冥门的阅兵楼之上。

    我负手站在父皇身旁。

    夏侯宣、田鸿冥、罗世深、杨骁龙四大指挥使,率领禁军护在左右。

    城门之下,太子带领百官集结,十万身着蓝衣、头戴角盔的麟角军团肃然待命。

    众军士呼出的白气如云如雾,壮观之至。

    “哐当……哐当……”

    肃静的麟角大军中响起一阵铠甲晃动之声。

    一人一马,从十万大军留出的过道尽头,径直向城门下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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