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边界一处驿站，几个驿卒一边喂马，一边挤眉弄眼地低声说话：“一大早就开始打女人了，那位估计是真不行了。”

    “听说是被贬官回去的，一路上还不收敛，见到漂亮姑娘都往自己房里带，听说先前还逼死了个姑娘呢！”

    就有个年纪大些的驿卒嘿然冷笑：“这就是报应！我看，估计是先前被他糟蹋的闺女里面有人回来报复，这样的人，阉得好，叫他一辈子都不能再糟践人了！”

    几个驿卒的议论声自然无法传进薛怀耳朵里，他裤子也没好好穿上，袒露着那堆可怖的烂肉，此刻正双眼充血、恶狠狠瞪着弓腰缩在旁边的大夫：“你不是这里最好的大夫吗？为什么治不好？啊？你知道我是谁吗！治不好我，我要你全家的命！”

    大夫都快要跪下来求饶：“大人，我也实在是无法，您的阳根被切掉，都找不回原来的阳根，就算是勉强接上，也无济于事……”

    “滚，滚！”薛怀愤怒地大叫起来，把手边能看见的东西都朝着大夫砸过去，又喘着粗气，对身边跪着的娇滴滴的美人吼道，“备车，备车，老子要回去，回去求御医！”

    美人头发散乱，娇美的面庞上满是青紫痕迹，一副被打惨了的模样，闻言更是吓得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反而是从外面走进来的少年冷淡开口：“父亲别忘了，是陛下要您去灵芝上任，若是此刻返程，您是要违抗陛下旨意吗？”

    少年郎身形挺拔，虽然瘦削，但却有几分风骨，再看他丰神俊朗的模样，薛怀低眼就看见腿间烂肉，心里顿时生出暴虐之气，掀起榻边灯盏朝着薛君砸去：“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要你来教我做事！”

    薛君身子一晃，躲过去重重一击，神色冷漠：“我只是提醒父亲，本已犯了忌讳，不要再惹怒陛下，毕竟，宫里的两位妹妹已经很是辛苦，不是吗。”

    薛怀先前最耿耿于怀的便是卖女儿，听了儿子这话，当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他怒极攻心，踉跄着站起来就要拔剑劈去，在门外提心吊胆看了半天的门客连忙冲出来，七手八脚拦住薛怀：“大人，何必与孩子一般计较？”

    也有人来劝薛君：“小公子，大人如今心情不好，你就少说两句吧！”

    薛君却只是冷笑：“他执意回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得罪陛下，我看，现在不说，将来只怕我全家问斩，想说也没机会说了！”

    这样讥诮的话叫薛怀气得不轻，大骂道：“逆子，我杀了你！”

    门客们都被吓坏了，拼了命地去拦：“大人慎重，这可是大人唯一的公子啊！”

    薛怀气得要命，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并非没有继室妾室，可就邪了门了，除了几个女儿，愣是没再生出个儿子来！童谣那句无儿女蓦地在耳边响起，心头沸腾的杀意到底还是被无人送终的恐惧压下，薛怀愤愤丢下佩剑：“滚，老子不想见你！”

    薛君已经习惯了被父亲当做是仇人那般看待，被推出房门后也依旧面无表情站在门口，听见里面絮絮叨叨，心下冷笑：现如今他是惟一的儿子，父亲便是再生气，也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毕竟薛家的香火还要依靠他来延续。

    果然，骂了一阵过后，薛怀还是没再提回苏州找御医来治病，决定加快速度前去北沙，料想北沙如此繁荣，想来大夫也不会差到哪去。

    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薛君唇角勾起个冷漠笑容，转身离开。

    至于他惹怒薛怀后，薛怀往那些无辜女人身上发泄的怒火，他才不予理会。

    “……老板你不知道，那个死胖子我看着都觉得恶心！本来我以为割了他那东西他会老实些，可没想到他居然变本加厉！”

    九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双眼因为兴奋而闪着光：“那个死胖子明明已经不能做啥，居然还要沿路买些女子来发泄，成日里打得人鬼哭狼嚎，我实在是听不下去，就把他绑起来打了一顿，他那个哭爹喊娘的劲儿，你是没看到，不知道多好笑！”

    果果在旁边又是好奇又是觉得好笑，杨清文只是含着淡淡笑意，笑眯眯道：“你把人绑了，然后呢？他后面收敛些没有？”

    九月撇撇嘴：“算吧，后面没再糟蹋外面的姑娘，他队里面带了几个女子，那几个女子就惨了。”

    果果痛陈：“要是我在，我肯定把那几个姑娘也都放了！”

    杨清文却摇摇头，笑意收敛：“放了也没用，她们是从一开始就被卖给了薛怀，如果让她们走出来，恐怕也活不下去。”

    果果睁大眼睛，满脸不解：“哪有活不下去的？来我们这里，就算力气不够，也可以帮着卖东西，店里面都招人呢！实在不行，还能种田去，现在县里耕牛不少，就是女人小孩都能种地，这不，县里愿意种地的人比之前少多了，她们要是来咱们灵芝，肯定大把的活儿等着呢。”

    杨清文轻轻叹气：“你们不明白的。”

    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有些人无法理解，凭借自己一双手劳作有什么意义，她们哪怕有足够的力量，可却从来都是想着依附他人。但这能怪她们吗？

    不能。

    杨清文深深呼吸，把胸前的郁气一吐而尽，外面天光大好，将广阔的土地都笼罩其中，她笑起来：“不过不明白也没关系，总有一天，咱们灵芝会让全天下人知晓，只要来了灵芝，任何人都能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活下去。”

    县城里的街道依旧那么繁华，如今前来的已经远远不止荆州各地人们，相反，其余各州百姓听说荆州人都能吃饱饭，一个个争先恐后要来荆州谋生，荆州其余地方还未发展到这个成都，是以这些人来的第一站就是北沙。

    剩余的人不得已来到灵芝之时，还有些担忧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会找不到谋生的活路，不料还没进城就被高大的城门震撼，等再进了城，被那些繁华店铺的样子闪花了眼，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掌柜们，一个个穿得也太华丽了！在他们老家，也只有大官人们才会穿着这样好的料子，还有那些酒楼，怎的那样高？

    有人仰着脖子往上看，看见了高高的竹楼，也看见了耀眼的太阳，那样明亮的光芒几乎灼伤他的眼睛，叫他难以控制地流下眼泪。

    但很快，一声声热情的招呼就让外乡人来不及感叹：“来来来，你们远道而来，一路饿坏了吧？快来吃点，我们这里有新鲜的包子和肉片汤面呢！”

    “来我们这里先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头发也好好洗洗，免得有虱子给带进来可不好！”

    “你们行李这么一点，看着也没带被子吧？夜里凉，可别冻坏了，来我这里，我有新褥子被子给你们睡！”

    看着一个个走上前来，脸上挂满热情洋溢笑容的“贵人”们，外乡人的脑子都快要停转了。

    他们丝毫没有想到这可能是骗局——

    笑话，他们这群人身上的钱加起来有一两银子吗？值得人家要拿包子肉片面汤来骗他们？

    在他们的老家，哪怕是把他们都卖了，也抵不过一碗肉片面汤！

    “这，这是在做梦吗？”

    小山迷迷糊糊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叔伯说话。

    他的无所不知的、让人放心依赖的叔伯居然也流露出和他一样迷惘的神色：“是吧……这恐怕是海市蜃楼。”

    在他们的认知里，哪怕是人间仙境也没有这样，上来就要眼巴巴求着送东西的！所以，这肯定是海市蜃楼，都是幻觉，幻觉！

    “你看你们急成这样，都把人吓跑了！”

    这时候，旁边一声欢快的笑声响起来，小山扭头去看，就见一个身量不高，但神气活现的小少女昂首抬头走过来，身上的裙子样式简单，但不知用的什么料子，那裙摆在阳光下竟然闪烁起截然不同的光彩。

    这恐怕也是哪家贵人。

    小山下意识就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但那小少女的声音实在是太鲜活了，像是小时候停在屋檐下的喜鹊，叽叽喳喳把喜讯送来每一个饱受苦厄的人耳边。

    “你们都别急，他们先要去洗澡洗头，还有剃头匠在哪里？我二姐说了，这一批来的人里面，已经发现头发里长虱子了，所以所有人都要把头发好好清理一下。”

    “剃头匠我去安排，四小姐千万放心，这批人就交给我，保管一只虱子也不叫它们跳出去！”

    小山缩了缩脚，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鞋底沾满了污泥，一路走来，已然把这洁净的路面弄得一塌糊涂，再听着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小山忽然有些畏惧继续向前。

    他们这样的人，真的配进去这么好的地方吗？

    小少女的声音还在继续，她的声音也像极了春天的报喜鸟，那么饱满昂扬，透着一股子向上生长的劲儿：“光是剃头匠可不成，罗二叔，你回头联系一下清洁队，让他们带人来把这外面的路面都好好请扫一下，要用烧开的水烫一遍地面，可千万留神，别把自己烫到！”

    被称作罗二叔的人连忙答应，小山听着那声音不似青年人的清亮，偷偷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这人不仅衣衫不如前面那些富态的“贵人”华丽，居然还有一头白发！

    这么大的年纪，在他们村里就是帮老爷种地都被嫌弃，在这里，居然还能做管事头子吗？

    小山惊讶极了，一时间忘记低头。

    那漂亮的裙摆就又一次进入了视线里，裙子的主人边走边说，步伐也十分轻快：“还有你，唐老板，我让你带他们去洗浴，可不是说把这些人都给你了，他们收拾好了之后，我会安排人去登记，到时候按照你们报上去的人员缺口，根据他们的特长来安排工作。”

    小山就发现，面前那几个老板明显露出了失望神色，但却依旧无可奈何答应了这位“四小姐”的要求，甚至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位四小姐居然还上前去扯他的胡子，对方被扯得连连求饶。

    这，这也行？

    小山的嘴巴渐渐张成圆形，此时，刚刚扯了老头胡子的小少女转过脸来，那张精致小脸上不满笑意，却是全然纯善，不见一丝嘲讽：“饿了？让唐老板先带你们去洗洗干净，吃的随后送来。”

    小少女露出了个顽皮笑容，冲着小山眨眨眼：“来了灵芝，从此再也饿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