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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暗洞

    迷雾重重,程离感觉到了冷,她负剑行走于一道小径,石板路爬满青苔,四周长着繁密浓厚的茅草,风一吹便低头,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她放眼望去,这座滩涂之上只有她一个孤零零的行者。

    前方有匆匆人影,她正想问路……

    忽然一阵雪来,天地间刹那换了一片颜色,她又回到了那片古战场!

    号角连天,烽火战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雷电炸响,照亮了每一个人的脸,或痛苦、或彷徨,众人的脸覆上白霜,血色旌旗顺着浩荡北风飘扬,金戈铁马,冲天怨气携来。

    整座山谷便是当年的万人坑!

    阴兵执剑将她包围,她看不见那些人的眼睛,因为他们早已在百年苦寒之中化作了一具具骷髅。

    一把剑穿心而过,她咽中涌出腥甜气息,她立即睁开眼,只见一张苍白的人脸正对着她的面门!她来不及多想,顷刻间掏出佩剑,寒刃出鞘要做势而斩。

    那人后退三步,身形灵活,一转身便躲过了她的剑。程离真气耗尽,醒来后又强行使剑,一口血气涌上喉管,她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腰膝酸软,只能撑着剑跪下。

    那人隔在程离的三尺之外,一身白色单衣,袖口处溅落了几点血色,神色晦暗不明,他轻轻蹲下来,对上程离的眼睛,那人漆黑的瞳孔里闪耀着别的神色,苍白的脸冰雕似的看不出情绪。

    他嗓音喑哑,挣扎着开口,但只呵出一口寒气落在程离眼前,如玉般的手拂过程离的嘴角,为她擦去血迹,动作痴迷而虔诚。

    烛光暗暗,人影浮动,他眼尾泛着红,水光潋滟看起来十足的暧昧。

    但是程离知道他这是什么眼神,邪祟妄想吞食之时便是如此!他饿,要食人。

    她转头避开,另外一只手擒住那邪祟的手腕,一股寒凉之气从她手心底下冒,她轻声念诀,一道电流从她掌心之处迸出,噼里啪啦闪着黄蓝交加的颜色,两色流光在那邪祟的手上穿梭,若两条小小的游龙似的,但只听霹雳两声,炸出了一点金色的小火花,便瞬间消失。

    程离:“……”她的阳雷电法怎么不管用了!?

    那邪祟莞尔,歪歪头,忍不住噗嗤一笑,他此刻感觉自己的手酥酥麻麻的,电流像是挠痒痒一般掠过。

    他捏住程离的下巴,拇指轻轻划过她的唇角,坚持将血迹擦去:“有点浪费了。”

    话毕,竟将指头放入自己的唇舌之间舔舐,吸尽那之间上残留的血迹,他似乎也被自己这般模样给吓住,皱着眉头,起身将程离扶起来:“道长,失礼了。”

    邪祟,改不了啖人血肉的本性!可她本是纯阳之血,这邪祟竟然不怕!?

    程离暗紫色的深衣在昏黄的火光下如同黑色一般,但是那袖袍处游走的金龙她却不敢认错,领口滑落她的肩膀,青丝倾斜于地,她这才发现自己胸口处被人用白布包扎了一道,但是现在隐约有些渗出血来。

    察觉到这具身躯的压抑,似乎准备随时跳起来给他一剑捅个对穿,他轻声道:“道长,你半月之前受邪祟侵扰,全身上下皆有伤痕,人命关天,庭煜未敢顾及男女大防,只好为你更衣疗伤。”

    那人一袭单衣却不怕冷,头发用枯枝简单的盘成了一个发髻,看起来还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隐逸侠气。但是若不是他身上有止不住的阴气,程离几乎就要信了这一套说辞。

    邪祟?不就是你么?程离心想,那天雷要劈的是谁?

    高庭煜将她扶起来,程离侧眸瞧了他一眼,黑发白衣,英气俊朗,一双凤目压下他气质中的游逸轻佻,多了几分深沉。实在是看不出几天前这曾是一具白骨骷髅,现在她有伤在身,还打不过他,程离的眸光不免又幽深了几分。

    高庭煜将她扶到一旁的石壁盘坐下,一阵阵强烈的阴气透来。

    程离僵直背脊,好像他一低头,便会咬伤自己的脖颈。她本身就是纯阳之体,更易感受到阴气波动,这磅礴的阴气压来,她几乎都想与她那找不到的死鬼师傅一起同登极乐世界了!

    “冷么?”他轻轻问,明明应该是带着暖意,但是让程离听来便是阴测测的,她几乎就想跳起来把他砍成两截。

    她僵着脖子摇摇头,顺着石壁坐下。程离低垂着眼睛,避开男人的视线,她如今身受重伤,而对面的邪祟道行不知深浅,但是几乎可以肯定的是,绝对在自己之上。她又应当如何与这邪祟相处,亦或是交锋?成为他的嘴中口食?

    她不能死,而这邪祟也不能活,否则天下一定大乱。亦或是正是她的进入,碰巧促成了这释艮阵的一角阴阳失衡。

    她几乎要给自盖上千古罪人的帽子了。

    那人朝那火里投入一截枯枝,火堆应声发出噼啪碎响,高庭煜云淡风轻的笑笑:“不知道长如何称呼?”程离眼皮又是一跳,竟然连火也不怎么怕,不会大白天还能站在日光下吧?

    “程离。”她羽睫一颤,咳嗽了两声,自己的胸膛处似乎又渗出血来。

    “阵法已破,那万千阴兵呢?”程离开口问,她直直盯着那人的眼睛,不放过他每一瞬的表情,但是他只是露出一点疑惑。

    “什么阴兵?我醒来后只看见了尸山血海,却没有一个活物。”

    “除了你。”

    程离暗自捏了一把汗,想来这布下的释艮阵刚开始应该是为了以他的命格来镇压冤魂,但是数年之间,阴阳倒转,他竟然活生生把阴气全部吸入了体内,虽然阴兵消失了,但是他却重新出世。

    他葬在这镇台之上,必定与大靖皇室又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何故沾染入这百年大阵之中呢?

    程离问到:“敢问公子,大靖皇族与你是什么干系?不然你何故,身着紫金龙纹裳?”这乃天子之服。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一夜月亮十分的圆,蛮人踏着铁骑突围,边城弹尽粮绝,我传书于皇城,便上了战场…再然后,我便不知道了。”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道长,兴许我是打了败仗,否则我又怎会在此呢?既无随从,也无亲信。”

    因为他们早已经死了啊,轮回都不知入了几次。

    “吾名高戌,生于平成二年秋,率寒衣骑镇守远凉城十年,封号平阳王。”他勾起嘴角自嘲地笑笑,但是倏尔又道:

    “不知道长要去往何处修行?肯否送在下回往洛京认罪,吾乃残兵败将,甘愿领军刑受罚……。”

    洛京,程离未曾知晓这个地方在何处,但是这名字又无比熟悉。

    洛京……洛京……她想起来了!那是五十年之前大靖的故都。自成元九年,灵宗便迁都建业,此后不久,洛京便因地震沉入地下,绕山而走的洛水将其淹没,一切便消失在了地面。

    如今高戌竟然想去那里!可现在已经是五十年之后,而他的记忆竟然停留在那一刻!这就好比,孤魂野鬼想魂归酆都一般,惊起程离一身冷汗。

    生于平成二年,按他相貌,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到如今,足足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多年了!程离依稀想起,这汾谷关,葬下了不止一代人。

    “道长,你已昏睡半月有余,奈何这边疆苦寒,我属实是找不到什么草药来。但是你们修道之人不比凡夫俗子,恢复的极快。”他自顾自说起来,全然不知自己早已死了。

    程离吞了吞喉咙,这简直是个麻烦摊子,死人,多半是不觉得他已经死了的。

    “但是眼下你兴许是提剑动了真气,这伤口又裂开来。你的胸口有刀伤,背后又受锤击,畏寒,所以我才将衣服披在你身上。”

    她转头一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洞口,外面凄凄惨惨地飘着大雪,偶尔传来几道寒风的呼啸声。

    高戌捡了柴生起来火焰,木炭噼里啪啦炸开,周围寂静,仿佛落下一根针都能被听见。

    程离双脚盘膝打坐,开始凝神吐息。

    倏尔再睁开眼,看见那个男人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瞳孔微沉,他周身阴气极重,但是却不邪,应当是没有吃过人。

    程离拎起那个正在烧水的头盔,捧着喝了一口热水,热气暖身之后才缓缓开口:“你还记得自己的生辰是何时么?”

    他仔细思索道:“八月十三夜子时。”

    “生于仲秋,阳刃之格,时干透煞,乃为火焰秋金,可铸作剑锋子器。子午酉卯,文武经邦,一生帝王命。”

    “戌者,灭也。火死于戌,一阳将尽,五阴方盛。”这名,本意为刀斧武器,实为大凶,配上他的命格,压在这里实属古书诚不欺我。

    高庭煜道:“道长说话实在是有些偏颇,太子之位早已传于我皇兄,我又怎该是帝王命呢?”

    他眼色一沉,浅浅笑道:“这里四下无人,我只当道长说笑了。”

    “并非是我胆子大,而是你命格如此。此阵法,必须天子命格压镇。我记不得凡尘年历,约莫算来如今应当是——”

    “定安十一年。”她抱着这个头盔,想来百年前的战盔质量真好,但是转念又想这头盔的主人已经化作了那尸山血海之中的一抷黄土,不免得感怀起来。

    高庭煜的眼中掠过一瞬震动,他问:“当今天子是谁?”

    程离:“明宗高易。”但高庭煜摇摇头,他并不知晓。

    她想,有些邪祟是不觉得自己死了的,她这般简单的戳破这个事实,万一他邪气大发,自己一生伤病绝对不是对手。

    邪祟分三个级别,满月、弦月与朔月。其中有形无神的叫做尸,无形有神的叫做鬼,而有形有神的便叫做怪。

    而无形无神的便叫做希夷,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只存在于古籍当中,谁也没见过。

    满月夜阴气最甚,所以无论是再弱小的邪祟也敢出来危害人间,弦月次之,最后是朔月。又可在弦月与朔月中细分为上弦月与下弦月,小朔月与大朔月。

    世间邪祟大多不过满月、下弦月,偶尔能遇到上弦月。朔月以下的尸与鬼,皆不可照见日光,但若是他们跨越朔月这一道门槛,修炼到了极致,便几乎不受天地阴阳之气干扰,无月之夜甚至白日,都能行走人间。

    程离偷偷握紧了剑,随时提防着他,免得他近身发狂。

    高庭煜静若枯竹,发丝随意垂落在他的肩胛,一双眼古井无波,像是入定了一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程离松了一口气。

    但她也不知该如何送他去该去的世界,真是惆怅,她作为一个剑修,只懂得些基本的易经推算,其他丧葬嫁娶,简直是一概不知,也更别说如何超渡亡者了。

    一百二十多年,人事变换,岁月做主。

    “我记不住了。我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么?我不信。”他呼出一口冷气,定定地说:“待我出去了,我一定要问清楚。”

    “也许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天降三道雷劫,高庭煜并非天道能容之人,程离并不敢让高庭煜出去,怕他作乱人间。

    “我记得汾谷之战,那时口粮缺紧,士兵受冻,我传信于西北远凉城,但是后面……后面我便记不住了?我怎么会死呢?”他举起十指,呆呆盯着掌心。

    死人,只会记得他印象最深刻的事。

    他突然伸手覆盖上程离的手背,更加坚定地说:“你摸我的手,明明就是温热的,你见过哪个死人是热的?”

    他指节修长如玉,白皙的皮肤上青色经脉如同山丘浮走,但的的确确是温热的,实在是异常。

    “兴许你常在山野修行,不问世事罢。”

    程离并没有反驳他。

    “你伤口已经渗出血来了,应当再次包扎一下。”

    见高戌转身背对自己,程离便卸下半背衣裳,将乌黑的发拨到左肩,露出脖颈与背脊,她的肩胛骨中央被流星锤砸出淤青红肿,其上有些血早已经结痂,像是一块光洁裸露的白玉石中驳杂着一块青红。

    她半立于前,弓着身子如同紧绷的弦,秀发垂落于地。

    见程离半晌未动,高庭煜斟酌着开口:

    “可是不方便?毕竟你的伤在肩背之侧,还是我来吧。”

    见程离不反对,他又继续补充道:“但我俩既有肌肤之亲,便应当有婚姻之实,我二十有二,既无正妃,也无通房,待你随我一同回到皇都后,便寻个好日子成亲,也算是明媒正娶,天地为证。”

    “劳烦你了。”程离脸上爬起几道黑线,开口道:“可我本是修行之人,早已与凡尘无甚牵挂,你不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清者自清。”

    “多谢。”程离将头发攘回后背,用撕下来的一节布条随便扎了扎辫子。她神色一如往常冷淡,但是心里不免多了几分忧愁。

    高庭煜并没有搭话,围着火堆烤起一只刚剥了皮的兔子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剑,将兔子横穿于剑身,炙热的火苗舔舐着兔肉,油光滑亮,滋滋冒着香气。

    他将肉取下来,撕了一只兔腿给程离,将剩余的放进嘴里说:“这只兔子长的异常肥美,就是不知道以什么为食。”

    程离接过兔肉,艰难地咽下去,想到也许这兔子食过人血人肉,但是面不改色的吞下去,应当是夜风把她的脸都吹的冻僵了。

    “你知道士兵若是缺衣少粮,会干什么吗?”

    程离此刻并不想搭他的话,但他却沉默了起来,眼底有无限寂寥,他一个翻身躺下闭上眼睛,但立刻却弹起来:“还没扶你躺下。”

    山色寂寥,寒霜滚滚,偶尔山顶落下一大块雪来,顺着陡峭的岩壁砸出一个坑,北风呜咽,穿骨带寒。

    程离摇摇头说:“多谢,这里没有人烟,晨昏不辨,我还无甚睡意。”

    “你可知道那棺材上白底黑砂的符咒出自何人之手?”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显现出瑰丽的色彩来,“世上符修皆用朱砂黄符,唯独我师父一人使黑砂白符。”

    高庭煜唇齿轻启,呵出一口雾:“国师,重竹。”

    “你认识她么?”

    他摇摇头:“国师常年居于幽门避世,我只在祭天礼坛上远远望见过几面。”

    “待我们出去后,去皇城寻她,也许你就能找到人了。不过你居于流域,何故奔波至此?”他的记忆中,流域位于中洲,是人间不受王朝管辖的地方。

    程离话到嘴边,但却咽了回去,不应当对邪祟透露这么多,便道:“我师傅,他不见了。”

    高廷煜垂下眼睑,静默几息才道:“道长是修行之人,也应当明白个中缘由。劫数无常,人生一世,草生一春。”

    修道,到底是修何种道呢?炼气入体,凝神炼体,化境炼神,飞升得道。修仙路漫漫,但多少人兜兜转转这一辈子,也迈不出一步。飞升得道,只在传闻当中听过。

    程离蹙眉,她明白他想说些什么,修道走上的便是一条不归路,破障雷劫能把人劈成焦炭,但是她不敢相信,也不能去相信,若是程三问死了,那这个世上再没有她在乎的人了。

    她反驳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你不明不白的没了踪影,难道你不想有人寻你么?”

    “……”高庭煜一时找不到话说,他躺在棺材里,确实是没人来寻他。

    他微微勾起嘴角,摊摊手:“道长说笑了,本王还以为自己是药店里的草药——少不了的一位,看来并非如此。”

    北风呼啸,她不由得把自己贴近了火堆,看见那个“骷髅”打了一个哈切,闭上眼睛。她想,这个骷髅应当暂时不会把她吃了,要把她养肥也要些时日,就算他想动手,自己现在也没有反抗的余力,索性放下纷杂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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