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纵使李千丞这样随口说着，但暗卫竟也没怎么当真。
当今陛下喜欢是真喜欢自家主子，但防戒心也是真的重，一个李千斛也就罢了，若再搭上一个李千丞与魏亲王巩固姻缘，那他势必要怀疑起自己的皇子是不是有什么不臣之心。
果不其然，李千丞不过是随口一提就略过了这个话题。
只是在最后，漫不经心地问道，“老三在宫宴上要对哪家姑娘下手？”
暗卫：“属下暂时还没查到。”
“那不用查了，等到宴会上提起精神来多注意注意，他既然要用些不入流的手段，那我们也未必要拦他，只最后做个好人给他拔出来罢了。”
李千丞摸了摸靡丽的花瓣，唇角微微勾上。
“这只跳骚——”他拉长声音道，“也在本殿跟前跳了许久了，没得继续陪他耗下去的必要。”
“是。”
……
珠流璧转，韶华不待人。
短短的一个月，秦湘除了出去采买过几回，便都是待在斐珠阁练箫。
京都贵女们谁也不是绣花枕头一草包，能被带去宫宴的，多的是才华出众之辈，也大多自幼就有咏絮之才的流传。像秦湘的二表姐魏韵，便是以诗情立身，去年一首绝句被印在时人的画扇上，只给滞销的画扇卖断了货。
而哪怕是这样的魏韵，去了宫宴，也绝不是最出挑的那个。
遑论像秦湘这种自幼不曾抛头露面过的，近几日才被几个人知道魏王府有这么一号人物的，自然是处处忐忑。
更何况...秦湘想到那日在花园里撞破的谈话。
她至亲的二姐姐，因为这一名额，想要派三皇子出手整治自己。
她本想和大秦氏说一说此事，但最后却又止步不前。秦湘寄人篱下这些年，之所以能一直受翠微的蒙蔽和苛待，多多少少也是因秦湘太怕麻烦别人了。
她见多了旁人的冷眼，便对带她来到魏王府的大秦氏怀有一种极特殊的心情。
一方面，这是她的姑母，她是有把大秦氏当做亲母一样看待的，忍不住的依赖和亲近。
另一方面...她在没被大秦氏领走之前，常被远亲当做皮球一样扔来扔去，所以她极其怕自己给大秦氏带来麻烦，怕大秦氏嫌她事多再给她送走。
比起侧妃二姐姐的生母，大秦氏身后没有强硬的母家，便是风光，也只是面上看着的。
秦湘实在是不该和对方说这些徒惹烦心，还没个证据的事。
所以那日她在门扉前迟疑了又迟疑，终是在大秦氏屋里的丫鬟发现不对前走了。
左右小心些也就罢了，秦湘想，到了宫宴那日时刻提点自己，也不要单独一个人去哪里走动。
再说...她也不太相信堂堂一个皇子还能真的出手找自己的事，左右说不准也是哄哄魏二罢了。
她这般宽慰了自己，便全力准备起宫宴要献上的才艺了。
同旁的烦心事一块不见影儿的，还有魏子初。
先前几日，他闲的秦湘都要怀疑是不是被虎旗军薅了军饷，怎么天天往自己身前凑。
那张俏生生的阎王脸，便是俊极，也不过让人胆寒。
秦湘见久了，便是饭都吃得少了些。
然而自上次美饰坊回来后，魏子初变重新做回了大忙人，神龙见尾不见首，连个衣角都仿佛上赶子急的，一飘而过。
不见也好。
不见也好。
秦湘听大秦氏说，皇家已经派几个嬷嬷来问过了，约莫魏子初和李千斛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
秦湘当时听的时候还有几分怅然，若是再按那本书的故事线走下去，自己这个恶毒女配便到了好下线的时候。
她又胡思乱想了阵，愈发觉得自己以后最好是避开魏子初和李千斛，省得节外生枝。
只是李千斛避的开，魏子初么...同在一个屋檐下，总有夜路走多见鬼的时候。
因着明日里是参加宫宴的日子，秦湘又去找了会大秦氏，多听了下叮嘱和到时候各家夫人的脾性，以求万无一失。
一盏茶的功夫，从大皇子的皇妃聊到了能干出名的尚书夫人，最后再迂回地拐到了丞相府家小姐的身上。
大秦氏拍了下手，婢女又为两人续上了清茶和掉渣糕。
“怎么却把她倒是忘了！”大秦氏喟叹了一句。
“你记得那日去公主府参加花宴，路上遇到的纨绔么？”
秦湘微微垂眸，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映出个人，“记得。”
大秦氏：“记得就好，他叫兰曙，是丞相最疼爱的幺孙，然而除了他，丞相府里还有个姑娘也很是受宠。”
“便是兰芝雅，兰曙的姑姑，丞相的幺女。”
“不过和兰曙的纨绔不同，兰雅芝被教养得很好，不仅姿色姝丽，德容仪工，琴棋书画，女红账本，无一处不精通。”
“这京都若说别的还尚可存疑，但兰雅芝在贵女里的影响力却毋庸置疑。也就是上次公主赏花宴，因记恨着兰曙的浪荡，不曾邀请他们兰家，你才无缘一见。”
正说到这，屋门的翠玉珠帘却被人打开，哗啦啦的珠子串在一起响，悦耳至极。
“王妃，世子爷来了。”
打帘的丫鬟往里面喊了句，接着屏风后面就出现了个修长的人影。
秦湘在听见世子爷这三个字的时候，下意识地眉心一跳，她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过魏子初了，也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大秦氏倒是笑了下，转头跟秦湘说笑了句，“难为他还能抽出时间来看看我。”
一双黑缎翘头履从梅花屏风的背后探了出来。
秦湘听见身侧的丫鬟微微吸了口气的声音。
魏子初有一双下垂的眼睫，不看人的时候，浑身的落寞与清寂让人心悸。
譬如此时，秦湘瞧着他，也和那丫鬟一般莫名地感到了一种魅惑，脸红心跳。
纵使这人平日里是张阎王脸，不见喜怒。可他的眉峰太锐，眸子又太黑，高挺的鼻梁似山峦，粉润的唇瓣便像湖泊，还有眼下的那颗泪痣，直让人想起山间的妖精。
或许是因为二十来天不曾见过他，所以才会有刹那的心悸。
她恍惚间想起，这除了是个杀人不见血的武将外，也是个王府养出来的贵公子。
怨不得...他是男主。
魏子初的目光平视了一圈后，从雕着花的木石家具起，转到微微开了两扇的窗，最后才落回到了秦湘的面上。
他盯着她微微发抖的身子蹙眉，转而对大秦氏说，“虽是春日，然而正是这样的日子才容易害病，也不见得屋子里有多暖和，母亲就开了两扇窗，骤冷骤热的，最容易得风寒。”
又对旁的丫鬟道了句：“关窗。”
大秦氏被他气笑了，“我还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想到是来教训你老子娘的。”
魏子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刚刚凝起的岱山眉微微展平，他看着大秦氏轻轻偏头：“母亲怎么会这么想？”
三扇窗关上，虽是没什么凉风了，但是却显得有些窘迫。
秦湘惴惴地坐在一旁，忽然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每一次，每一次都这样...他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忽视了自己，就像自己只是个物件，或是旁的阿猫阿狗，不值当他多分出半点精力。
大秦氏哼了声，“你每次都跟你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找我是准没什么好事。”
魏子初的眼珠微动，眼睫扫过坐立难安的秦湘，似是意有所指。
秦湘猜想他是嫌自己在这里坐着。
于是鸦羽般地墨发抖动了片响。
“姑母，湘儿身体有些晕，就先退下了。”
她语调偏急，还带点歉意。
汪汪杏眼被含在卷翘的长睫里，看不大分明，只是水润润的光一闪而过。
大秦氏拉住她，却偏生不让她走。
她年龄几乎是这两个人加起来一般大，如何看不透这些小年轻肚肠里的弯弯绕绕。自然是明白，秦湘有些怕魏子初。
可大秦氏心里有别的思量，一来么，她没把秦湘当做外人，既如此，那任是魏子初说的是什么机密，湘儿自然也是能听的。二来么...这魏王府将来终究还是魏子初继承，湘儿一介孤女，便是将来真是许配到了顶好的人家，身后没个撑腰的也是不行的。
“不妨多坐会，青竹，给湘儿拿个靠垫，在煮壶梅花草露，靠一靠再晒点日光也就好了，若是还晕，梅花草露自然也是能治的。”
大秦氏道。
魏子初面无表情，似乎并不意外，三人中，只有秦湘脸色煞白地像是要晕了。
她觑见了一下魏子初的神色，暗暗猜想要是一会子听见了什么不能听的机密，他会不会下毒害了自己。
沉默了片刻，魏子初终于是开口了。
“也没什么旁的事。”
“国公侯的夫人又来登门说媒了。”
他声音很冰很冷，让人想到雪山上终年不化的雪，或是石洞里的冰柱，秦湘只是一听便开始打哆嗦。
然而她只是疑心，在李千斛的威慑力下，谁敢来和魏子初说媒。
却见对方那双黝黑的眸，此刻定定的盯着自己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