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布拉特言而守信,第二天就派人把姜葇送到荷风苑。她的所有家当就是一个蓝布包袱。

    紫娟和莺儿看到姜将军的小女儿,激动得眼泪直流。阿古丽给姜葇安排了单独的房间,见她手上长着冻疮,脸也皴裂,叫紫娟给她找来一顶獭绒暖帽和一双毛线手套。

    “布拉特不是挺中意你姐姐吗?怎么叫你做粗活?手脸都冻烂了。”阿古丽给姜葇脸上擦着护肤霜,问道。

    “我姐姐不喜欢他。”因为冻疮发痒,姜葇不停搓着手,“我朝他吐过吐沫,还骂他。”

    “你骂他什么?”

    “该死的……”姜葇看一眼阿古丽,忽然住口。

    阿古丽看着姜葇的眼睛,一下就明白了。

    “你骂他该死的婼朗人,是吗?”阿古丽把姜葇的话补充完整,笑着继续给她抹脸,“我也是婼朗人。”

    “你跟他们不一样。”姜葇定定看着阿古丽,眼里带着些许歉意,“头发、眼睛、皮肤的颜色都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是混血儿,我娘是东玄人,我出生在清河涧。”阿古丽抬起头,辨了辨方位,朝右边一指,“清河涧在梓归东面。”

    “那一定是个好看的地方。”姜葇朝阿古丽手指的方向看去。

    “嗯呐。”阿古丽抬起手,把手腕上的香珠凑到姜葇鼻下,“你闻闻。”

    “好香,是一种花吧?”

    “是啊。每年一到八九月,清河涧满城都是这种香气。”阿古丽也抽了抽圆润的鼻头,“这是桂花香。下次我和随意回家,把你也带上。”

    “随意?”姜葇走了一下神,想起来随意就是连穆羽,哦了一声,“你应该挑一个婼朗人当侍卫。”

    看着姜葇一脸严肃样儿,阿古丽噗的一笑:“刚刚你还说骂过我哥,怎么转眼就跟他一个腔调了?他也这么说,要我找个婼朗侍卫。”

    “我虽然骂过他,但他说的对,这是两件事。”

    “可我就是看中他了。”阿古丽笑道。

    “你喜欢他?”姜葇问道,黑漆漆的眸子似两颗黑珍珠,审视着阿古丽。

    阿古丽没想到姜葇年纪虽小,问话却是直接简单,没有回答,只是羞赧一笑。

    “他喜欢你吗?”姜葇见阿古丽脸颊飞红,猜到八九分,又问道。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尽问这些?”阿古丽把姜葇脸上的护肤霜抹匀,拍了拍她脸蛋,嗔怪道,但心里很受用。

    “我不小了。”姜葇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要选他做侍卫。”

    “你认识他吗?”阿古丽问道。

    “不认识。”姜葇毫不犹豫摇头,“从来没见过。”

    “那他可能就不是乌兰城人。”阿古丽喃喃道,“左将军也说没见过他。”

    “你都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姜葇很是意外,“你不清楚他是谁?”

    “不知道。”阿古丽耸耸肩,坦承道,“问过他,可是他不说,我也就懒得再问。连名字都是我取的。”

    “你太奇怪了,居然让一个你一无所知的人当贴身侍卫,保护自己。这很危险。万一他是个……”姜葇难以置信的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是谁其实都不打紧,真的。”阿古丽把护肤霜盖好,拉起姜葇的手,查看红肿的手指,“他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父母是谁,有没有兄弟姐妹,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在意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住的地方,也不是那个可以随便取的名字。你最后是不是想说,万一他是个刺客?”

    “就是当个比方,不是说他真就是了。”

    “他还真就是!”阿古丽也不隐瞒,实话实说道,“可我还是让他当香璎侍卫了。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姜葇傻眼,实在不得要领:“你让一个刺客保护自己?就好比说,一只老鼠请一只猫……啊,不对,一只兔子请一头狼保护自己?”

    阿古丽格格发笑道:“你可真会联想!我可没那么傻!”

    姜葇又问道:“那么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阿古丽脸又一红:“这个是秘密,不能说。”

    姜葇道:“那他是潜入军营,去刺杀帝刹王喽?”

    阿古丽心一沉,摸了摸姜葇的头:“你这小脑瓜可真能装,这么多问题!问题装多了是负担,人会很累的!”

    姜葇道:“我就是忍不住好奇。”

    阿古丽道:“我小时候也总有想不完的事,也喜欢骂讨厌的人。可是你得记住,布拉特不能随便骂,要是他一不高兴,可能就会……”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姜葇道:“他不敢!我说了,我爹是乌兰城的守城将军,叫姜定远。谁敢杀我,我爹就会替我报仇,也杀了他!”

    姜葇瞪着圆溜溜的眼,鼓着腮帮,两只手臂绷得比木棍还硬实,瘦巴巴的胸脯凸挺着。她卯足了浑身的劲,就是为了展示对父亲的信任。

    阿古丽却突然觉得心酸,想告诉姜葇真相,可想想还是作罢,敷衍道:“嗯,有个当将军的父亲可真好!”

    姜葇道:“我们瀚海人不好欺负!”

    阿古丽苦笑道:“是啊!”拍了拍姜葇孱弱的肩头,“你到这边来,就不要做粗活了,有大人做,平时多多烤火,冻疮好得才快。我去叫随意,他看到你来,肯定很高兴!”

    连穆羽正在后院练功,听阿古丽说姜葇来了,喜不自胜,立刻就收剑入鞘,随阿古丽回到前院,进到屋里与姜葇见面。

    见姜葇戴上毛茸茸的暖帽和手套,脸上还擦了护肤霜,皴裂的血口不再那么触目惊心,情知是阿古丽做的这一切,心中一暖,返身就跪倒在阿古丽面前:“随意多谢公主!”

    阿古丽被这一跪弄得措手不及,忙扶住连穆羽,叫他起身,笑道:“这都是举手之劳!莫说姜葇是你的瀚海同乡,就是与你不相干,我也不忍心不管。”

    “公主大恩,随意没齿不忘!”连穆羽低头拱手道。

    “公主大恩,姜葇也铭记于心!”姜葇照着连穆羽的样道。

    “姜葇,你不要学他们叫我公主,我其实喜欢别人叫我沈姑娘或明漪姑娘,当然啦,我比你年长,你叫我姐姐最合适。可是呢,你有一个亲姐姐,那就叫我明漪姐姐最好不过!”阿古丽扶住姜葇肩头,芙蓉俏面上洋溢着亲切笑意。

    “好,那往后我就叫你明漪姐姐,这个名字真好听!”姜葇爽快答应道。

    三人正说话间,瓦妮莎领哥舒走进屋,哥舒向阿古丽道:“布拉特想见随意。”

    阿古丽问道:“什么事?”神情甚是警惕。

    “不清楚,他没说。”哥舒面色有些不安,“只说让他过去一趟。”

    “那好,我们一块去。”阿古丽说着就要出门。

    “布拉特说,只要随意一个人去。”哥舒朝阿古丽挤出勉强一笑,“他叫你放心,不会为难随意。”

    阿古丽不信任布拉特,想着他昨日比试输了,今天请香璎侍卫过去,准保没好事,于是坚决摇了摇头:“我不放心。”

    连穆羽看一眼姜葇,道:“公主放心,我跟少将军过去,不会有事。”他觉得布拉特送姜葇过来,履行了诺言,自己应该再还他一个人情。

    哥舒道:“就是。公主放心好了,布拉特最讲信用。”

    阿古丽这才点头,道:“他最好讲信用。”

    哥舒把连穆羽带到镇南王府的机关房。

    布拉特跪坐在东面棉垫上,两眼微闭,呼吸轻缓,听到门被拉开,眼徐徐睁开,看到是连穆羽,朝对面棉垫一指,请他坐上去。

    哥舒识趣地退了出去。

    “找你来聊聊。”布拉特把黑披风往后一撩,露出腰间短刀,“昨天比试完后,我一夜没睡。”

    “感谢镇南王送姜葇过去。”连穆羽道,也学布拉特跪坐下,摘下面具,放在身旁。

    “还记得上次见面吗?”布拉特问道。

    “上次……”

    “就是在乌兰城外,你偷偷溜进帝剎国军营那次。”

    “记得。”

    “那一次,你是将死之人,临死前朝我父王伸出一根带血的小拇指,记得吗?”

    “……”

    “正因为你伸出的小拇指,我父王给你取了一个外号,‘小指头’,呵呵!当然,这个你可能记不得了,因为那时你好像已经死了。”

    “……”

    “小指头意味着什么?知道吗?对,意味着软脆、无力、弱小、不堪一击、不值一提。可是你昨天表现得不像一根小指头,你差点抢了我的风头。”

    “那只是一场比试而已。是你提出来的。”

    “是的,我提议比试,是为了向全梓归城证明一个事实,我是这座城的主宰,这一方的王!我,是大拇指!”

    “……”

    “你却以下犯上,骑到我头上,知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

    “……”

    “一根小指头,不乖乖待在手掌最边缘,动起歪心思,要跑到反方向去当大拇指,可能吗?你告诉我,小指头怎么当大拇指?”

    “……”

    “随意,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小指头怎么会想到要抢大拇指的风头?”

    布拉特并没有生气,好似只是在抱怨,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恋人自言自语嗔怪另一半。

    “小指头就是小指头,抢不了大拇指的风头。随意昨天一时糊涂,弄错了规则。”连穆羽不再沉默,毕恭毕敬回道,“我以为只有赢了比试,才能把姜葇要过来。”

    “没错,只有赢了比试才能要过去那个丫头,那是我说的规则,你没弄错!可那规则根本无足轻重!那是我定的,只要我高兴,我可以随时更改!规则可以随时变动,可尊卑贵贱不可动摇!天尊地卑,天经地义!”布拉特情绪激动起来。

    “感谢镇南王规训,随意懂了。”连穆羽垂着头,看上去驯服得很,“帝剎国内,婼朗人是天,外族人是地;婼朗族内,察布力氏是天,外姓是地;梓归城里,布拉特是天,其余人是地。”

    “你不是一点就透嘛。”布拉特道。

    “随意日后当谨守卑位,做好小指头,不做非份之想。”

    “嗯,这就对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今天叫你来,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强悍的?难不成你进了一趟神近山,真的就脱胎换骨了?”

    “公主带随意进入神近山求灵药,期间发生了什么,随意当时虽生犹死,属实也一无所知。不过,就算再脱胎换骨,在婼朗人面前,在布拉特面前,随意永远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小拇指。”

    连穆羽语声谦伏,姿态低微,虽暗暗挺着脊梁,但垂颈缩肩,低眉耷眼,乍一看恭顺有加,俯首贴耳。

    布拉特误以为自己的威势吓倒了连穆羽,冷硬的面部肌肉松弛下来,满意笑道:“看来你不是榆木疙瘩,开窍得快。神近山果然也是厉害,一个将死之人,一进一出,就全然变样,简直天差地别,难怪父王对那座山念念不忘。日后有机会,我也想进去看看。”

    连穆羽道:“镇南王心有所念,必然成真。”

    布拉特听得耳朵舒爽,朗声大笑:“随意,你怎么一夜之间,竟像换了个人!之前见你寡言少语,惜词如金,我还以为你是个闷葫芦。原来你说起话来,当真好听的很!看来人确实不可貌相!”

    连穆羽道:“随意久居瀚海,地处偏僻,没见过世面,以至于孤陋寡闻,性情愚钝,对世故人情一窍不通。近来跟随公主,耳濡目染,长了不少见识。尤其到了梓归之后,更是眼界大开,昨日竞武场上见帝剎军训练有素,今日机关房里听镇南王谆谆教诲,犹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

    连穆羽贬低自己,抬高布拉特,一番阿谀之词,说得情真意切,如同发自肺腑,布拉特听得心花怒放,眼放精光,不由对连穆羽投去欣赏之色:“是啊,人不能不见世面,蜗居一角,固步自封,是不会有出息的。我刚才提点你,也是没把你当外人。”

    连穆羽往前匍匐,以头磕地道:“谢镇南王抬举,若是您不把随意当外人,随意日后愿效犬马之劳,随时供您调遣!”

    布拉特眼前又是一亮,但随即收敛起笑容,道:“欸,你是阿古丽的侍卫,在她心目中,你比金山还贵重,我敢支使你,她非宰了我不可!”

    连穆羽道:“镇南王言重了!只要您有需要,我可以跟公主商量,说服她允许我为您排忧解难。”

    布拉特一拍掌道:“好!我知道阿古丽对你言听计从,那就这么说定了。实话实说,昨天之前,我对你还有不小的偏见,认定你不配当香璎侍卫,但今日一见,你让我刮目相看!看来,咱俩真是不打不相识!”

    连穆羽立起上身道:“昨日之前,随意愚顽不灵,镇南王认为我不配香璎侍卫之职,那是真知灼见,洞若观火,今日之后,随意定当勤勉精进,愿经常向镇南王讨教做人之道。”

    布拉特心里跟灌了蜜糖似的,美滋滋道:“说起做人之道,我还是有些心得,不过,既然没把你当外人,我更希望向你传授做婼朗人之道,因为在帝剎国,婼朗人才是人上之人。你只有先成为精神上的婼朗人,才能成为真正的香璎侍卫,也才能真正融入帝剎国的贵胄高层。”

    “随意感激不尽!”

    “不用客气。”布拉特的倨傲之色此时已消散殆尽,他开始用心打量起对面的少年,盘算着如何将他的强悍武力为己所用,“婼朗人的身体里,流淌着天狼之血,这不是什么秘密,天狼之血狂野暴戾,摧枯拉朽,有毁天灭地之能,如何控制这狂暴野蛮的力量,才是区分一个真正的婼朗人的秘密所在。”

    “您是说,普通婼朗人难以控制血脉里的原始野性?”连穆羽问道。

    “是的,野性难驯。不单是普通婼朗人,就是我们这样的皇族,也常常会被那股野性困住,任其摆布。”

    “可是,不正是仰仗这股野性力量,婼朗人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吗?”

    “错了,错的离谱!”布拉特笑起来,“我察布力家族的祖上,就是因为早早洞察了天狼之血的真正秘密,才成为婼朗人的领袖,成为狼王,才打造出一支横扫东玄的天狼军。”

    “那么,请镇南王明确指点,随意作为外族人,如何拥有天狼之血?”

    布拉特转过身,从地板上拾起腰刀,缓缓拔出,亮出血红刀身,凝神看着锋利无比的刃尖,露出诡秘一笑:“一个外族人,要想拥有天狼之血,就必须比天狼还要天狼!”

    连穆羽看着布拉特面色的变化,后背生出丝丝寒意:“请您明示!”

    布拉特低下头,面色凝重,眉峰紧拧,似是纠结不已,想了好一阵才抬起头,此时发红的双眼交织着狡狯与凶恶之色。

    连穆羽定定看着对面,只听布拉特道:“比天狼还要天狼的意思就是,你的剑要不惜沾满天狼的血!”

    连穆羽打了个哆嗦,嘴角止不住抽颤了几下,慌忙低下头去:“那怎么行!随意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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