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严府的正房，门前的院子上只见三个幼童在扎马步，见到陌生人来都斜着眼偷偷打量。

    严三思一瞪，又都乖巧的转回去。

    谢道清见状想起自己小时候，笑道：“这三个孩子可比我小时候有毅力多了，我小时候练功总是想着法偷懒。”

    裴珺侧目看她。

    她其实很少会提起自己幼时的事，可能是因为幼时看顾她的人如今都早已消失在时间的漩涡中。

    所以她本心并不愿意多提。

    严三思看着自家的三个孙辈，自谦道：“他们哪能和陛下相比，陛下幼时课业繁重，并不只有武学一门，各门科都求精，自然有所顾不上。不像他们，出生在将门，日后是要披甲上阵杀敌的，只这一门求精便够了。”

    这话其实并算不上虚话，谢道清出生在章德女帝执政的最后那几年，章德女帝对她这第一个孙辈的到来充满了期待，在谢道澈出生前的很多年她都是她父亲膝下唯一的子嗣，是以诸方的目光与重担都压在她的身上。

    她的课业很多，要求也很严格。

    直到谢道澈出生，朝中不少人又起了传男不传女的心，聚在她身上的目光才算少了许多，但对她的要求从未被降低。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即使有了儿子，永和帝从始至终也只将她当成自己心中唯一的继承人来培养，甚至用自己的幼子挡在前朝放了一把迷雾弹，以求为她争取时间成长起来。

    除了对这个长女的看重与宠爱，可能还夹杂着对亡妻的愧疚。再有长女肖似其母，永和帝看着这个女儿也有着对其母的一丝丝仰望在其中，期望她也能像他的母亲一样做个有大成的君王。

    借此也能掩埋他心中多年来对这个不算称职的帝王母亲的复杂情感，怨恨她对于母亲角色的不重视，钦佩她作为帝王的成就与承担的苦楚，期盼她能在自己身上多停留几秒的目光……

    谢道清想起严家除了这辈幼童，已有四代从军，早年在战场上靠战功争了个伯爵爵位。这么多年来在战场活下来的，除了少数子弟，其他子弟一直都是守在西南边疆，于是发自内心道：“严家为国朝立有大功，这是谁都无法抹去的。”

    严三思笑笑：“陛下言重了。”

    这时，听到声响的严老夫人走出屋子，很快走上前两步见礼。

    谢道清见状先一步扶起她，发自真心的笑起来，“老夫人折煞道清了。”

    她待严老夫人要更亲厚一些。

    只因少时严老夫人仅有几次的进宫找她大母述职的日子她都在，她在紫宸殿前的空地练剑，而严老夫人每次出宫前都会抽时间指点她。

    默了还要感叹一句：“我当初就想，若是生了女儿，我也要让她像小公主这样习武长大，长大候继承我的衣钵做个女将军。”

    时光荏苒，一转眼剑还握不稳的小公主早已长大，成了终日只能在不见血的战场厮杀的少年帝王，此刻立在她面前，恍如隔世。

    严老夫人面带笑意，拱手弯了弯腰，轻声道：“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谢道清看见她腰间别的鞭子，也不由得想起曾经，笑道：“这上京城再也没有谁的鞭子使的比老夫人更好了，老夫人的鞭子当年可是一招就能将敌将击下马。”

    严老夫人摆摆手，不在乎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难为陛下还记得。臣年纪大了，现在也就只能用来强身健体了。”

    就连世间大多数人都忘了她是史书中沾了笔墨的将军杜纾妤，只记得静安伯爵府有个爱耍鞭子的严老夫人。

    ……

    几人对坐在严府正房廊下，看着幼童练武，谢道清终于说明了来意。

    “道清此番是为兵制之事而来。”

    她一开头，另外两人立刻也就懂了。

    严三思道：“陛下难道想好要改了吗？”

    “是。”谢道清目光坚定。

    严三思看了一眼裴珺，问道：“那想必朝中阻碍甚大吧？世家应当不会愿意的。”

    本朝兵制除了边关为保证战力是多方募兵制，关内各地都是采用地方屯兵，世家大族在各自地盘对此也是没少往里插手，获益颇多，肯定是不会愿意轻易放手。

    裴珺迎上他的目光，道：“确实只是暂时将异议压下去。”

    谢道清看了眼严老夫人，言辞恳切道：“我此番来就是想要二位助我，世家怎么想都不重要。兵制一定要改，我不会退让的，他们若是非要做这个挡路石，那我也就只好将挡路石踢开。二位带兵多年，兵制问题的重要性自然比我清楚。”

    严老夫人沉默许久，道：“现今兵制有弊端我们早就知道了，多年前也不是没想过改，只是章德帝多年征战，反应过来想改的时候身子骨已经不大好了。保险起见，也是为避免引起动荡，这才在当年没有动。”

    最关键的一点她没说，就是按照章德帝晚年的身体来推算，他们不敢保证若是兵制改到一半章德帝崩逝，不确定当时的太子、后来的永和帝会不会按照他们的想法执行下去。

    没有当政者一往无前的支持，此事太容易折在半路。

    而永和帝本人太过仁义，本身就缺乏一往无前的果决，就算按照他们的想法执行下去也是波折颇多，不如不动。

    严老夫人叹了一声，回忆起当年，道：“章德二十五年，那年我述职进宫，当时章德帝就已经明说觉得兵制弊端太大，可她那时旧伤复发，知道却已经没有时间去将此事做完，所以……”

    说到这，严老夫人看着谢道清，语气难掩伤悲，“她将希望寄托在了你身上。”

    裴珺听到这，也只能默然感叹命运千丝万缕，章德女帝将改兵制的希望放在谢道清身上，而他正是为了章德女帝的希望而来，甚至早在章德女帝心中第一次萌发出对此事的强烈意愿时，他就已经遵照天命来此了结因结出的果。

    前世章德女帝为他遮雨的一丝善心，是因，而他今生来为她了结她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事，便是果。

    只是世事难料，没想到他和谢道清居然又会因此多牵扯一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