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

    看清那女子长相的那一刻,姜非妩瞳孔骤缩。

    虽然中间经历了八本书,穿成过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样子,但她自己原本的脸长成什么样,她怎么可能会记不清呢。

    眼前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分明就长着她的脸,就连身形也与她一般无二。

    可这怎么可能呢?

    那女子翩然走进洞来,幽幽瞥了坐在榻上盯着自己出神的姜非妩一眼,晶莹的眼底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精光。

    “姐姐……”凤决喃喃。

    “凤决,”女子不理会姜非妩,径直走向凤决,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却多少有些僵硬,似乎是在刻意模仿什么人,“你可知罪?”

    凤决愣怔地看着她,无言。

    自她出现在洞中那一刻起,他便像是被攫取了呼吸一般,静悄悄地没有发出过主线一丝声响,目光却粘在她身上,无论如何也移不开半分。

    他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像是流浪半生终于和主人久别重逢的小狗,卸下了一身的防御和戒备,连头发丝都变得柔软。

    直到女子在他跟前站定,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像在训诫一只做了错事的宠物。

    “彧衡宗的彧琉璃,交出来。”

    凤决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情绪满得快要溢出来似的。

    “还有合欢宗宗主萝瑕,也是你杀的?”

    “姜非妩”收起笑来,生气地蹙了眉:“你可知道你惹了多少麻烦?合欢宗的人就在山下,你跟我下去,向她们赔礼道歉,要杀要剐,都给我受着。”

    说完她便要带他离开,却在转身之时被凤决一把拉住手腕,拽进了怀里。

    “姐姐,你真的没有死……”他把脸深埋在她颈窝,两只手臂死死圈着她,却又怕太过用力会弄疼了她,只好努力克制住把她揉入身体的冲动,自我对峙到双手颤抖不已。

    姜非妩被晾在一旁,像是个局外人。

    她知道这个“姜非妩”是个冒牌货,却不知道要如何让凤决也知道这一点。

    “姜非妩”在他怀中僵硬地呆了一瞬便控制不住将他推开,后退一步离他稍远一些,似乎十分抗拒与他亲近。

    他抱着她的手本就没敢用力,被她轻轻一推便往后跌了两步。

    “好了,”“姜非妩”轻咳一声,“合欢宗的人还在等着,别浪费时间。”

    说罢,她没有再给凤决抓住她的机会,转身便快步往洞外走去。

    凤决愣了一瞬,匆忙跟上——他绝不能让她再一次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一刻也不行。

    “凤决!”

    这分明就是个陷阱,甚至明显到连借口都懒得找,就这么直截了当地骗他出去,他怎么还真跟着去?!

    姜非妩忙跳下榻去,作势要拉住他,却被凤决一个眼神,止住了她的全部动作,就连嘴也被施术封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只好瞪大了眼睛看他,死命地摇头示意他不要上当。

    但凤决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提醒了她一句“莫要多事”,便头也不回地追随那假“姜非妩”而去。

    “呜呜!呜呜呜!”姜非妩发不出声音,想要去追却发现手脚皆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稍一动便歪倒在了地上。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去,走进别人摆下的陷阱。

    -

    这座洞府开在大山深处,需要走上许久才能走到洞外。

    凤决跟在“姜非妩”身后,亦步亦趋。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是这样跟在她身后,不管她去到哪里都要紧紧跟着,她不让他抓她的手,他就连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她的背影,生怕一眨眼她就把他丢了。

    洞口的光逐渐清晰,他跟在她身后,站在崖边,终于看清了山下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修士。

    倘若他真下去了,定是只有死路一条。

    “姐姐……”

    他突然叫住了她。

    山下修士们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前辈,这傀儡术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众人一同看向江落月,顿时让她感觉肩上压力陡然加重。

    不久之前,她来到山下,正想去找江写意时,突然被一群修士拦了下来。

    那个被她送去药馆的彧衡宗弟子放心不下,在她走后匆匆给宗门传音,派了一群弟子前来助阵。再加上合欢宗、天门山等等门派的人也都陆续追到了这里,便一起在山下商议起对付凤决的办法。

    他们知道凤决极难对付,不只是因为他修为高深莫测,更是因为他是个不怕死的亡命徒。所以对付这样的人,只能智取。

    于是商议过后,便由合欢宗扎了个与姜非妩相似的草人,注入江落月的傀儡术,送到了山上。

    傀儡术维持的久了,江落月额上满是冷汗,没有力气回答修士的问话,只能咬紧牙关硬撑着。

    见凤决停下,“姜非妩”回头看他,眼带警惕,不悦地催促他:“还不快走?”

    凤决直勾勾对上她的视线,向她走近了两步,抬起手来温柔地拂过她发顶,将一缕碎发顺至耳后,掌心顺势捧住了她的脸颊。

    “姐姐,这么久不见,你想我么?”

    他看着她,眼神如同浸透了蜜糖,沉甸甸地凝视着她,恨不能把人溺死在那刻骨的温柔里。

    “姜非妩”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毫无感情地回答道:“自然想啊。”

    得到肯定的答案,凤决像个孩子一般由衷开心的笑了起来。

    “我也很想你,姐姐,好想好想……”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人慢慢揽进了怀里。

    呼吸间是一股淡淡的青草味道,是新鲜的草叶子折断时流淌出的汁液的味道,与他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山花香味全然不同。

    凤决突然笑了起来,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笑得悲戚,绝望,癫狂。

    与傀儡共同五感的江落月心中煞时一紧。

    只听凤决附在“姜非妩”耳边,如同情人低语。

    “多谢各位献上的消遣,等下我杀死你们的时候,会尽量给各位留个全尸。”

    江落月心中一慌,手里的剑连忙刺出,那草人也和她一样,手中幻化出她本命剑的模样,猛地刺向凤决腹中。

    出乎意料的,这可以预见的一击,凤决却没躲开。

    剑刃入腹,冰凉刺骨,血液从他嘴角溢出,啪嗒啪嗒掉在剑身上。

    他握住“姜非妩”的手,用力的,一寸一寸的,把剑拔了出去,鲜血喷涌而出,转眼就染红了他的衣衫。

    “姐姐,别怕,不会痛的……”

    他抬手缓缓落在她后颈,用力一捏。

    即使她不是真的姜非妩,可她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他终究还是舍不得对她下杀手,哪怕明知道她是个傀儡,而傀儡是不会痛的。

    “姜非妩”在他面前缓缓倒下,与江落月的神魂连接的那一根草叶被折断,她短暂地失去了对傀儡的控制。

    但凤决最后说的那句话,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如果他爱那个女子到了这种地步,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利用他的爱……

    江落月猛地转过身去,问其他修士:“凤决爱的那个女人,具体是怎么死的?”

    山顶上,凤决看着躺倒在地的“姜非妩”,眼神复杂。

    他没有去握她的手,因为这副身体不属于她。姜非妩刚刚死去的时候,他也曾为她做过一副傀儡,他为她注入灵魂,亲手给她穿上她的衣服,画上和她一模一样的妆,每晚趴在她床边才能入睡。

    可那冷冰冰的草人终究不是她。

    最后他亲手砍碎了那个草人,自此再也没有用过傀儡术。

    “姐姐,你知道么,刚才见到这副傀儡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假的。”他坐在草人身边,看着她,却像在对姜非妩的灵魂自言自语。

    “她长得真像你,连耳垂上那颗小痣都一模一样。可她说话不像你,走路也不像你,回头看我的时候,表情也不像你,一点也不像。

    “他们想利用你杀我,可他们太心急了。如果他们能把你复活,能让我再见到真的你,哪怕一眼,就算死在你手里也可以……”

    洞口处,挣扎着爬出来的姜非妩靠坐在石壁上,凤决的话被风清晰地送进她耳中,一个字也没落下。

    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被虫子噬咬得又痛又痒。

    崖顶上难得安宁,她不忍去打破它。凤决在她死后一定压抑了很久很久,她想让他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也许他的自毁倾向会就此减轻一些,哪怕一点点也好。

    可天不遂人愿,安静不过片刻的工夫,洞外突然传来凤决一声撕心裂肺的“不要”。

    姜非妩忙爬起身来向外看去,便瞧见那草人恢复了动作,手中握着一把剑,剑尖却是朝向她自己,接着一剑刺穿了自己腹部,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去,在凤决抓住她之前,摔下了山崖。

    这一幕,似曾相识。

    凤决呆愣在崖边,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手伸得笔直,却怎么也抓不住跌落的她。

    耳边寒风倒灌,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视野中那一点绯红越来越远,很快化作一道看不见的光,落入了无尽的密林里。

    他抓不住她,不论当初,还是现在,她想走,他都留不住。

    胸中气血翻涌,一股腥甜涌上来,凤决整个人脱力般地颓然倒地。

    不好!

    姜非妩顿时明白了那帮修士的目的:凤决爱惨了姜非妩,这是那个世界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就算傀儡师模仿的姜非妩不够像,也能让凤决心甘情愿的主动上当。

    若是傀儡术得逞,便将凤决引下山去乱剑砍死;若是不成,便让傀儡重伤、甚至是杀死他,因为凤决决不会伤害顶着姜非妩的脸的傀儡。

    如果都不成,那便当着他的面重现一次她死时的场景。

    凤决已经被她的死刺激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如果再来一次……他该疯到什么地步?

    “噗”的一声,凤决喷出一口鲜血来,摇晃着跪倒在了崖边。

    一天之内,他接连遭受重创,就算身上的伤能恢复,可这一击却是诛心之举,就算他是铁打的,这下也撑不住了。

    他心神一松,姜非妩手脚和嘴上的控制全都自行解开。

    “凤决!”她连忙扑到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擦着他唇边的血,撕扯着破碎的衣袖压住他血流不止的腹部。

    经此一击,他算是彻底没了气力,看到她扑来,他惨白着脸抬起手来伸向她的脖颈,毫无血色的唇颤抖着威胁她:“别碰我……否则我杀了你……”

    他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身受重伤的时候。可他的手却连握住她的脖子都做不到。

    姜非妩一皱眉,干脆抓住他冰凉的手放在了自己颈上,手上的动作却不肯停。

    “杀吧!但是你杀了我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你死心吧!”

    不知为何,她这赌气似的话,却让他觉得心里一松。

    她和以前那些人都不一样,她不会刻意讨好他,甚至敢于顶撞他。可他能感觉到,她也许和那些人一样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但这目的并不是要他的命。

    也许……也许可以试着相信她一次。

    这罕见的荒唐想法刚刚浮现心头,凤决便眼前一黑,再一次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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