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非妩一行人行至山下，足足花了小半天的时间。

    期间姜非妩试图挣脱凤决的手，让大部队先行通过，可凤决铁了心跟她作对，她一挣，他手指便顺势滑入她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这下便更挣脱不开了。

    姜非妩搞不懂他这一出又是演给谁看，周围闲杂人等太多，她便没问，只能尽量走得快些，省的耽误时间，让离火蔓延到上焦郡外的地方。

    当然，也是存了快点找到庄不为修复岁安珏的私心。

    除了凤决、晏宸、慕十七，这一行中还有九个弟子，修为从折骨境初期到中期不等，已是无定剑宗最好的战力。

    走到山下一片空地，九个弟子围成剑阵，凤决合眼执剑立于阵中，姜非妩在远处看着，听不清他念了个什么口诀，只见四面八方的灵气急速向着剑身合拢，轰然化作一道金绫托举起剑来，在空中转了几圈，剑尖骤然指向一个方向，剑锋嗡鸣。

    叶迟的本命剑是太上炼器鼎所铸造，按常理，剑器一旦离开炼器鼎，便和铸剑师断了联系，认主之后，此生便只会有一个主人。

    但若辅以剑阵催化，剑器中蕴藏的炼器鼎的独特灵气便会复苏，指引主人找到炼器鼎的位置。不论天涯海角，只要炼器鼎没有毁坏，就一定能找到。

    凤决抬眸看向剑尖所指的方向，心中有了决断，抬手将剑一收。

    “上焦郡以北，离玥湖城不远。”

    庄不为就在玥湖城附近？是受了伤不便远行，还是被其他什么原因绊住了手脚，姜非妩不得而知。但玥湖城中离火熊熊不熄，庄不为呆在附近终究不安全，她不敢再耽搁片刻。

    “我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走回玥湖城太浪费时间，御剑吧。”姜非妩走到凤决身侧低声说到。

    凤决垂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什么揶揄的话要说，但不知为何，他最终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揽住她的腰带她御剑而行。

    姜非妩愣了一瞬——方才凤决的表情，莫名有几分像叶迟。

    虽然凤决在外人面前一直用着叶迟的相貌示人，可长相相同，神情和眼神却是不同的，她自信一眼便能分清他们两人，可方才那一瞬间，他看向她的眼神如同看向其他人一般冷漠凉薄，她突然意识到，凤决和叶迟都是一样凉薄之人，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爱她。

    如果有朝一日他对她的爱淡了、没了，看向她的眼神和看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了，她当真还能认出他么？

    不，她不应该担心这个问题，她早就因为任务拒绝过凤决很多次了，倘若真有一日他放下了她，她反倒该高兴不是么？

    姜非妩正失神，搭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收紧了几分，她身子轻，一把便被凤决拉到身前，后背紧紧贴着他胸口。

    “别走神，会掉下去。”

    他虽这样说，可叶迟的剑是一行人中最好的佩剑，虽然凤决并非它的主人，但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那剑收拾得服服帖帖，一路极其平稳，没有半点颠簸。

    其余众人跟在凤决身后，凤决似乎是有意为之，飞得不算太快，但也始终与其他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样一来，他和姜非妩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身后那些人也听不见看不见。

    姜非妩是第一次御剑飞行。以前她也曾缠着叶迟要他带她御剑，哪怕就一次，哪怕不离开无定剑宗的范围，但叶迟一次也没有答应。

    没想到第一次御剑，带着她的人竟是凤决。

    脚下生风，衣袂飘飞。长剑上就那么大地方，姜非妩不得不紧紧贴在凤决胸前，风吹得她睁不开眼——修士御剑时自有灵气御甲护身，风再大也不至于像她这般狼狈。

    额前的碎发乱糟糟的，一个劲往眼里飞，扎得她好痒，可她两手抓着凤决搂在她腰间的胳膊才能保持平衡，只好摇摇脑袋晃开碎发，可那发丝却一点也不听话，报复似的扎得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可还是酸得直流眼泪，惹得她心里异常烦躁。

    突然，眼角的一滴泪被人轻轻抹去，温暖的指尖生着一层薄薄的硬茧，将刺入眼的碎发撩开，她的眼睛终于能勉强睁开，看清脚下的景色。

    脚下是绿色的村庄，灰瓦白墙像是漂在一片碧海中的雪花，不待她看清便飞也似的向后退去。手边是柔软的云，湿漉漉地擦过他温热的指尖，纠缠上她的发丝，在她脸上轻轻磨蹭两下，又被风带向远处。

    她心里不知怎的，忽而涌上一股莫名的怅惘。

    原以为凤决故意和其他人拉开距离，是有话要对她说，可这一路上他出奇的安静，直到一行人到达上焦郡以北的一个无名荒村，众人都分散开来寻找太上炼器鼎的下落，他也没有主动开口和她说过一个字。

    姜非妩心里越发觉得他十分反常，却不知原因。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他不再纠缠于她，她正好趁机寻找庄不为，修复好岁安珏后找回叶迟，完成任务。

    她抬手轻压在胸口，像是要压下心里那奇怪的酸楚，加入了寻找太上炼器鼎的队伍。

    这村落没有名字，村头栽着几个大柳树，就姑且叫它大柳树村好了。

    姜非妩刚一踏入大柳树村，就察觉到了异常。

    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没等她到身边的房中寻找，就听见弟子来报，这大柳树村里少说也有百来户人家，算得上是上焦郡附近的大村，可他们在村子里转悠了半晌，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别说人，就连家畜都没见到一只。

    似乎整个村子的活物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可玥湖城的离火分明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中间还隔着几个小村子，就算是逃难也轮不到大柳树村先逃。

    更何况村中的老弱妇孺，总有孤家寡人又行动不便难以离开的，更何况谁逃难还会带上家畜。可如今村里却连牲畜都不见了踪影，怎么看都不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很快，其他人将村子巡视了一遍，也都发现了不寻常之处，面露愁色地聚回到了村头。

    “大师兄，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太上炼器鼎真的在这儿么？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虽然烁无明说过，晏宸是他最早收入门中的弟子，但毕竟是个生面孔，众人还是习惯性的把“叶迟”唤作大师兄。

    凤决似乎也有同样的疑惑，将剑横在掌心向空中一托，宝剑凌空而起，灵气汇聚于剑端。

    下一刻，剑身疯狂地打起旋，兀自转动不停，速度越来越快。

    凤决敛眉，退开几步，一双眼死死盯着那把剑，不敢有半分走神。

    只见剑身周围的灵气凝成实体膨胀再膨胀，终于突破了宝剑所能承受的极限，“嘭”的一声，灵气轰然炸开，宝剑如同折断了翅膀一般“咣当”坠落在地。

    剑身上缺了一个角。

    众人看着那把失去光泽的宝剑，相顾无言。

    叶迟的剑是在昆仑冰泉中浸泡了万年的玄铁炼成，百折难摧，劈山破海都使得，如今却无端崩断了一道豁口。

    太上炼器鼎的主人，只怕危在旦夕。

    姜非妩紧张地攥紧了拳。按照那瞎眼老头所说，太上炼器鼎此时应该还在庄不为体内，可看样子庄不为的处境很不妙，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他，只怕会出大事。

    “太上炼器鼎就在村里。再找找，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凤决说罢，走上前去将那如同锈铁的剑拾了起来。

    众人领命而去，姜非妩也在队伍之中。

    转过身的瞬间，她似乎瞥见了什么似的，一愣，接着迅速转回身去，往刚才的方向看去。

    ——一棵柳树后，似乎有个矮小的人影一闪而过，跑进了村子深处。

    “站住！”

    姜非妩朝着影子的方向大喊一声，拔腿朝他追去。

    凤决见势正要拦她，可身边一道身影却比他还要快，高喊了一声“姐姐”，紧跟着追了上去。

    是那个看守山门的少年慕十七。

    凤决脚步一顿，十分不悦地蹙了下眉，低低咒骂一声，正要跟了上去，却突然察觉到一道很不友善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

    准确的说，是在他握剑的那只手上。

    他顺势望去，只见晏宸负手而立，盯着他手中长剑的缺口，脸上分明没有什么表情，眼里却隐隐露出一丝疼惜。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凤决猛地握紧了剑柄，缓步走到晏宸身边，看也未曾看他。

    “晏师兄似乎对我这佩剑很感兴趣。”

    “你的佩剑？”

    晏宸说话的语气与他本人一般冷淡，凤决听罢，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说起来，方才御剑时，晏师兄的剑，似乎用着不太顺手。”

    “归来匆匆，尚未来得及向师尊求剑。他人的剑，用起来自然不习惯。”

    “是么？”凤决一手握住剑柄横在眼前，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乌黑的剑身，飞快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将剑收了起来，意有所指，“我倒是觉得，别人的剑，用起来顺手得很。”

    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晏宸抬眸看向凤决，眼中的敌意再不加掩饰。

    “抢来的东西，总有物归原主那一日。”

    凤决分毫不惧，无所谓地笑笑，迈步向着姜非妩离开的方向走去，轻飘飘留下一句：

    “那我便等着‘晏师兄’来收。”

    *

    另一边，姜非妩追着那人影一路来到一座低矮的小院前，望着黑漆漆的院门停住了脚步。

    直觉告诉她，这院子不对劲——上次给她这种感觉的，是天目山北坡下那个王老六的家。

    她左右张望几眼，四下无人，无定剑宗的人都不在附近。

    凤决那家伙也没有追上来。

    犹豫片刻，姜非妩决定在门上留个记号，再回去喊人来。

    她从路边捡来一块石头，正要在门上刻点东西，就被从天而降的一个人影撞到了一旁。

    “姐姐小心！”

    姜非妩被撞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抓住墙下一个磨盘稳住身形，还未来得及问声怎么了，就见那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抓起她的手仔细检查。

    她一怔，有些欣喜地抬眸看去，笑容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僵在了脸上。

    是慕十七。

    不是凤决。

    慕十七没有注意姜非妩的表情，一脸认真地捧着她的手，翻来覆去检查了半天才放下心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姜非妩探头看去，只见大门前面，她刚才站过的位置，地上正插着一把飞刀。

    “还好我就跟在你后面，来得及时，要是再晚一步……”

    慕十七话未说完，一道颀长身影飞快地来至姜非妩身后，一把握住她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阴影之下。

    凤决面色阴沉地盯着慕十七，警告道：“离她远点。”

    姜非妩拍了一下凤决的手。虽然慕十七有些举动让人费解，但刚才确实是他救了她一命。

    谁成想慕十七却根本不把“大师兄叶迟”放在眼里，抢上前来抓住姜非妩的另一只衣袖。

    “方才救下姐姐的人，好像不是大师兄吧？”

    “如果大师兄多关心一下姐姐，刚才也不会轮到我来救人，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