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非妩醒来时，四周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偶尔有鸟鸣划过头顶，尖利的嘶鸣在山谷中悠悠回荡，随后又归于沉寂。
全身都在疼，下半身甚至没了知觉，腹部很冷，她咬着牙费了半天的力气，才终于抬起一只手来往小腹摸了一把。
满手是血。
她躺着喘息了许久，努力撑住上半身坐了起来，这才看见自己的肚子上有一道细细的剑伤，贯穿了整个腹腔。一条腿也摔断了，破碎参差的胫骨刺穿了血肉和皮肤，白森森的，整条小腿鲜血淋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软趴趴地搭在一块石头上。
姜非妩怔了一瞬，大量失血让她已感受不到疼痛，但也让大脑变得异常迟钝，她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抬头扫过周围，她才发现两边是高耸入云的石壁，而她自己所在的地方，正是两座山之间一条狭窄的山谷。
她明明记得昏过去之前，她在泰幽山的往生树下，周围是一片开阔地带。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急忙转身往身后看去，可入眼除了一堆嶙峋怪石，别无他物——没有叶迟，也没有江落月。
就连她的太上炼器鼎和那一小瓶往生树的树汁，也不知所踪。
不对……好像应该还有一个人。
姜非妩闭起眼睛，狠狠甩了甩沉重发懵的脑袋。
对，是凤决！她晕过去之前、往生树下的烈火烧过来的时候，有人替她挡了下来。
“凤决……”她想喊，可却根本喊不出声，只有一点细若蚊喃的破碎气音，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
最后一丝力气却是随着她这一声呼喊而彻底卸去，姜非妩重重倒了下去，腰被坚硬的青石撞得生疼。
忽得，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起初不大明显，但很快便向着姜非妩的方向靠近。
她已经没力气抬头去看，就连竖起耳朵去捕捉那丝动静也变得极为艰难。
“姜非妩！”
有人喊着她的名字，姜非妩先是一喜，紧接着笑容却僵在了脸上——来人叫的不是江写意，而是她原本的名字。
而那声音，也并非凤决。
怎么回事儿？如果不是她做梦回到了现实，那就只有她穿越到的第一个故事里，才会有人这样叫她了。
“姜非妩！你果然命大，岐峡山高入青云，从最高的山崖上摔下来，你竟然还没死！”
“妖女，就算你命再大，今日也绝不能再逃脱！你心狠手辣，杀死那么多无辜孩童，今日便是你的报应来了！”
岐峡山，摔下来，无辜孩童，报应。
是凤决的故事里，她与他死别的地方。她因为“残害孩童增进功力”，而被正道门派追杀，今日杀死她，便是拜入正派师门的入场券。
可是她分明记得，那时她挺身撞上凤决的剑尖，随后便跃下了岐峡山崖，自此殒命，再睁开眼时便已到了第二个故事之中，开始她新的任务了。
可她现在虽然和死了也差不太多，但终究还是剩了一口气的。这和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姜非妩使劲挺着脖子，试图抬起头来看一眼那赶来杀她的人，可却完全做不到。
“凤决！这妖女是你打落悬崖的，那么多人看着，最好的门派、最好的师父肯定随你挑选，不如就把杀死这妖女的机会让给我们，这样一来，我们也有机会入选，日后大家若是成了同门，我们定会念你的好，如何？”
他也来了？
姜非妩微微发怔，随后一想，也是，他怎么可能不来呢？按照第一个故事的情节发展，如今正是他最恨她的时候，他总得来亲眼瞧瞧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虽然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好歹算是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姜非妩试图挪动下身体，发现依然动弹不得时，不禁露出一个苦笑。
大概是往生树引起的幻觉，或者是昏迷之中的梦境吧。毕竟她不可能随意在不同故事之间穿梭，就算她想，系统也一定不会答应。
只是不知道她为何会回到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只好等那些人靠近，再走一步看一步了。穿书多了，经历的意外多了，再碰上这样奇怪的事情，她甚至都觉得有些习惯了。
姜非妩屏气凝神等待着。
“凤决，你不用过去，在这儿看着就行，妖女交给我们几个……呃！”
“凤决！你！你这是要独占所有功劳？！”
“别，别动手，功劳给你，都是你的，我现在就走，我现在就……唔！”
几声痛呼夹杂着利剑入肉的闷响传来，姜非妩张大了眼睛。
她仰面躺着，只能看见头顶那一条狭窄的天。
响动停息的下一刻，她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染血的脸。
凤决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泛红，几滴鲜血喷溅到他侧脸，给眼角点上一抹妖冶。
他长身玉立，手中淋漓着鲜血的长剑被他随手丢弃，落在青石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他在她身侧半跪下来，小心翼翼无比珍视地将她揽进怀里。
“唔……”断裂的胫骨摩擦着血肉，姜非妩痛得闷哼一声。
“很疼？”他拧眉看了一眼她的断腿。
她疼得差点喘不上气，听到他这话，本能地回怼：“断成这样，能不疼么……”
他闻声将她抱了起来，像是报复一般，剧烈的摩擦疼得姜非妩声音一抖，她只好死死咬紧牙关，两只刚刚恢复知觉的手紧握成拳，忍到指节发白、双目猩红。
凤决却只是低眸一瞥，凉薄地道了声：“活该。”
“你！”她刚开口就痛到不行，只好恨恨地咽下去本想要骂出口的话，乖乖缩在他胸口不敢再动。
尖锐的骨头刺痛着她的血肉与神经，凤决没走出几步，她便痛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被凤决带回了他们的小屋。那是她把凤决送给萝瑕前两个人一起住过的小院，只是送走他后不久，她只觉得屋里到处都有他的痕迹，起初还可以聊做安慰，日子久了，却觉得比起安慰更像折磨，便搬了出去。
没想到他找了回来，还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几乎还是不能动，但已经有了力气抬头，她看见自己的小腿已经被接上，小腹的伤口也已经愈合。
“吱呀”一声，听到门开的声音，姜非妩微微侧过脸去，看着凤决端着药走了进来。
“凤决，”她轻声喊他，嗓音嘶哑难听，凤决没有理会，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床前，舀起一勺汤药吹了吹递到她嘴边，却被她微微躲开，“为什么要救我？”
凤决没回应，执拗地再次把药往她嘴边送。姜非妩干脆紧闭起了嘴，一双无神的眼直直盯着他，仿佛在和他对峙，非要他先回答她的问题。
凤决凉凉地看了她几眼，突然端起药碗来，一仰头，灌了大大一口药到他自己嘴里，接着托起她的后脑，猛然俯身贴近她的唇。
“别！”她慌忙喝止。
没想到他竟听话地停了下来，但也没有起身，就定在她眼前咫尺之处，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幽微的冷香，甚至只要微微抬起下巴，就能吻到他沾着药汁的唇。
他的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仿佛在问她，喝，还是不喝。
“药我喝，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不动。
“……那，你答应我，只要我喝药，你就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眼睛眨动了一下，仿佛在思考，片刻后，喉咙发出一声含糊的“嗯”，作势低头……
姜非妩拼着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来挡在了自己唇上，堪堪止住他进一步的动作。
“拿勺。”
她冰凉的手遮住了他半张脸，只剩一双漂亮的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她。他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坐了回去，舀了一勺药送到她嘴边。
姜非妩现在动弹不得，受制于人，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而且刚才凤决进来之前，她也偷偷试过了——她没有法力，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回到第一个故事中，不管这里是幻境还是梦境，抑或是其他什么奇怪的境况，总而言之，她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写意。
只不过用的是她姜非妩原本的脸。
她乖乖地一口一口喝完了苦得要命的汤药，五官皱成一团，苦得直吐舌头。
凤决将药碗和汤匙放下，看着她难受的表情，反而觉得心情大好。
姜非妩瞧见了他隐隐憋着的笑，瞪他：“药喝完了，现在可以回答我的……嗯！”
她话未说完，凤决却猛地凑了上来，不容抗拒、也不容她反应，一手捏住她的的脸颊，趁她嘴微张开欺上她的唇，将最后一口苦涩的药汁送进了她口中。
一触即离。
姜非妩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他已经面无表情地坐回了凳子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她呛得咳嗽起来，咳到小脸通红，盖住了本就微微羞红的面色，“偷袭我？”
凤决歪了歪头，一脸无辜：“不然呢？我喝掉？”
“不想喝可以吐掉。”
“可药是按着剂量熬的，剂量不够，姐姐前面那几口苦药不就白喝了？”
姜非妩气得伤口直疼：“行……药也喝了，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正好，这么久不见，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姐姐。”
这么久不见？他分明只消失了两天而已。
一个不合常理却又并非全无可能的猜测浮现在姜非妩脑海，她张了张嘴，换了个问题：“我昏倒之前，发生了什么？”
凤决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舌尖抵了抵后槽牙，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像是生气了。
姜非妩静静等着他回答。
“你想问多久以前？是我听说各大门派将你逼至岐峡山顶，赶去救你，却被你径直撞上我的剑，然后跳下悬崖？还是我遍寻你无果，不得已拜入宗门，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底层弟子，任人欺凌？还是……你将我送给萝瑕，让我被合欢宗的妖女折磨得不人不鬼？”
凤决的话音渐渐染上危险的气息，满腔的恨意与克制的欲望交织。
他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她。
她凭什么？救了他，把他养大，对他千好万好，然后又不说一句话就把他丢掉？
甚至他们这么多年未见，他好不容易知道了她的下落，可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是她自绝于他面前的景象。
她就那么不想见他？
凤决眼中恨意与痛苦之色愈浓，姜非妩却震惊地说不出话。
他不是那个去过江写意所在世界的凤决，甚至也不像是玥湖城幻境中那个疯癫的凤决。
他是凤决，却是她不熟悉的凤决……
她到底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