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上没有体测的话，大家的呼吸就会慢一半，参考乌龟的例子，人类的寿命起码能延长几十年，所以世界上为什么要有体测？”
她的同桌因为明天的体测正在抓狂。
莉央余光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这时候安慰她一下比较好。
翻过一页手中的书，莉央分神回答了这个问题：“虽然听着很有道理，但我觉得乌龟长寿的原因并不是它们没有体测。”
可惜这似乎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安慰。
“这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二宫，我只想要倾倒我心中的垃圾而已。”
顿了一下，莉央反应过来：“对不起。”
这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
那为什么要问。
“唉，算了。”正在习惯莉央的同桌叹了口气，很快她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拉拉莉央，示意她去看前面一起走着的一群男生，“快看，是网球部的哎，二宫你快看！”
网球部——
手上的书页没有作记号就合上了，莉央手里的书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自己的眼睛。
几个穿着黑色学校制服，背着大背包的同校男生推推挤挤打打闹闹地走在一起，其中有一个亚麻色头发的，侧过脸的时候可以看见他一直带着的温和的笑容。
“啊啊！是手冢前辈，不二前辈也在！哇，他们好帅！！”
同桌的少女心都要从眼睛里掉出来了，过短的制服裙在她跺脚原地蹦跳的动作下要掀起来一样。
“不二？”
莉央喃喃地重复了一下刚才听到的名字。
好少见的姓氏。
“小鸟泽，”她问犹在兴奋的同桌，“不二前辈是谁？”
“欸？！”小鸟泽千夏一脸不可置信，“你不知道吗？不二周助前辈啊！”
“......听说过。”
其实没有。
“少骗人。”小鸟泽千夏一脸“你少来了”的表情，“虽然平时就觉得你呆呆的，但怎么连网球部的天才不二周助前辈都没听过？”
小鸟泽千夏不高兴极了，她开始滔滔不绝网球部正选的背景资料，说得好像她认识那里每一个人一样，包括一个备受关注的一年级新生。
“是嘛。”
只听到自己想听的东西，莉央又摊开了书，翻找到刚才自己看的那一页。
原来是有名人啊。
难怪。
*
当初莉央其实没打算考青学这样的体育名门中，不管是文艺出名的樱萌还是音乐很强的旭川南都更适合她，但是，她的父母总是希望她能阳光一些。
而莉央总是无法拒绝父母的“好意”。
就像开学她的新同桌小鸟泽千夏，这里的孩子都很崇拜运动部的人，甚至很多人就是运动部的。
和她完全不一样。
简直阳光过了头。
本来这些人就和莉央这种手腕细瘦、皮肤过白、总是捧着书，一整天都可以不说一句话的人不是一个世界的。
只是因为上了同一个中学部，生活还是有了点丝丝缕缕的交集。
*
“那个......二宫同学......”
犹豫的声音把莉央从书本里唤醒了，她放下手里的小说，看向来人：“班长。”
“班主任说，想让你午休的时候去一趟她的办公室。”
“我知道了，谢谢。”
“不，这没什么。”
黑色的立领校服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的班长高田智也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我听老师说，好像是想和二宫你商量音乐社的事情，开学都这么久了，她还是没打算放弃呢。其实我也觉得你应该去音乐社，听说你以前钢琴弹得很好，二宫同......”
没有等班长说完，莉央就以看书的姿态打断了他的话，只是垂下的嘴角显得表情不是那么好看。
她看着书道：“午休的时候我会去的，辛苦你了班长。可惜我没有带糖果，不能拿出来感谢你了。”
“糖？啊...没关系，你不用谢我的！呃......”直觉发现自己讨人嫌了，但不知道原因的班长挠了挠头，其实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莉央一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有人在高田智也走到教室后面的时候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笑他：“又去找二宫了？放弃吧。”
那人看了看垂下来的黑发遮住大半张脸的莉央：“二宫大概是不会对人类感兴趣的，除非你变成小说里的男主角，倒是能被她用眼睛观察一整天，智也亲。”
“别这么叫我名字，我没和你很熟吧中村。”高田智也甩开同学圈住他的手，在他和同学起哄的声音里解释，“我......我只是去给老师递话而已，什么都没做。”
青春时节躁动的少年心是完美的水煮蛋表面裂开的缝隙，轻盈又容易破碎。听见了教室后面的喧闹，但又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进不了她的耳朵，莉央撑着脸翻过又一页书。
总是有这样又那样的声音响起来，然后沉寂下去，接着又换一个对象，继续扑通作响，每次胸腔都好像是为了那个人跳而生的。
好像每次都是真的。
莉央向来对此不作任何评价与回应。不是当其他人不存在，而是她当自己不存在，不想介入别人的生活。
*
第一次遇到那个有名人前辈，是莉央撞到有女生向他告白。
‘所以说为什么要选这种地方告白啊......’
刚刚在学校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涂完润唇膏的莉央无语地从门口探出头去，就在不远处有个女生正和一个浅色头发的三年前辈告白，两人之间气氛难言极了。
这个女生的脸好像在哪看到过，应该是隔壁班的。
这样堵着，她要怎么出去嘛。莉央抿了抿湿润的唇瓣。
告白的女孩子支支吾吾、说话断断续续，而那个三年前辈的态度温和又为难。
他们聊了挺久的，似乎比一般的告白持续时间要长，被告白的前辈微微皱起的眉头也是他们之间奇怪气氛的来源。
最后他的几句话让女孩子捂着脸哭了出来，然后落荒而逃。
啊啊——，跑掉了......
人女孩子都哭了。
就算这个前辈对向他告白的女生态度很好，也知道每个人都有拒绝的权力，莉央看他的眼神还是带上了点谴责。
然后那个前辈就看向了从卫生间探出头，黑色长发都荡了下来，其实挺显眼的莉央。
莉央：...这就被发现了吗。
两人眼睛对视，眯眯眼前辈略带歉意地对她笑了笑。
莉央愣了一下，冲他点点头，为了避免尴尬没有马上走出去，而是等那人离开之后，她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
其实撞到告白这件事不算什么，让莉央在意的是她匆忙间弄丢的书。
一个她喜欢的作者两个月前发售的新作品，一本因为恐怖和血腥划为限制级的成人向黑.童话，上面写了很多她的感想。
很多、很多......只要是空着的地方，就有她的字，空白敞开的扉页更是密密麻麻。
她对华丽又黑暗的暧昧童话产生了欲望，看完那本结局想让她和主角一样把自己杀死的书后，莉央满脸通红地在扉页上尽情地表达她此时的湿润和窒息。
果然栖川老师最棒了。莉央一边抹去生理性的泪水，一边把她喷涌而出的感想写满了整本书。
可是现在这本书丢了，明明那时候就拿在手上的。
都是撞到别人告白，结果她慌了的缘故。
自己青涩的“欲.望”不见了。
莉央返回去找了很多遍。
其实她有点记忆书大概掉在了她从厕所里出来的那段路上，但是不管她如何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找，就是看不到那本封面黑白的童话。
为此莉央焦躁地直咬手指。
会被谁捡到吗？她阴暗又下品的一面会被谁看到吗？
她反复咀嚼折磨自己又能够从中获得快.感的词句会被谁看光吗？
这简直比让她大庭广众之下脱光了都难堪。
到最后，莉央都希望是那天那个看上去人很好的，浅色头发的三年前辈捡到了。如果要被其他什么奇怪的人看到自己的秘密，不如让他......
那段时间莉央的左手食指关节被自己咬得都是红色的齿印。
*
午休的时候，莉央来到老师办公室，她停在门口两次抬手，最终还是敲了门。
面无表情地垂着眼，莉央双手背在身后，揪得手指发白。
她只说了一句，便让班主任没法再劝服下去。
“我已经弹不了钢琴了。”
所以不要再在她的伤口上撒盐了。
出来办公室，莉央靠着墙，将自己埋在手心里颤抖了很久。
一个两个的都不会听人说话，班长是，老师也是。
所以她才觉得自己和这个学校里的人很合不来。
难道只有他们觉得可惜吗？她自己本人，难道不会觉得难过吗？
为什么不弹钢琴后，好像什么都成了她的错一样。
他们以为出于好心的劝说，对她没有伤害吗？
是为了什么，要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在她面前提起来，告诉她：
你这个残废。
*
莉央失神地走回教室，好在她平时就没什么高兴的表情，所以别人也看不出她现在状态不好。
经过一个楼梯拐角的时候，她又撞见了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前辈。他正和上次那个女生说话，还是皱着眉。只是这次，曾经告白过的女孩子情绪特别激动。她声音里的哭腔很重，哪怕音调颇高，莉央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
像什么闹剧一样。
蠢不蠢啊。
这次莉央没了上次看好戏的心情，她瞄了眼拐角后就是二年教室的走廊。
两人在这里还纠缠不清。
话说三年的学生午休到这里来干嘛。
前辈看起来快要举手投降了，两人争执间...其实是那个女生一方面的控诉，一本书从他身上掉落，好像是女孩子打掉的。本来想着要不要绕远路回教室的莉央眼尖看到，整个人顿时僵硬在了原地。
不会吧......真的是他捡到了。
感觉到脸上有血气上涌，但是又马上褪了下去，莉央握紧拳头的手又颤抖起来，发呆间连那个哭哭啼啼的女生又跑掉了都没发现。
“你是......二宫同学，对吗？”
莉央猛地反应过来抬头，她都没意识到自己从墙后走了出来。
发色浅得像染过似的眯眯眼前辈捡起地上莉央的书，她几乎要伸手去夺过来，替他去捡，但还是忍住了。
她抓住自己颤抖的手。
“怎么感觉，好像总是被你看到这副样子呢。”这个三年的男生脸上带着无奈的笑，他像是无意的，和莉央解释，“......那个女生好像对我来这里找人反应很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可能说的话重了些。”
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莉央心里随便道，只是盯着他手里那本书。
“这是你的书，对吧？那天我看到你掉了。”
他没走远，反而看到莉央匆匆忙忙，掉了这本尺寸和她制服口袋不太合的书。
他递书时候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犹豫，莉央听出来了，攥紧了制服裙摆。
“你看了，对吧。”
“嗯？”
莉央的声音有点颤抖，她的脸红了又白，声调高了一点：“你看了里面，对吧。”
“啊，这本书吗？”他瞥了眼那本书又移开目光，对她安抚地笑了笑，“其实也没有怎么看，我只是为了找名字或者班级...”
“你全看到了。”莉央喃喃地重复。
他这样说，肯定不仅只找到了扉页上的名字。
“......”
好像是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说，眯眯眼前辈挠了挠脸颊，“如果是你写的那些东西的话......没事的，二宫同学，这种事其实…很正常，我不是个会乱说的人，请你放心。”
见莉央站着一动不动，他主动摊开了她不稳的手，将书放在她的手心上，说道：“......好吗？”
被他手上的温度烫到，莉央颤了一下抓住书藏到了身后。
好热。手背像是烫得要起泡了。
好可怕。
莉央在身后抓住了自己的手腕，告诉自己不要发抖。
那人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带上了笑意：“我是三年的不二周助，二宫同学，我不小心捡到了你掉的书，今天过来还你，以外其他什么事都没有。”
亚麻色的碎发和微笑让他看起来很治愈，但是莉央并没有觉得有多少轻松。
有名人前辈。
她心里咀嚼了一下这个她起的外号。
他全部都看到了。
全部。
她睁大的双眼一时间无法聚焦。
自己在精神世界里高潮后的反应，全被他看了个彻底。
感觉有点晕眩，莉央来不及管脸上乱七八糟的热度，后退了两步。
“谢、谢谢。”
这话有点随便，面对前辈应该用敬语的，她这样好像他是她的同级或者后辈一样。
“不客气，”不二周助没在乎，看到学生们正从各处回来教室，经过这处拐角，“午休就快结束了，二宫同学你也快回去吧。”
没有多呆，莉央应了一声扭头就走，脸上的血色到了教室里坐在座位上都褪不下去。
虽然之前也觉得，谁看到都不如有名人前辈看到，因为他看起来不是喜欢随便把别人的事说出去的人，但是一旦成真了，莉央还是觉得血液都流到了胃里，抽搐个不停。
......有种自己的黢黑的洞口被撕开，内容物全被迫吐出来的感觉。
“二宫同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教室里，看到匆匆走回来的莉央，班长高田智也凑了过来。
枕着手臂的莉央慢腾腾地看了他一眼。
“你...你的脸好红啊！...是发烧了吗？”
男生突然高起又弱下去的声音让莉央心里莫名的烦躁，她别了别耳边的头发，侧过头去强迫自己冷静，只是声音有些虚弱，“...已经快要上课了，班长，快回到座位上吧。”
“我知道，我只是...好吧。”高田智也看着她明显不想搭话的侧脸，妥协了，走后还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这样子被同学看到，敲了一下他的脑壳，高田对那人怒目而视，然后两人闹了起来，直到老师来上课才歇停。
失而复得的“欲望”让莉央心跳不已，她攥紧了桌肚里的那本童话，哪怕上课也静不下心来，那个三年前辈的笑脸一遍遍在脑子里闪过。
“这种感觉真讨厌......”
莉央捂紧了胸口处的衣服，喘了口气，肺好像不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