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阿宽出来玩，倒是主人先玩累了。和广场里的鸽子互相追了半天，本来给大猫带的水，莉央自己先喝了大半。
“喝水吗？”莉央问。
但是趴在莉央腿上的大猫只是闻了闻她手心里捧着的清水，舔了两口，湿了嘴就没喝了。
“水还多，再喝一点吧，走了这么久了。”
莉央坚持捧着，阿宽又喝了几口。
把手里剩下的水抹在大猫身上，帮他按摩了一通，凉意渗了进去，占据着大半条公园长椅的阿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宽君，天气好好啊。”
春天的风是微凉的，清爽的早晨坐在外面心情都变好了。公园里也有很多樱树，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连猫的身上都飘着几片，阿宽眼睛半闭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的时候，莉央突然听到了微弱的快门声。她眨了眨因为睡意变得模糊的眼睛，隐约间看到一个亚麻色头发，穿着格子线衫的人，像极了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三年级前辈。
“有名人......前辈？”
莉央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抱歉，吵醒你了？”
真的是不二周助，他就蹲在不远处，移开举着的相机，笑眯眯得让人生不起气来。
“真的很抱歉，二宫同学和猫一起睡着的样子太可爱了，没忍住就拍了一张。”
在公园里抱着猫打盹还能看到她在学校想要避开的前辈，莉央措手不及，还没能从刚才的小眠里回过神来，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但是，”莉央看见不二周助向她走过来，手掌压住她的发顶揉了揉，“你就这么一个人睡在这里，很危险哦，二宫同学。”
危险......？
脑子还有点发昏，头顶温热的触感烫得莉央的脸渐渐浮上了血色。她重复咀嚼他的话，一时间无法理解。
“危险是指被前辈拍照吗？”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莉央因为困意显得有些蔫蔫的，她揉揉眼睛，毫无恶意地说道。
“嗯？”不二周助愣了一下，无奈道，“我也被列入危险的行列了吗？”
当然了，莉央默默地想，刚才是谁不招呼一声就拍她照片的。
不好她坐着叫人站着，莉央挪到了长椅另一头，和已经警觉端坐的阿宽靠在一起。
她顺着大猫背上顺滑的毛发，没有看不二那边，而是把视线放在了前方落满花瓣的小路上。
这么会小睡的功夫，地面就积起一层柔软的粉白，在微弱的风中翻滚。
谢过她坐下，不二周助歪过头去看坐得端正，抬起一只前爪被莉央拿在手里反复玩也不反抗的温顺大猫，问她，“二宫同学是一个人和猫咪出来玩吗？”
捏着手里猫的足垫，莉央点点头，“宽君想出来，我就带他出来了。”
“宽......猫的名字吗？二宫同学称呼猫的时候也用敬语啊，好认真。”
“不知不觉就这么叫他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有名人前辈？”
“我来取景的哦。”不二周助示意他手上的相机，“我还挺喜欢摄影的，所以没事的时候就会出来拍照。”
说起照片，莉央犹豫了一下，“前辈，刚才那张......”
“嗯，刚才那张照片真的拍得很漂亮。”不二周助眼睛弯弯的，“有些瞬间我怎么都不想错过，所以没有提前和你说，对不起啊。”
对方总是道歉，莉央也不好生气，她小幅度地摇摇头，“没关系，能帮上前辈的忙我也很高兴。”
但是说完她便反应过来了，刚刚他拍的是自己睡觉时候的样子啊，那张照片就这么留在男生的相机里没关系吗？
“太好了。”不二周助继续道，有点不好意思，“那以后如果还有机会拍二宫同学，也能过后才告诉你吗？”
莉央忘了问他照片的事了：“......？”
不二周助笑得一本正经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能在你身上看到一些很不可思议又很可爱的瞬间，有种想用相机保留下来的冲动。”
莉央：......
要不是不二周助说这句话的时候自然极了，她都要以为他在耍她。
她没有说话，观察着不二周助的表情，问道：“前辈，很喜欢看少女漫画吗？”
“少女漫？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二周助奇怪道，“我好像没什么兴趣......二宫同学喜欢看少女漫画吗？”
“一般。”莉央移开视线，“......没什么，请不要在意。”
*
两人本来就不太熟，因为一些奇怪的尴尬事有了点联系，今天突然遇到，莉央也不想主动说话，只是默默地和猫玩。
阿宽其实并不太喜欢被玩爪子，因为前肢很敏感，但只要莉央握住，他就不会将足垫再抽出来。
于是大猫用掸子一样的毛尾巴扫了扫莉央的手臂，果然她的注意力就被转移，改去玩他的尾巴了。
“二宫同学为什么要叫我有名人呢？”不二周助颇有兴致地看着莉央和大猫的互动，问道。
“因为前辈是有名人。”莉央理所当然道。
“可是，我不觉得自己很出名啊，”不二周助为难道，“如果二宫同学能叫我名字的话就好了。”
不，你在学校相当的有名，莉央心里想。
她给不二周助取外号就是因为不想叫他的名字，她从来不叫，哪怕在心里也是。
所以莉央干脆道：“不要。”
“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不二周助眨眨眼，轻声道，低沉温柔的语气词尾音落下和一片花瓣吻地的动静差不多。
莉央还是不说话，她不想说理由。
“是嘛。”不强求她，不二周助笑了笑，“没关系，二宫同学想叫我什么都可以，特意为我取的外号也挺有意思的。你还给我取了什么外号，能都告诉我吗？”
莉央犹豫了一下，告诉了他两个，“眯眯眼之类的......还有头发浅得像染的，之类的。”
不二周助扑哧笑了出来，他笑得过于开心，都让莉央觉得他其实是在笑自己。
“有这么好笑吗？”她的语气有点生硬。
“没有没有，”不二摆摆手，他眼泪都笑出来了，“只是觉得，二宫你观察我观察得好仔细，所以有点高兴而已。”
他的语气听起来明明是被逗得不行。
“也不用笑成这样......”
“二宫同学。”
莉央转过头去，不二周助的手指刚好戳在她的脸颊上，压出一个软坑，指腹微热的触感让她微微睁大了双眼。
“你生气的时候原来脸会鼓起来啊，和河豚一样。”
不二亚麻色的发丝被微风吹拂过，浅色的头发让他的皮肤看起来更白了，整个人像是在飘满花瓣的细碎阳光下发光一样。
眼睫颤了颤，莉央脸上的热度升高了点，她捂住自己泛红的脸躲开不二周助的手：“都说了不要随便......！”
提高的声音猛地停住。
“......说女生像河豚，太失礼了。”她故作镇定，连敬语都忘了用。
“抱歉抱歉，”哪怕道歉了这么多次，不二周助的语气也好像没什么对不起的意思，“因为二宫同学你总是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让人忍不住想捉弄你一下。”
是这样吗？
总不能开口讽刺不太熟悉的前辈，莉央憋闷地撅起了嘴。
“现在又像个水壶了。”
莉央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认真的不二。
他刚才说自己像什么？
“开玩笑的。”
不二周助笑着一句话又将她的愤懑给憋了回去。
*
不是莉央不想说话，而是和不二周助聊了一会后，莉央就不那么想开口了。
......总有种被捉弄的感觉。莉央鼓着脸，觉得心情不上不下，像生气又像恼怒，但是直接说出来又显得大惊小怪。
哪怕这个眯眯眼前辈一直带着亲切的笑容。
“前辈，你不是要拍照吗？现在太阳很好。”莉央指了指不二周助的相机，让他不要浪费现在的天气。
“确实。”不二周助抬头看看天，“但是拍照是很讲究时机的，只有光线好远远不够。”
他继续道，“没事的，接下去不拍也没关系。因为二宫同学，今天已经拍到了最棒的一张照片，我很满足，不用再到处取景了。”
又来了。
莉央虽然有点想跑，但又忍不住略带崇敬地看着不二周助。
这次像乙女游戏的台词了。
看着莉央向他微微睁大的双眼，不二周助有点疑惑，但还是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
在公园里坐着吹了一会风，莉央的睡意完全没了，也休息够了，这时候不二周助和她说要不要去哪里逛逛。
“肚子饿了吗？虽然早就过了饭点。”他问道。
和大猫玩了一上午，又和不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莉央确实有点饿，但是她可以直接回家吃饭，而且她也没有带钱，去哪逛都不太现实。
“好吧，”不二周助承认道，“其实是我有点饿了，附近有个咖啡厅，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前辈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莉央问。
“也没有这么正式。”不二周助无奈道，“只是觉得和二宫同学之间有误会，想和你聊聊......不行吗？”
“也没有。”前辈都说得这么直接了，莉央不好拒绝，“只是宽君......”
不二笑眯眯的：“我们可以坐在外面的，别担心，走吧？”
“好吧。”
*
莉央觉得这个眯眯眼前辈比同龄人看起来年龄要大上好多，是有原因的。
作为一个国中的学生，他在这种装潢成熟的咖啡馆外坐着一点都不违和，米色格子线衫内搭系着领带的衬衫，还有同色系的七分休闲裤，说是刚上大学的学生也行。反观莉央就是个带宠物出来玩的小孩，白色连衣裙和凉鞋，加一件宽松的毛绒熊外套，黑色长发能把身量不高的她身形都遮住。
两人不像同个学校只差一级的前后辈，倒像家里大哥带妹妹出来闲逛。
很快就把一杯橙汁吸得干干净净，莉央往嘴里塞了一块乳酪蛋糕。被冰饮捂得微凉的手指挠了挠怀里大猫的下巴，阿宽的喉咙呼噜呼噜地震动，鸡毛掸子一样的尾巴桌上桌下地轻扫着。
“二宫同学喜欢甜食吗？我这份也给你吧。”
看莉央吃东西有种莫名又微妙的满足感，不二周助把自己那份没动过的提拉米苏也推了过去。
但是莉央拒绝了：“不用了，两份我吃不下的。”
“是嘛。”遗憾地收回自己的甜点，不二笑眯眯地看着莉央又吃了一口蛋糕。
他不是饿了吗？为什么自己不吃？莉央被看得有点不自在。
忍受不了这样的安静，放下叉子，莉央问道：“前辈，我有一个问题。”
“怎么了？”
“前辈说和我有误会，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出，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听她这么说，不二周助也认真地思考起来，“嗯......说是误会，不如说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二宫同学讨厌了，所以有点难过。”
真的吗？莉央看不出不二周助的脸上有什么不好的情绪。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出原因，难道是因为我捡了二宫同学的那本书吗？那可真是太冤枉了，明明以前我们也没什么交恶的。”
不二周助蹙起了眉头，一副真的很苦恼的样子。
她的书？
莉央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暂时遗忘了的黏腻记忆又如潮水涌出来，血色浮现在她脸上，连她浅淡的唇色都变得殷红了。
原来如此。
“......前辈。”
“嗯，我在。”
想到自己将要问的话，莉央眼下都泛着红，她的咬字有点虚，但是语气是平静的。
“前辈那天说，我这样是‘正常’的。”
不二周助想起那天他还书时候安慰她的话，“啊......那个啊。”
“是的呢......”他的目光移开了一下，“我觉得那是二宫同学自我探索的一部分吧。这样的事，不管什么年龄什么阶段，都是正常的。”
果然，他全部都看过了，而且是一字一句，莉央垂下眼。
“其实你写得挺好的，在那方面的想法和别人可能不太一样......有点超前，应该这么说。但是没关系，我都能理解。”
不二周助的表情很自然，仿佛这不是个艰涩的话题。
“那方面”。
说得这么正经，看来他是真的很照顾自己的面子。
真体贴啊。
“前辈真是个好前辈。”莉央用叉子戳了戳甜点盘里剩下的蛋糕。
“你这个褒奖让我心情有点复杂......”不二周助突然笑了起来，“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没想到二宫同学你看着这么文静，但是写出来的东西却相当......嗯，深刻。”
“那前辈怎么看我写的东西的呢？”
“......嗯？”
莉央吃了口蛋糕，奶香味又在嘴里爆开，呼吸间都弥漫着这种甜味，她舔了舔嘴角的碎屑，“前辈也认为，性.爱和死亡有相似的地方吗？”
“呃......？”没想到在大庭广众下，莉央会把这种话直接讲出口，不二周助怔愣地眨了眨眼睛，“那个......二宫同学......”
没有看他，莉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觉得很神奇吗？性的尽头和人生的尽头这么相似，但同样是结局，后者结束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不可以得出结论，后者其实就是前者的尽头呢？”莉央手指抵住嘴唇，思索道，“这么一想，不觉得人活着的意义很有趣吗？前辈，你觉得呢？”
莉央的眼神和隐秘的微笑过于直接，从没见过这个学妹展现出这一面的不二周助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了，前辈不想和我谈这样的话题吗？”莉央歪了歪头。
不二周助难得的窘迫，他张张嘴，不敢看用黑色的双眼直视他的莉央，突然叹了口气。
“对不起，是我太得意忘形了。”不二周助捏捏眉心，“我刚开始只是觉得，因为一件小事被二宫同学像洪水一样避之不及，有点不甘心。但是现在是真的只是想和你好好相处，并没有要让你困扰的意思。”
不二带着歉意道：“也没有拿看过你在那本书上写的东西这件事作要挟的意思。”
他把捡到那本书当作一件偶然的事，被误以为是那样的人才觉得困扰。
“是嘛。”莉央摸摸阿宽的脑袋，和大猫金色的眼睛对上，笑了笑。
他好诚实，莉央心想。这么诚实的话，看起来甚至有点乖。
“真少见前辈这样。”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原来前辈不擅长和女生相处吗？”
“为什么这么说？”不二周助虽然眯着眼睛，但是嘴角没什么弧度，所以看起来就和面无表情一般，不过他没有坚持自己的疑问，“可能吧，因为我平时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
“是这样吗？”莉央有点惊讶，她不止一次撞到他被女生告白了，这人竟然没有交往的经历吗？
对于她的讶异，不二周助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说，“当然是真的。”
莉央当然很惊讶。
所以不二周助这个人只是普通地、单纯地，想和她做朋友罢了。
但是为什么是她呢？莉央想不明白，为他朋友式的试探都感到难过。
她这样无趣，也觉得生活很无趣的人，为什么要和她做朋友呢？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不二周助没听懂她突然的问题。
“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的人有兴趣。”
“原来你在问这个啊。”好像已经从窘迫里恢复回来了，不二周助笑眯眯地道，“这个谁知道呢。不如二宫同学再和我多交往一段时间，说不定我就会发现了。”
叉起甜点盘里最后剩下的红樱桃放进嘴里，舌头卷起甜腻的果子推到脸侧，莉央没有看他，低声道：“好。”
*
“莉央，今天在外面玩了很久呢，午饭都没有回来吃。”二宫葵的声音从门口通话装置里传出来。
“嗯，在外面玩忘了时间，抱歉，妈妈。”莉央站在门铃处回答。
大门门锁开了，莉央先让解了牵引绳的大猫进去，然后看向送她回来的不二。
不二周助一路陪她走过来，现在就站在大门外，一手插着口袋，示意一下大门里面，“到家了，快进去吧，伯母担心你没有吃午饭，肯定准备了不少好吃的。”
“今天谢谢前辈请我。”莉央轻声道谢。她最后还是被不二塞了好多蛋糕，现在很饱什么都吃不下。
“没关系的，这点小事不用道谢。”不二周助抬手似乎想摸她的头，但是最后像长辈一样拍了拍她的背，“回去吧。”
点点头，莉央刚想扭头，又被抓住了手臂。
“......前辈？”
她吓了一跳。
“啊......没什么，抱歉。”不二周助松开手，笑了两声，“只是也想和你说声谢谢，谢谢你今天陪我一起。”
莉央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僵硬了，她弯起嘴角：“怎么感觉前辈今天一直在道歉或者道谢呢。”
不二周助：“有吗？”
莉央点头。
“可能是我的习惯吧，别在意。”不二看了看门内，“快回去吧，伯母会觉得奇怪的。”
“嗯，前辈再见。”莉央挥挥手。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