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祸双行1

    傅珹歌这突如其来的风寒,已经积压了几日。

    带阿鸢苍山行一日,翠山织锦赛一日,县衙房顶上又是一日……

    接连三日的淋雨,他骨头再硬,也还是倒了下去。

    白日里在洞府之时,他就感到身体疲乏浑身燥热,可他不知道该当如何。在自己的双目彻底陷入朦胧前夕,他脑海里想到的,却只有千凌鸢。

    他强忍着难受,一步步走到了离他几公里外的桑坪村,找到了阿鸢和桑槿。昏迷中被阿鸢照顾了一夜,还霸占了她们俩仅有的床铺。

    等他醒来看到趴在八仙桌上沉睡的千凌鸢时,一股莫名的感动袭来,不觉间下床走到了阿鸢身旁,伸手轻轻抚了下她额前的发丝。

    桑槿正好醒来,抬头看到这不知是否应该看到的一幕,当即识趣地又闭上了眼睛,趴在桌上装起了熟睡。

    不久后,等她隐约听到了关门声,确定傅珹歌已经出了房间,这才起身疯狂地晃动着阿鸢,“阿羽,醒醒,上课要迟到了!!”

    阿鸢睁开眼,第一时间回头看了看床上,却看到空空如也。

    桑槿撇撇嘴道:“别看了,早走了!就跟你说他没什么大事吧?!这人也真是,照顾了他一夜,醒来连声谢谢也不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倒还不如养条小狗,好歹知道对人汪汪叫两声吧?”

    阿鸢并没有失落,浅笑了一刻便赶紧坐起来,洗漱收拾。两人刚准备出门,傅珹歌却从门外回来了,手里还拎了大包小包的一些食物。

    他打开柴扉门走进来,笑着道:“早上见你们还没醒,就没打搅你们。我去市集给你们买了些早点,你们吃了再出门吧。”

    桑槿一听,突然觉得刚刚把他比喻成小狗是十分不恰当的!是有违和谐的!是非君子所为的!她当即嬉皮笑脸地迎上去,接过傅珹歌手里的早点笑着道了声谢。

    傅珹歌低声对她道:“看你笑得不怀好意,刚刚一定没少说我坏话!”

    “嘻嘻!”桑槿笑着直言道:“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阿鸢已经缓缓走过来,见到傅珹歌后,柔声问他:“身体可还有不适?”

    傅珹歌摇了摇头:“好多了!谢谢你昨天的照顾。若不是你,可能我也不会好的这么快!”

    阿鸢有些不好意思。

    之所以亲自照顾他呢,不过是因为她和桑槿是真的囊中羞涩,根本没有钱去镇上请大夫。正好自己又略懂一些医药之术,误打误撞给他治好了。

    吃完早点,两人风风火火往织锦坊赶去。傅珹歌则自行回到了他的洞府。

    织锦坊门外,桑梓果然抱着手臂等着她们。她们一来,便说明了她昨日的威胁已经被完全无视。桑梓瞥了她们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目光一凛转身走了进去。

    天空又一次起了乌云,连身边赶早集的卖饼大叔都忍不住感叹:“又要下雨,今年这蜀中为何这么多雨?”

    旁边卖油条的老伯也附和道:“可不是?梅雨季节也不过如此了!桑田里都积满了水,再这么下去,桑树堪忧,蚕将无桑叶可食啊!”

    阿鸢闻言,不觉转头看了看二人,略微沉思了片刻,又怕误了上课的时辰,便毅然地走进了织锦坊。

    几日光景,流光飞逝,织锦技艺的授课也即将告一段落。

    桑槿和阿鸢的配合虽算不得天衣无缝,但却也默契十足。两人携手并进,努力训练,又是熬过了七个不眠不休的昼夜。终于,迎来了织锦赛的第二轮!

    因为各种原因,途中退赛了一些织娘。剩下的,也不过十之五六。

    而要入围决赛,只需要在这一轮进入前四名,也就是说,只有两组搭档可以入围。

    比赛前日,按规矩所有决赛的织娘将要前往女神庙再次祭神,并要当着嫘祖娘娘的面,亲自宣誓:以诚为本,全力以赴,不违规法,不藏新意。

    如往常般,县衙提前将入围名单贴了布告公示,以起监督共举之效。若是有人利用权责营私舞弊,破坏规则和公平,将被踢出织锦赛。

    前些年,类似这样的公示都不过是走个流程,两轮比赛间,也不会有人前来举报,风气还算清朗!可今年,却有人当着桑榆镇所有百姓的面,当场检举揭发!

    此人正是桑梓!

    桑淮县令刚刚带着织娘们祭了神,宣了誓,询问大家是否有异议可提。原本女神庙外是一片安静,大家都摇头示无,临着要宣布开赛之时,桑梓却往前一步站出,大喊道:“县令大人,桑梓有话要说!”

    桑淮刚刚伸到铜锣边的手突然僵住,不可思议地扭头看着她。

    “桑梓姑娘,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桑梓猛然转头,面对着千凌鸢和桑槿,浅露直白道:“我要揭发桑羽芊厚颜无耻,乘伪行诈,欺下瞒上,户籍造假!”

    仙女庙外,忽而沸反盈天,人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怎么会这样?”

    ……

    桑槿气涌如山,一脸愠色。千凌鸢也面露阴云,却不置一言,悄然间紧紧握住桑槿的手安抚着她。

    桑淮听了这话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脸颊,刚刚才好转些许的脸庞又感觉有些微疼。

    见群众稍有异色,他忙道:“桑梓姑娘,说话可得有凭据!桑羽芊是凭借户籍报名的,县衙核实不假,你如何断定她舞弊造假?这可不是件小事!”

    桑梓表情赛雪欺霜,目光鹰视狼顾般看着二人,逼近她们身边冷笑道:“十八年前,桑坪村种桑的农户桑秋夫妇膝下无子,从清沅江救下一弃婴,不到八年,两人双双西去。唯独留下一孤女,便是桑槿。桑槿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姐姐!”

    “我查看了桑榆镇所有户籍记录,也没有关于桑羽芊的。换句话说,她根本就是个来历不明之人,连她的名字,都是假的!”

    桑淮连忙解释道:“这我是知道的!桑羽芊是桑槿从江里救回来的,也是流落到桑榆镇的可怜女子。如今愿意在桑榆镇安家落户,我们也不至于如此顽固不化,不接纳她。你说是吧?”

    “哼!”桑槿冷笑:“县令大人,织锦赛在桑榆镇已经延续了百年。对于织锦赛的规则,我已经早就烂熟于心。若非桑榆镇本镇人士,没有参赛权。而且,往届织锦花魁,是有权提出异议的。所以,我今天也表明一下我的立场。”

    “除非桑羽芊能证明自己的身世清白,亮明身份。否则,她绝不可以参赛!”

    周围群众的哗然之声愈演愈烈,桑槿已经耐不住性子,她没有挣脱开千凌鸢的手,却忍不住道:“县令大人!阿羽她跌落悬崖后受了重伤,早就已经失去记忆。你让她如何自证?”

    桑淮还在思索,她又转头对大伙儿说:“阿羽来桑榆镇已经一个多月了,你们可曾见到她有什么不当的地方?可曾觉得她是个十恶不赦之人?”

    众人皆摇了摇头。

    桑槿继续道:“阿羽生性柔弱温善,从不与人计较,她踏踏实实勤勤恳恳,来参赛也只不过想学习织锦以求谋生。既然这样,她身份如何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我们桑榆镇的织锦赛延续了百年,靠的是勤勉,靠的是孜孜不倦,靠的是不毁传承。但是,如若我们因为这些不合时宜的规定,就抹杀了一个有天分,又热爱锦绣之人的热情,那不是跟我们织锦赛本身就相违背么?”

    桑槿的这番话,不仅让桑淮折服,让在场所有人点头称赞,让阿鸢为之一惊,更让桑梓目瞪口呆,哑然不知如何应对。

    场面又一度陷入了僵局!

    而此时,本届织锦赛的主办人,桑淮县令的夫人桑雪纯,却恰逢时机地走了出来。

    她嘀嘀咕咕在桑淮耳边说了几句话,桑淮刚刚一脸维护桑羽芊的神色突然便发生了转变。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夫人说的在理啊!如今朝堂已变,各国局势不稳。桑榆镇处在边境之上,毗邻北韩,我们得多加小心些才是。万一这北韩奸细混入进来,那岂不祸国殃民?”

    什么?北韩奸细?

    桑槿听得真是怒发冲冠。

    她斜睨了一眼站在桑淮身旁的桑雪纯,她那般笑靥生花,柔情似水,那日在麒麟客栈之时,还表现得百般讨好。可如今,一转眼居然当面捅起了刀子!可真是两面三刀,笑面之虎啊!

    她心里真的怒了,此时如果任由他们肆意诬蔑,失去比赛资格事小,可污了阿鸢的清白事大。

    更何况,她哪里是什么北韩奸细,她分明是如假包换的西蜀公主!!

    “你们这群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我们阿羽,她可是……”

    “阿槿!!!”

    眼见她要将阿鸢的身世脱口而出了,阿鸢连忙厉声制止了她。

    先不说她现在流落到桑榆镇,身上除了一身丝绸薄裙别无他物,根本没有办法证明她自己就是西蜀王千墨痕的女儿,若是轻易说出来了,有心之人更加会借此机会,再给她扣上一个“假冒公主”的罪名。如此一来,她就浊上加浊,更加跳入黄河都难以洗清。

    再者说,即便她真的是西蜀公主,这群人也认了。可如今朝堂之势也已经变了,江山易主,她顶多是个前朝遗孤。若是她还活着的消息传到反贼的耳朵里,那岂不是会引来杀身之祸?

    里里外外加起来想,也不能说啊!不能说!

    桑槿一瞬间也似乎意识到了这些问题,她忏悔地低下头,连忙住了口。

    “她是什么?我们怎么就有眼不识金镶玉了?你倒是说啊!!”

    桑梓并未放弃攻击千凌鸢,她咄咄逼人地询问她的身份,桑雪纯也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千凌鸢环视了一下周围人群,又回头看着面前姓桑的三人,默然无声。

    此时此刻,或许不解释,不挣扎,尚有一线转圜。大不了,这赛退了便是!

    桑槿心中凉意迭起,欲哭无泪,这个野人傅珹歌这时候跑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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