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六月雪

    千凌鸢回到土屋之时,桑槿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屋外狂风大作,竹叶哗哗作响。

    她想着此时在女神庙里的阿鸢,突然从被窝里坐起了身子。她怎么就任由阿鸢独自一人被留在庙里了呢?

    桑槿越想越不对劲,当即起床点了灯笼,披上外衣后便朝门口走去,她不要等到明日,她现在就要上山去陪阿鸢。

    刚一开门,便听到身后柴扉门响,她转身看到千凌鸢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边跑边喊:“阿槿,阿槿你没事吧?”

    桑槿初见她归来时,还闪过一丝欣喜。可稍事片刻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阿羽,你怎么回来了?”

    千凌鸢上前拥住桑槿,喘着粗气,哽咽道:“她们说,说你不小心跌落了山崖,危在旦夕,我担心你的安危,就回来了!”

    “她们说?谁说?”桑槿担忧地问着。

    阿鸢回道:“县令夫人!”

    刹那间,天边一道亮光划过,雷声在头顶炸开。

    桑槿激动地摇着阿鸢的手,“她的话你怎么能信?你不知道她这个人心底有鬼,心思不纯么?”

    阿鸢点点头,“我知道……可我不想你有事!”

    桑槿已经来不及想其他的,自己好端端地,她能给阿鸢传递这种误导信息,想来一定是有什么理由要把她骗离女神庙。可有什么理由呢?

    她的心底当即七上八下,忐忑不知所以。直觉就是今晚会有大事发生。

    难怪,刚刚一夜难以入眠,右眼皮跳个不停。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桑槿拉着阿鸢,准备带她离开这里,去傅珹歌那边避一避,等确定安然无事再回来。

    可是,她们还没来得及走出去,一群衙役已经点着火把冲到了土屋中。

    桑雪纯目光冷冽地走上前来,对衙役们发布命令道:“把罪犯桑羽芊给我抓起来!”

    阿鸢尚未搞清楚状况,便莫名其妙被带到了县衙,入了大牢。

    刚一被拖进审讯室里,约莫四五个狱卒便收到眼神的指示,拿着杀威棍走了过来。

    衙役将阿鸢推倒在地,狱卒便不由分说上前对着她毒打。

    近到隔壁的牢房,远至县衙后院厅堂中都能听到阿鸢痛苦惨烈的嚎哭。

    桑雪纯就坐在厅堂中,听这声音如听乐曲一般享受。身旁的丫鬟一边给她捶背,一边笑着讽刺千凌鸢,对她的哭声评头论足,说罢还捂嘴笑得前俯后仰。

    审讯室里,阿鸢被打得蜷缩在地面上,无力地看着狱卒们围着她笑。

    她想要撑起身子,问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何缘由。可她刚一动,背后又冷不丁狠狠踢来了一脚。

    疼痛还没舒缓过来,她的身子便已腾空离开地面,被两个狱卒抬了起来,靠在了刑架上。另外两个狱卒则一左一右,将她的手脚铐了起来。

    阿鸢披散的发丝上,沾染了脸上的血滴,映在她的眼眸里,道不尽的冤屈和哀怨。

    “我……犯了……什么错?”

    狱卒们一听,哈哈大笑了一阵,“犯了什么错?杀人已是滔天罪孽,你还敢杀县令。胆子可真不小啊!”

    杀县令?县令死了?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狱卒拿出从她身上搜来的匕首,当着她的面一把拔出,银灰色的匕首刀刃上,沾染了鲜红的血液。时间一长,血液已经基本凝固,但在刀光的反射下,依旧是骇人的色泽。

    狱卒冷喝道:“杀人凶器都在你手里,还妄图抵赖?兄弟们,夫人特意交代,害死县令的凶手,不必手下留情!”

    “好嘞!”

    他们不由分说,给阿鸢连续上了好几道酷刑。狠辣的铁鞭抽在阿鸢的身上,“噼啪”作响,回荡在刑房中;虎钳撬起她的指甲,让她的肉甲分离,当即血流不止;滚烫的烙铁,在他们一脸奸恶的笑意中,往她的腹部烫去,随着“吱~”一声热气,整个桑榆镇上空,哀鸣令人揪心……

    在他们的折磨中,阿鸢晕了又醒,醒了又晕,为了方便得到折磨的快·感,那群禽兽竟然不停给她脸上泼着冰水,让她保持清醒。

    整个夜里,阿鸢仿若在地狱边缘来来回回,眼前忽暗忽明。她心间悲痛,苦涩的血液干涸了喉咙,她喊不出冤,也喊不出痛。她的呻·吟声响彻长空,扰的桑榆镇的百姓也跟着一夜未眠。

    快天明时,玩儿累了的狱卒们,才精疲力竭地拉过她血淋淋的手指,在一张写满了“冤”字的状纸上,摁下了手印……

    黑暗的夜色中,风声潇潇,百树同吟。

    桑槿一边哭,一边急切地往前奔跑,一边心底暗自祈祷:阿羽,你一定要撑住!

    往日极度怕黑的她,完全没有掌灯,没有举火把,她凭借着一股子意念,穿越过重重的野山和暗黑来到傅珹歌居住的洞府。

    “阿珹!阿珹!”

    她的声音在整个山谷回响,可无论她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于是,她踏进洞府之中,在黑暗里到处寻找傅珹歌的身影。如今阿鸢生死存亡,除了他,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求谁,才能将她从县衙的斩刀下救出。

    洞府里空空如也,洞外也不见人影。桑槿急的大哭:“阿珹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

    她找遍了附近可能的地方,找遍了清沅江畔,没有人,哪里都没有人。

    最后,她无力地瘫坐在江边,迎着江风哭泣。

    “为什么?为什么?阿鸢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阿珹,你到底在哪里?!”

    桑槿坐在地上哭了半天,想了半天,阿珹现在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可阿鸢在牢房里可一刻都不会好过。她要想办法,她得找人去救她啊!

    这时,她突然想到曾经桑梓给她提过的那个桑州知府的表哥,如果这个时候去求她,让她出面帮忙找他,是不是就可以替阿鸢平反了?

    思及此,她连忙擦干泪花,起身去傅珹歌的洞府中,用他留在洞里的剑在洞壁上给他刻下“阿羽被县衙抓走了”几个大字后,便匆匆离开。

    幸亏自己平日里勤学上进,跟着阿鸢学习了不少字。没想到,这么快派上了用场。以后,等阿鸢平安归来,她一定要多跟她学习,能学什么学什么,学到手都是自己的,以后终归有能用的一天。

    而现在,她则一刻不敢耽误,直往桑梓家而去。

    桑梓家处在镇子东头,是有名的富裕人家。桑槿虽然不曾去过,但绕过集市往东穿过两条巷子,就能看到桑梓家的大门。

    可是,当她好不容易敲开门见到了管家,却得知桑梓昨天夜里就连夜出远门了,归期未知。

    桑槿快要绝望了!傅珹歌也好,桑梓也罢,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最有希望的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

    阿鸢,她还能撑得住么?

    桑槿没有办法,她只能冲到县衙,不顾阻拦直言要见桑雪纯。而此时的桑雪纯,正在房间里密会她的情郎。

    一听桑槿求见,她斐然不悦,在床帏中挣脱开情郎的手,探出头对门外的衙役喊道:“白养你们了不成?有人闯县衙,直接拉去关起来便是!不知道我身体不适?再来打扰,连同你们一块儿关!”

    门口衙役一听,赶忙起身,按照桑雪纯的吩咐,在桑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将她双手擒住,扭送到了牢房中。

    牢门一关,桑槿又急又气,一边踹着牢房的铁栅栏,一边痛斥着桑雪纯。

    “狐狸精!狼心狗肺!仗势欺人!有权有势就能不顾王法,随意冤枉好人?就能随意乱扣脏帽,让清白人蒙冤?你们这群贪赃枉法,人面兽心的狗官!!!”

    桑槿骂了好一会儿,骂的狱卒都有些听不下去了,隔着铁栅栏呵斥了她一句,“闭上你的嘴!否则,让你跟隔壁犯人一样,大刑伺候!”

    隔壁犯人?

    桑槿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妙的感觉升起。她缓缓转过头,朝着狱卒说的隔壁方向望过去。

    只见枯草撒满地,光线尤不明的牢房中,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那人奄奄一息,浑身哆嗦着,已经没有可以撑起身子来的力气。

    桑槿一步步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趴在栅栏边凝眉看了良久,最后,她看到前些时日,因自己调皮给阿鸢偷偷画在手腕处的那只小鸟。

    她是……她是……

    桑槿泪眼瞬间模糊,她颤抖着双唇,手用力伸到隔壁牢房中想要去抓住阿鸢,可是,哪怕近在眼前,她依旧触及不到她。

    看着她被折磨得连她都已经不认得了,桑槿的心如同被刀凌迟一般,那种痛连绵不绝,让她几近窒息。

    最后,她强忍了几次心底涌出的酸楚,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阿羽……”

    千凌鸢迷糊当中听到了桑槿的呼唤,但她睁不开眼睛,也挪不动身子。她只能用力抽动自己的指尖,让自己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回应着桑槿,希望她不要太担心太难过。

    看着昨日才好好对着自己微笑的阿鸢,已经成为了眼前这副模样,桑槿再也忍不住。

    她转身奔到那狱卒跟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祈求道:“狱卒大哥,我求你,把我和阿羽关在一起!求你!”

    此时,她唯一想求,也是唯一能求的,也不过如此!

    狱卒望之恻隐心动,眉头皱了皱,便走过去和牢头商量。不多时,她如愿地被关到了阿鸢那边。

    桑槿奔过去,抱起已经奄奄一息的阿鸢,哭得说不出话来。她紧紧握着阿鸢冰凉的手,嘶哑着声音说道:“阿羽,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画了押,认了罪,阿鸢杀害县令等四人的罪名算是板上钉了钉。桑雪纯害怕夜长梦多也不想多等,直接将“秋后问斩”改为了“择日问斩”。

    而桑槿也因为包庇罪犯,乱闯县衙,身陷囹圄。

    很快到了行刑的那天,千凌鸢几乎是被拖到了刑场,被两名狱卒夹在了闸刀之下。

    就在行刑前夕,原本晴朗的天空忽而乌云密布,若能摧城。不多时,密密麻麻的冰雹像漫天落石,砸在了刑场周围,噼噼啪啪,将看热闹的百姓们吓得四处逃散。

    “快跑啊,下冰雹了!”

    “四月冰雹,六月飞雪,这是有冤情哪!!”

    桑雪纯在旁边看的很急,直接命令道:“不要管,继续行刑!”

    刽子手看了眼天空,害怕地哆嗦着,却不敢违抗县令夫人的命令,只得手起……刀落……

    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却传来嗒嗒的马蹄声,以及一人奋力的呼喊。

    “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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