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归路中

    还好桑州不算遥远,路途也并不漫长。

    三人跳上马车时的兴奋溢于言表,透过掀开的车帷,将胳膊搭在车窗处,朝后方送行的桑子渊不断挥手告别。

    因为谁也料不准哪天就会有机会再见,这一次,她们都没有太感伤。

    桑子渊静默看着,浓浓剑眉紧攒,唇角微微勾勒,却并不是欢喜之色。

    半晌后,他才迟钝地举起手,象征性地、极度缓慢呆滞地摇了摇。

    马车行进了不知多远,三人这才各怀不同面色缩回到马车里。

    阿鸢拿出桑子渊送的翡翠簪子看了又看,随着车身的摇晃思绪飘远,回过神来之时,又将其放回了衣袖中。

    “阿芊,为何不戴起来?”

    桑梓面露不解,桑槿却是心如明镜。

    “好的东西不一定要展露给大家看,越是珍贵,越是应该自己留起来好生珍藏不是么?”

    桑梓听完,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可不管,东西好就得大方展示出来……”说话间,她已然将一块翡翠琉璃玉镯戴在了手腕,垂眸细细端详。

    虽然跟自己家那些成堆的首饰相比,这个玉镯也没多少特别,但好歹是桑子渊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对,从小到大的第一个!

    她嫣然的笑容逐渐湮没,脸颊渐渐升起惑色。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大礼,究竟是沾了哪个姑娘的福。

    老檀在外面唱着小调赶着车,跟着主人们出了一趟远差,连他都变得有些归心似箭。

    出门前,他曾答应过自己家十岁不到的小孙女,归来之日要给她买一个木马。

    因为有这样一个信念,即便年近七旬还在辛苦赶马,老檀也并没有觉得日子劳苦,只要想到能用赚来的银两逗乐小辈,他苍老的脸上笑容便从未停止。

    “嚓”!

    突然间,马车外传来一声异常响动,接着便听到有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

    马车从疾驰中骤停下来,原本平稳的车厢内一阵颠簸,三人摇摇晃晃,往各自身上撞了一番。

    等一切静止下来,桑梓才冒着胆子猫身走到车帷处,伸手猛然一掀,眼前的场景令几人不禁惊诧失声!

    刚刚还一脸干劲奋力挥动马鞭的老檀,此刻已然不见,一只箭插在左方木车厢上,还在滴着猩红鲜血。

    桑梓预感不妙,欲走出马车查看情况,却被阿鸢赶忙拉住手臂,一个噤声的动作,旋即摇了摇头。

    她心存着疑虑缓缓坐回车厢里,手慢慢从车帷处放下。从那支箭来看,老檀多半是遭遇了不测。

    周围暂时没有动静,阿鸢谨慎地拉开窗口帷布往外看了看,周遭寂静,远处的山林草野却有乱风吹动。而此时,老檀的身子正蜷缩着,躺在不远处的狗尾巴草丛中。

    “我们,多半是遇到山匪了!”阿鸢道。

    “山匪?”桑槿吃惊大呼,刹那间又意识到自己声音过高,忙低头噤声。

    桑梓小声问阿鸢:“咱们怎么办?”

    阿鸢捏了捏袖口里的翡翠玉簪,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四百两能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桑梓也低头看了眼手上的手镯,再三思索后用力摇了摇头:“不行,这个绝对不能给他们!”

    桑槿拉过她的手臂小声道:“阿梓,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了还会再有的。外面的,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啊!”

    阿鸢也用眼神劝着桑梓,两人目光无声中拉扯着。

    群马“嗒嗒”的蹄声渐近,一群山匪说来便来。领头两人中,有一个恰是前日晚在桑州街头跟踪她们的那人。

    山匪持刀的持刀,举弓的举弓,团团将马车包围了起来。

    带头者恭敬对旁边马背上一个长了胡须的男子笑道:“二当家的,这群娘们儿可是腰缠万贯,我昨日亲眼见到她们在桑州如意坊挥金如土。如今正好她们势单力薄,兄弟们正好可以捞一票大的。”

    大胡子满意地摸着自己的胡须大声道:“郑二刀,算你这回立了大功。等大当家回来,我必定会在他面前替你美言。”

    说完话,他也没管郑二刀了,直接下马走向阿鸢等人的马车。

    娘们儿?还是有钱的娘们儿!

    打家劫舍之时,他们倒是见过不少妙龄少女,可“只准劫财,不准劫色;只准劫富,不准劫贫。”向来是荡齐寨的死规矩,又碍于老大的威严,便没有谁敢做什么出格之事。

    这一回,大胡子倒是想看看,那些传说中的桑州富婆们究竟长成了什么模样?

    车帷被拉开,阿鸢三人稳坐在车厢内,虽然心中紧张地无以复加,面色却丝毫不显惧怕。

    大胡子来回盯着她们,愣怔了足足一刻钟,掀着车帷的手竟然也未觉得酸痛。

    良久后,看着这安静地出奇地一幕,正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郑二刀,已经默默吃下了大胡子转身扇过来的两个巴掌和一记飞毛腿。

    “狗东西,这哪是什么娘们儿,这分明就是仙女!仙女!”

    与此同时,车厢中“仙女”之一的桑梓,正毅然勇敢地护在阿鸢和桑槿身前,面无惧色地喝道:“尔等宵小山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也敢半路打劫杀人,你们就不怕官府荡平你们的贼窝么?”

    大胡子闻言,却不屑转身冷笑起来。

    “官府?荡平我们?”

    他吊儿郎当地走近马车问道:“你可知为何我们山寨要叫荡齐寨?”

    见桑梓白了他一眼,连头都懒得摇,一脸皆是不屑和轻蔑,他又大声自我解释道:“荡平齐国!我们老大连齐国都敢打,还怕你们小小的西蜀官府不成?

    哦对了,你们那个知府叫什么来着?桑……对,桑子渊!他不就是个风都能吹倒的柔弱书生么?你想去报官,我倒是可以满足你。正好我们山寨最近缺武器,他也可以给我们送一批来!”

    桑梓哪里能容许别人这么贬低桑子渊,正欲上前,却又一次被阿鸢拉住。

    面对这群没任何文化,只懂得使用蛮力打家劫舍之人,何必要浪费口舌。

    阿鸢撇开桑梓,反将她护到身后,自己则同样无惧地走出了马车。

    大胡子见状,也不由地一惊,周围的山匪都各自做好了备战状,却见阿鸢弱弱开口问:“这位大哥,我们姐妹三人赴桑州探亲返家途径此地,若是有得罪之处,还望多海涵。”

    她从袖口掏出自己的钱袋交给了大胡子,“我们几人都是农家种桑女,身上钱财也不多,都给你们,只要各位大哥行个方便,放了我们姐妹几人。日后,若有需要,定会报答你们的大恩。”

    大胡子先是一惊,接而面色故作冰冷地接过钱袋看了看,笑意匪浅。就这么些碎银子,怎能劳烦他们山寨兴师动众?

    他显然是不满意的。

    郑二刀看了一眼阿鸢手里的碎银子,激动地喊道:“她没有说实话!你们那些之前的宝贝呢?”。

    阿鸢看了眼郑二刀,眉头紧锁:她们在桑州就已经被跟踪了?!

    看着几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厌倦了光棍日子的大胡子早就把什么寨规,什么大当家抛之脑后,刚刚只打劫,不绑人的想法也被推翻了。

    “既然她们不肯留下买路财,兄弟们,那便只能请几位小姐去我们山寨做做客了!”

    “等等!”

    阿鸢紧蹙着眉头,从自己袖口拿出那枚玉簪,咬了咬牙正要递给大胡子,却不料他当即摆了摆手,叹了口气。

    “诶!不必了!刚刚你们明明有机会却没有珍惜,现在,我不想给你们机会了!簪子留着吧,以后当了压寨夫人,总能戴戴!”

    大胡子说完跃马离去,哈哈的笑声响彻了整片山野。郑二刀负责断后,将三人眼睛用黑布遮挡起来,驱了马车往山寨里赶去。

    车里,桑槿撇着嘴无限自责:“早知道,我就不贪心去买什么珠宝首饰了。没想到一时贪财,最后竟然连命都能搭进去!”

    阿鸢轻抚着她的肩安慰道:“阿槿,不用担心。只要没到最后一刻,总能有一线转圜余地。”

    “对啊!”桑梓也道:“我表哥也是一片好心,谁知道这里的山匪这么贼,竟然从前两天就开始跟踪我们了。不过阿芊,我们现在三人都已经落入山匪的手里,老檀也出了事,咱们怕是只能想办法自救了!”

    阿鸢点点头:“我和你的想法一致!只是,当前我们必须要冷静,对于那群山匪也要配合。等找到合适的时机,我们再见机行事!”

    马车逐渐消失在泥土山路间,风也渐渐停下。

    齐膝高的马尾草丛里,老檀用力睁了睁双眼,一片模糊中捂着吃痛的右胸,不让鲜血往外直冒。

    他吃力抬头,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影,一股强烈的信念支撑着他强忍着剧痛,好不容易从地上站了起来……

    桑坪村。

    傅珹歌正一边劈柴,一边看着蜷缩着身子熟睡至打鼾的大黄笑出了声。村长却在此时火急火燎赶来,垫着脚在柴扉门口大声呼喊着阿鸢的名字。

    “羽芊姑娘,桑槿姑娘……”

    傅珹歌闻声放下斧头,慢慢走到门口开门将村长迎了进来。他秉持着恭敬,低顺眉眼问:“老村长找阿芊和桑槿,有何要事?”

    老村长拍着大腿急的要哭:“啊呀,不好了呀,不好了呀!前些天我们放进池子里的鱼苗,都死了!村民们急的团团转,都催我赶紧找羽芊姑娘拿个主意。”

    傅珹歌眉头一皱:“可是,老村长,阿芊她们去了桑州,还不知何时能回。”

    “这……这怎么还去了桑州,这、这、这……”老村长手足无措,记得低着头在原地来回踱步。

    倏而,傅珹歌嘴角又漾起一抹浅笑温声道:“村长莫急,在下平日里不仅酷爱钓鱼,也热衷养鱼。不妨让我去看看,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

    村长一听,当即喜笑颜开,上前拉起傅珹歌的手臂便道:“那再好不过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言及此,傅珹歌已经被村长拉出了门,稍稍转身带上柴扉之后,便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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