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德九年,六月中旬。

    高墙大院,红砖青瓦,一支树花探出头来。知了声闹,即使吹拂来的薄风,也消不散这炎热。

    院中树下凉亭中,闫姝朱唇噙着冰碗葡萄,红润染却光泽,半倚栏杆,正愣神听丫鬟讲昨儿在集上瞧见的热闹,她明媚标志的鹅蛋脸上,双眸有神的看着对面粉衣小丫鬟。

    一时间,听到出彩之处,下意识将整颗葡萄吞下,囫囵而过的哽咽感受,使得她喉间发出一声呜咽。

    待人反应过来,顿时剧烈咳嗽起来。一旁绘声绘色的丫鬟察觉不对劲儿,赶忙上前拍打闫姝背部,直到那颗罪魁祸首成功吐出来,两人才得以解除危机。

    恰在两人一阵唏嘘之际,门外传来一阵笃笃敲门,伴随女声响起:“三小姐,老夫人今儿又差人送来补气养神的凝神汤,不知三小姐昨夜可还梦魇。”

    话音方落,闫姝便见那推门而入的嬷嬷,可不正是祖母身旁的张姓主事嬷嬷,她身后还跟着两位提着食盒的绿衣丫鬟,

    见此情形,闫姝连忙抽回搀扶丫鬟的手,举态恭敬,对那张嬷嬷行礼“嬷嬷安康,未曾梦魇,劳烦你今日多走一趟。”

    这张嬷嬷是老夫人带到闫家的贴身丫鬟,从小也是看着她长大,算得上半个长辈,自然能受得起小辈的请安礼。

    得此回应,张嬷嬷笑意未落,招呼着身后的绿衣丫鬟将食盒摆上,转而又道:“倒是累不着,左右不过多走几步路罢了,只要三小姐赶紧养回来,比什么都要紧,老夫人还盼着姑娘给她讲学堂上的趣事儿呢。”

    听闻此话,闫姝笑容淡了几分,这才晓得嬷嬷哪儿是来送膳食的,分明是来试探她好没好,好了赶紧给送学堂去。

    闫家自家本就设有学堂,不过今年闫家出了个探花郎,加上闫家世代为文官,闫姝父亲在朝中任职正三品侍郎,眼看势头正盛,闫家未来可盼。

    只是不知是谁传出闫家学堂之事,惹来好多高官,纷纷将自家子女往闫家送来,望着明年的春闱之时,家中能出一个状元郎。

    此事可大可小,但在闫家却翻了天,她那位祖母因得此事,深觉本家需做个表率,特意允许闫家子女均可入学堂学习,往年家中未出阁的姑娘家,府中会请来女夫子教导方可,而当朝天子也特别关注此事,开辟男女可同席而学的先例。

    此法好也不好,对闫姝委实是一种磨难,这便意味着她要早起随兄长一起,每天寅时三刻便要起,属实让人无福消受。

    思及至此,闫姝讪讪而笑,“张嬷嬷说笑了,我这身体尚未好利索,再说,还有我那机灵可人的小表妹,她爱去祖母身边伺候,她那张巧嘴呀,便是没人比她会哄得人开心。”

    此话不假,饶是上辈子的闫姝,也被这位表妹巧舌如簧,忽悠的团团转。

    张嬷嬷失笑连连,看着她道:“三姑娘突然说起此话,可不是要伤了老夫人的心,您才是闫家嫡系子孙,旁人在如何,也万万不能盖过姑娘的势头,老夫人心中明了,且宽心吧,明日如常上早课即是。”

    闫姝张了张嘴巴,支吾片刻,只得回了句:“多谢嬷嬷告知。”看来这明日的早课是逃不掉了。

    送离了张嬷嬷,闫姝身边的贴身丫鬟上前一步将人扶着,“小姐当心。”

    她长叹了一声,拉住丫鬟的手,知道自己的悠闲日子到头了。“意欢,把东西收拾好,回去吧。”

    闫姝不想去学堂,倒不是单纯因为不想早起,更是不想见到那个人。

    她的表妹戚安安。

    戚安安是她姨母之女。是她母亲的孪生姐妹,因生育难产而亡,戚府又娶新妇续弦,闫母怕妹妹之女受到欺辱,故而将人接到身边抚养,悉心照料多年。

    而今时间一晃而过十几年,闫家上下早就在闫母的把持下,把此女当做嫡系子女一般看待,衣食住行上的待遇与自己并无二致。

    甚至隐隐约约,有盖过她这个嫡女风头的迹象。

    闫姝心大,上辈子在闫母的教导下不争不抢,并不觉得表妹受到的待遇比自己好,有什么错,更是待人如同亲生妹妹。

    又因两人相貌又些许相似,一惯被不熟练之人认错。而今反过来想想,那场夺了她性命的宴席上,且不说是因为表妹的丫鬟将酒水撒了她满身,她才不得不去换了身与戚安安相似的衣服。

    况且,当时现场混乱,她还没有从上一刻的欢声笑语中回神,下一刹那,便被戚安安拽拉到她身前挡刀。

    一朝一夕之间,她闫姝得上天眷恋,好运的回到事发半年前,回来五日,除去第一日高温不散,梦魇不断,这几日已经有所好转。

    只是仍有一件事情掩藏在心底,使她自始至终耿耿于怀。

    那戚安安,为何一心一意要置于她于死地,两人是从小生活到大的姐妹,平素连拌嘴都鲜少有,无仇无怨,何谈有一定要她死的念头呢?

    可她却也不会再次天真的相信,戚安安当时是无心之举,明明她身边有个距离更近的丫鬟,为何偏偏要舍近求远。

    闫姝微微垂眸,陷入思绪中,种种迹象表明,表妹绝大可能是有意为之。

    意识到这一点的闫姝,只觉这如噩梦的冷意蔓延全身,直到残留在她心底,才不得不迫使自己面对真相。

    闫姝惯不会用恶意去揣度别人,而今也要不得不面对事实。她那位娇滴滴的,平素像只小白兔似的小表妹,早就对她心怀不满。

    小姐自从张嬷嬷走后,便露出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意欢只以为是小姐不愿意早起,不免细心宽慰道:“小姐可是在担忧明日早课,按着奴婢的想法,去了不见是坏事儿呀,想来还有各家公子小姐,此番定能交到不少友人,也省得小姐天天闷在屋子。”

    事情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于戚安安有什么害人的心思,时间还有半年之久,有足够时间让她发现蛛丝马迹,只要能够提前预防,她就一定可以避开。

    丫鬟说的也不完全是错,上辈子她一心只想着逃课玩闹,倒是从来没有认真学习过,反而是那戚安安表妹,次次在课上大放异彩,与各家大族的小姐打成一片。

    重来一辈子,总不至于连个她都比不过去吧。

    闫姝暗暗下定决心,不止要找到戚安安杀害自己的起因,还要将这个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丫头踩在脚底。

    想法说来就来,闫姝挥挥手,让丫鬟们先将那些课本收拾妥帖,“意欢说的对,既然明日要去学堂,先把东西都收拾好,省得事到关头临阵磨枪。”

    翌日,闫姝一早赶去学堂,因着当朝天子的干系,也是变相支持教学的缘故,学堂设置较大,闫府特别分出一个大院子供夫子教学。

    而且虽然男女均可入府听学,总归是男女有别,即使天子允许,夫子却不能不顾,自古男女七岁不能同席的教诲,又不能抗旨不尊,故而折中,选了个两全之法,设置不同教学之处。

    院落之大,分为东西两厅,东厅均为男子授业解惑之地。

    反观闫姝,正赶往西厅,她一进门,甫一看到内里俨然已经坐着一个人,正是她那好表妹,戚安安.

    她呼吸一窒,顿住在原地,丫鬟不明所以,跟着停下步伐。

    小表妹满眼欣喜看过来,“姝姐姐,你总算回来学堂了,身子可好利索了?”

    落入眼帘的那张脸,闫姝再熟悉不过,不但脸型像极了自己,嘴巴,挺翘的鼻子,都好像如出一辙。

    这也可能是因为双方母亲是孪生姐妹的缘故,两人极大的相似度,唯有一处有所不同。

    小表妹生了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微微拉长的眼尾,徒使得人温柔动人。

    又瞧闫姝,杏眼微显圆润,反而没有那般出彩。

    闫姝见到人,一怔愣。虽然昨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如今倒是真见了人,她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当时想的那么透彻,她,还是会恨,会惧怕...

    她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喊出声。

    果然,她没有办法去真正面对这个人。攥紧的手,在掌心留下深浅不一的月牙痕迹。

    闫姝生怕自己会上前一把揪住人,好好质问戚安安,当时为何那么做,推她出去挡剑,没有一点犹豫,迟疑。

    杏眼中的眸光黯淡,她死死盯住此人,明知道,眼前人,非那个将她推向死亡的戚安安,可怎会不恨呢?

    又该如何不恨?

    可闫姝深知,自己不能那么做。

    她若下手,置母亲于何地?置闫家于何地?

    外界会说,这闫家连个孤女都容不下,嫡系子女满腹猜忌,做事狠辣。

    莫要说父兄的好前程,怕不是整个闫家都要被京城耻笑。

    西厅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东侧高墙上,照亮一抹晨光,渐渐映在戚安安疑惑,又带着些许担忧的脸庞上。

    闫姝焕然一笑,摒弃隐晦恶意,终于学会掩盖情绪:“好些了,安安表妹挂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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