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狂野之上，缓慢的移动着两匹骏马，马背上驮着两个的小点，一黑一白。
小点吐出的白气断断续续，像腾腾冒气的两个小包子在冰天雪地里瞎溜达。
可爱中透着一种相依为命的孤单。
走到一处干涸的河道时，白点儿忽然歪了一下，滚下马背跌坐到地上。
“莲莲！”商神佑见状忙飞身下马，甩下肩上的包袱忙去拉她。
真是天地纷纷白，一片白亮，眼睛却看不太清。
莲佛惜无奈地抬眼看他一眼后不好意思地摇头，笑着伸手去让他拉起自己。
“算了，没有多远了，走路吧。我牵着你走吧，这样走得稳些。”商神佑握紧她的手掌。
莲佛惜心头一动，笑着揉揉眼睛后点点头。
天还没完全亮，但漫山遍野的白雪让大地一片清明。飘雪已停止但寒风凌冽在耳边呼啸，天地间一双人牵着两匹马，踩着绵厚松软的雪被上留下一串相伴的脚印。
“冷吗？”商神佑牵着她小心地为她探路。
“不冷，你呢？”莲佛惜默默抬眸看他。
“还好。”
两人继续往远处走去，雪花被碾压的碎响此起彼伏。
“阿佑。”莲佛惜忽然停下脚步，“我有些累了，可以停一停吗？”
“当然，是我太心急。”商神佑露出难为情的模样，“他们没那么快追来的，歇一歇吧。”
于是两人找了块合适的石头抹掉上面的雪，用商神佑的刀垫着坐下来。
莲佛惜打量了一下四周，又揉了揉眼睛，嘴角扯出一抹笑后说道：“今日也算仿着那些公子贵人们夜间出门观雪的样子，附庸风雅了一番。”
“你这不算附庸风雅，嗯……”商神佑略加思索，笑着逗她“倒该算是仿效卓文君。”
“没有关系吗？”莲佛惜不接话，反问道。
“嗯？什么？”
“因为我，你舍弃了你的财富地位，甚至违背了你的宗族和君主，或许，还会连累到一些……”
莲佛惜脸上的笑意满满淡去，忽然脸颊的软肉被商神佑轻轻钳住。
“嗯！”
莲佛惜微微皱眉地抬眼看他，商神佑这才松开她来，顺势扶着她的肩头，柔声道：“没有关系，通通都没有关系。商神佑对天发誓，我心如磐石，天地可鉴，绝无转移。”
商神佑坚定地看着她，随机又目光柔软下来，抬手捧着她的脸笑道：“你别总把担子往你身上揽，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而且是我将你拐跑的，怎么赖也赖不到你身上不是？”
莲佛惜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嘴角牵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轻轻抬手覆住他的手背。
天地悠悠，寒风朔朔，一片轻泛波澜的河面上漂泊着孤舟一点。
天已经蒙蒙发亮，莲佛惜靠在商神佑的怀里缓缓睁开眼，问道：“我们要到了吗？”
“还没有，但快了。”商神佑揉揉她的手掌心，“怎么这么快就醒了？还不困？”
莲佛惜回握住他，缓缓摇头：“我根本睡不着，你和我说会儿话吧，我想听你的声音。”
商神佑用下巴蹭蹭她的发顶，微笑着答道：“好，那……我和你说说我们后面去哪儿，好吗？”
“嗯。”
“你不是爱花吗？我老早就让人在边南买下了一座小山丘，那山上有花有草，有溪流。边南气候宜人，四季如春，最是适合花木生长。我还让人建了处小院子，和你的种桃小院别无二致，省得你太想家。还有啊……”
商神佑娓娓道来，似乎已经看到了那脑海中勾勒了无数次的未来，他神情温柔，嘴角上扬着，没发现莲佛惜慢慢泛红的眼眶。
不多时，年迈的掌舵人高声喊道：“湘早湾码头到了！诸位注意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下船咯！”
“我们到了！再骑马走两天的官道，坐船走三天的水路，就能到了边南了。“
商神佑缓缓站起来走到船边看去，没想到这般顺利，有些兴奋地说道：“等到了那儿，我们在想办法治好你的病，那是蛊毒萌生之地，一定能寻到别的解救之法，然后我就天天陪你栽花，看花，好不好？”
莲佛惜长吐一口白气后缓缓起身走到他身旁，拉着他的手让他望着自己，随后抬手抚上他的侧脸。
看着商神佑往她的掌心蹭了蹭，她颤着眼睑缓缓道：“可是阿佑，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看花了。”
她话音刚落，眸中的热泪便滚落下来，消失在衣襟的绣花中。
商神佑闻言即刻慌了神，走到船头看去，一眼瞧见正带着人等在岸边的李泰然和他的几个手下。
商神佑慌忙抓住走到自己身旁的莲佛惜抓的手，话还未问出口，忽的瞳孔一缩，只觉手心一下轻微的刺痛后便是心头万念俱灰。
几乎在一瞬间，他明白了这是莲佛惜最后的选择。
针上的药不多，莲佛惜怕伤着他，也只是轻刺一下，但那药劲儿仍大，商神佑很快双腿发软跪了下去。
莲佛惜急忙去搀扶着他，将他靠放在船的护板旁。
她不敢直视商神佑愕然的目光，只是给出自己的手帕替他擦去正冒出血珠的针孔。
“为，什么？”商神佑蹙着眉，心痛万分地问她。
莲佛惜停顿片刻，眼泪滴到了他的手心，但她急忙擦干净，狠心道：“你与我不同，你的出生决定了你不能自私，而我恰巧也也做不到。如果这份感情牵连了太多无辜之人的幸福，那便不该强求。更何况我不过是个命不久矣的人，能不能活还……”
“莲佛惜。”商神佑喊她的名字，吐出一阵长长的叹息。
莲佛惜胡乱擦拭着他的掌心，执拗地继续说道：“我错了，像我这样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就不该有太多奢求。或许最初我就该坚持和你的距离，也就不会让你陷入如今的境地。”
她埋头擦拭他手心的血渍，但血珠未被擦净，反倒让他的手心染上一层薄薄的猩红，有水滴砸到了他的掌纹上。
莲佛惜错愕地抬眼，只见商神佑眨眨眼，又一颗晶莹的泪珠便从他的左眼的下睫毛直直坠落下来，滑到他的下颚线摇摇欲坠。
莲佛惜忙心疼地抬手为他擦去泪水，又垂眸闭眼道：“恨我吧！你应该恨我！”
药力慢慢发作，商神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涣散，像他一点点破碎的心情。
在完全合眼眸的一刻，他能感觉到莲佛惜手心摸着他侧脸时的温度和颤抖，听到她用不舍的声气在他的耳边说道：“阿佑，回家吧！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也请，忘了我。”
可家能回去吗？忘又如何能忘？
船支泊岸，李泰然率先登船跑到她们的面前半蹲下来，他和莲佛惜面对面对视一眼后，朝跟来的影卫招了下手，让他们将商神佑带走。
莲佛惜起身退开，目光却仍就依依不舍地望着商神佑，一直跟着岸边，但未下船。
李泰然走到她身边，轻轻问道：“不后悔吗？”
莲佛惜没有回答，因为她也没有答案。
“主子醒过来也不知会怎样？”李泰然缓缓叹了口气，“大概是会难过到发疯的地步吧。”
莲佛惜扭脸看他，淡然道：“多谢你。”
李泰然神情微愣，忙道：“是我要谢你！你做的是对的，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你保重！”
他说完扭脸看她，见她的眼眸黯淡没有光泽，脸色苍白又裹着一身雪白的锦帽貂裘，在瑟瑟寒风中像片单薄的飞雪。
终是不忍。
“嗯。”莲佛惜抿嘴一笑，“保重。”
李泰然抱拳行一礼，后退两步便转身跳下船上岸，随后与一登船的男子擦肩而过。
他扭脸瞥了一眼后又自顾自的去守商神佑去了。
登船的男子快步走到莲佛惜面前后停下，顺着她目光远眺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忍道：“别看了，河风冷寒，别再着了凉。”
他握住莲佛惜的手臂，却被莲佛惜抬手摁住，只见莲佛惜眼中滑下两行热泪，神色悲戚地说道：“岚夜，我看不见了。”
岚夜闻声，整个心都跌进了冰窟在闷闷地下沉。
商神佑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安置一处陌生的房间。
他猛地挣扎起来，一脚踢开被子转身下床，鞋也不穿的急匆匆往房外走了两步，便被守在屋外的李泰然拦住了去路。
一旁的萧瑜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插话。
“滚开！”商神佑视若无睹的命令道。
“卑职恕难从命！”李泰然微微颔首。
话音刚落便被商神佑一脚蹬开滚了几步远，但他锲而不舍地爬起身又滑跪阻拦到商神佑的面前。
又是一脚，他再次被掀翻在地，霜雪和泥污混杂沾染在他的衣服和侧脸上，但他仍旧执拗又狼狈地爬过来，这次选择抱住他的大腿。
“走开！”商神佑愤怒的要甩开他，但无济于事。
萧瑜哪里见过商神佑这般怒不可遏的模样，心里又慌又怕。但商神佑的脚力几乎是常人的两倍，萧瑜见他这两脚让李泰然嘴角在微微渗血，便忙冲喊着过去，也跪下来抱住商神佑的大腿。
“主子！别再打了！”
“你们都给我走开！别拦我！我要去找她！”
萧瑜怒吼道：“您别白费力气了！莲姐姐已经离开快一天了。”
“走开！”商神佑充耳不闻，“我自有打算！”
“你找不到她！”萧瑜又道：“您应该明白！”
商神佑一下子僵住，袜子早已被雪水打湿，竟现在才觉得冷得彻骨。
“这是她的选择！她不想你变得自私自利，更不想让无辜的人沾惹是非，这样的幸福太沉重，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泰然大哥带你回来也是受她所托，你此刻的做法太过分！太任性！太自私了！”
“萧瑜！”李泰然呵斥道。
过分吗？任性吗？自私吗？他从小大的就任性了这么一回，凭什么？
商神佑慢慢红了眼眶，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来，喃喃自语道：“呵呵呵，你们就骗我吧。”
良久后，又眼神冷漠地咬牙道：“都骗我！”
李泰然见商神佑冷静下来了，松开他往后退了退，并膝跪下叩首道：“今日宫中来了旨意，突然召见不知所谓何事，还请主子快些准备进宫面圣，否则事情败露，陛下怪罪下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商神佑心下疑惑道：“皇帝怎会无端端要召见我？还偏巧是在这个时候？”
不想齐韩从院外跑进来，只见他面露难色道：“主子，有信传来，二姑爷那边出事了！”
商神佑呼吸一滞，容不得多想，忙道：“换装备马！即刻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