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味。”

    “老奴在。”原本浅坐在下首的、圆圆的、年岁不小的胖子闻言慌忙离了座位、灵活地闪身来到说话人的身边，高大的身躯一方面因为体形，另一方面因为垂首弓腰，显得极其滑稽，仿佛一口成了精的、自坯胎时就因某种原因而变形的水缸。

    “回去坐下！”虽说并未停止手上的动作，从语气中已明显能听得出不耐烦的腔调，“不是给你说过了么，随意一点。”

    “是！皇上。”被叫做尹味的、变形了的、水缸般的老胖子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惶恐地返身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尽管中途已经拿眼飞快的确认过包间的门仍旧严严地关着，只坐了三分之一椅面的他还是犹如坐在了钉尖上一般。

    “成师傅和这个‘聚德苑’的严溯是老相识还是怎么回事，这一点儿查出来没？”貌似富贾商旅的中年男人咀嚼吞咽的间隙冷不丁又蹦出了一句话，只是没有抬头。

    “回皇上，”尹味将要站起的身躯仿佛受到了打压，中途不自觉地改变了“初衷”，而他的头却“不愿配合”，在嘴巴恭敬地吐出这三个字后仍牢牢地悬在高处，这就使得原本白胖的脖子被拉扯得细了一圈。他万万没有想到就算如此也不能使对面男人满意，那男人虽说只是不易觉察的略微一皱眉，就已使他那变形了的脖子象被作用了外力、然后又被突然撤去了力源、韧性极强的皮筋一样猛的一收缩，脑袋已被强行拉回到衣领之上。很显然，这霸道的、不民主的行径并不能使脑袋“心悦诚服”，头颅上的器官立马动作起来，原本长相不错的五官因为争先恐后的作出献媚的表情，致使多肉的脸蛋立即扭曲起来。

    “这一点老奴已着人在查，……只是……只是还没有反馈回来有用的线索。不过，老奴今儿早亲自走访了经常‘在他俩碰面那地儿’溜早的老头、老太太们。之前没人见过成先生在那儿出现过，更别说和严老掌柜会面。在他们的眼里，严老掌柜对于成先生是抵触的，也就是说，他俩的见面不但没有丝毫的‘他乡遇故知’的惊喜，相反，对于和成先生的相遇，严老掌柜更多表现出来的是惊恐。老奴想，是不是成先生之前在严老掌柜那里取过黄白之物，这次属于不巧相遇并被认出而发生的小插曲……”

    “你推测的这种情况应该占很大的可能性。不过，他俩相识的根源一定要挖出来，这样我们才能安心。”

    “老奴明白，皇上。老奴一定尽快挖出真相。”尹味圆圆的脑袋因为狠命的连连地点，上面的肉跟着朴簌簌地颤动，就象是调皮的孩子用力拍打了一盆颤巍巍的凉粉而引起的波动。

    “皇上，这成先生正是象他自己说的那样，先脱离了摄政王，然后才向皇上请辞的，这一点已得到了证实。”因为主子询问的事情没有事实确凿的结论，虽说自己凭借如簧巧舌暂时摆脱了“困境”，尹味的内心还是感觉到缕缕的不安，再加上对面的如虎之人好像一直专注于面前的美食，其内心的真实想法反而无处揣摩，只有专拣“好听”的说，“他向摄政王提出的离开理由也和自己汇报的相符，确系‘有负王爷所托，无颜再在府内存留’……”

    偷眼看到面前之人仍旧有滋有味地沉浸在色、香、味俱佳的美食诱惑之中，尹味原本紧张的心情略微平复了些。多年的、游走于各种行色人等之间的经验告诉他，此种情况下继续这种有凭有据的话题即便不能让主子十分满意，但也不至于引燃主子的不快，故而又小心地开口说道：“皇上，老奴从王府中探听到，摄政王这次的西山之行不比上次，如愿见到了西山真人。王爷上西山的目的果真如皇上所料：十二年前，西山真人的那句‘四王子六到十八岁恐有破身之灾，离府生活方可破解’，使靖安王远离王府十二载。谁料想，摄政王为了将有危我朝安定的异己分子一网打尽，实施……声东击西之计时在混淆视听的环节出了些意外，……导致靖安王在十八岁生日前夕提前回府。这就使得王爷和华妍夫人一直耿耿于怀，故而他们才要上西山去拜访西山真人。上一次去，因为不凑巧，他们没见着这位西山真人，这一次，见是见着了，可由于山路陡峭，华妍夫人又没有和摄政王同去……唉，也着实难为华妍夫人了……”

    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一个津津有味的、旁若无人地享用美食，一个津津有味的、低首轻声细语。就像是，虽然身处同一个空间却隶属于不同维度、没有交集的两个人。

    “皇上，还有一件事，这位西山真人应该是在和摄政王会面后不久就原地飞升了……他的容颜很是安详。……”

    被唤作“皇上”的、富贾商旅打扮的中年男人，终于对名叫尹味的老年胖子的话起了兴趣。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虽说闭起的嘴巴仍在蠕动，不过看得出来他的注意力已从餐桌转移到了胖子身上。

    正绘声绘色说话的胖子很显然没有想到此时会引起主子的注意，竟然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中年男人倒不怪他，只略一思索便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摄政王知不知道真人羽化的事情？”

    “老奴回皇上的话，”不知不觉间尹味又紧张起来，“摄政王从西山回府后，直至昨天傍晚时分的这一段时间里，只在华妍夫人房里说起过‘上西山见真人的事情’，期间并无半点话题提及西山真人的登仙。再者，以摄政王的做派及其与真人的交情，对于故交的驾鹤西去，他是绝对不会置之不理的。由此，老奴……”

    “让他们做事的时候留点心，打听一下摄政王和真人会面的时候有没有谈论过其它什么话题。”所幸，中年男人并没有过多的关心尹味提到的事情，此时的他应该已经吃好，边说边站起身子，“剩下的赏你了。哦，对了，尹味你是高邮地界的人吧？”

    “皇上，劳您记挂着老奴了，老奴正是高邮人氏。”

    “嗯，你快吃吧，甭理会我。”踱步到窗前的中年男人趁势扯把椅子面朝窗户坐了下来。

    “皇上！”看着桌子上、基本上原封未动的三套鸭，尹味又激动起来，“皇上这样对待老奴，让老奴……”涕泪交流的老人离开座位朝背朝自己的中年男人深深地伏下身子。

    “哎，让你吃个饭，你怎么……这样吧，我先出去站站，你吃好了就去这窗前的小湖边找我。”中年男人说着话已来到门边，拉开门闪身出了包间并顺势带上身后的门，紧跟着响起的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融化进不远处响起的叽叽喳喳的鸟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