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酒和尚、“成叔”相对而坐，羽飞下手作陪。
刚才的谈话仿佛耗尽了三人的能量，“成叔”好像睡着了一般，微闭双目、缩首垂肩；药酒和尚虽说对面前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无动于衷，但桌角的那个泥巴封口的小坛子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坛子一看就知是刚从地下起出之物，虽说通体已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但封口的泥胚和坛体还留有深埋地下时所带有的那种独特的潮气。
“我们吃饭吧。”羽飞终于开口说道。
他麻利地剥去封泥，打开坛口，顿时一股酒香飘满小屋。
双眉带彩的老和尚扫了一眼深陷在椅中的“成叔”，虽说没有开口说话，却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羽飞起身往三人面前的碗中各斟了一碗，双手捧起自己面前的酒冲老和尚开口说道：“药酒爷爷，这碗酒算是徒儿为你老接风，我先干为敬。”然后，不待老和尚开口一饮而尽。又自顾斟了一碗，冲椅中的老者点一点头：“ ‘成叔’每日的照顾趁此机会一并谢过，我也敬您一碗。”言毕又咕咚咕咚一气将酒碗喝了个底朝天。不等二人有所反应，他又高高举起第三碗酒：“ ’成叔’、药酒爷爷，这第三碗是我为刚才的失礼向二位长辈道歉。”说完一仰脖，一碗酒又下了肚。
羽飞空腹，哦、不，他带着一肚子情绪连喝了三碗陈年老酒，碗还未放下就已感到一阵眩晕，说话也不那么流利了：“你们怎么还不开始啊，我……我……”他一边说，右手一边比划着，“我的头有些晕，我、我出去清醒一下。”
老和尚看着面前的酒碗，咽了一口唾液，等羽飞刚一出门就开口问道：“含月？谁是含月！不应该是婉儿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成叔”抬眼看了一眼药酒和尚，端起碗来同老和尚面前的酒碗微微碰了一碰、一饮而尽：“不清楚。”一股浓浓的酒香混合着体内的热气喷口而出。……
虽说才申时刚过，由于空气中夹杂着雨雾，天已开始暗了下来。羽飞本来脑中一片混沌，又经三碗酒一调和更觉迷蒙一片，全凭着一股酒气穿行在经灯火渲染后的、浸了水的空气之中。
一阵溜达之后猛一抬头，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城东门处。“刘莽曾说起过，完工时间就在这一两天，索性去他那里看看。”主意打定，全然不顾脚下的湿滑，朝着不远处那片黑漆漆的小李庄疾行而去。
瓶子的修补刚好完工，任凭羽飞如何检看竟然没有发现丝毫被修补的痕迹，禁不住由衷的赞叹。
刘莽的表情自负中透着古怪。不过，正啧啧称奇的羽飞却没有注意到这不协调的细节，他掏光身上的所有后一个劲的表示，改日定会专程送上不菲的报酬。刘莽看他的样子，知道推脱不会起到什么作用，谦让两声也就罢了。之后二人又闲谈几句，羽飞就告辞携瓶而返。
离城还有一箭之地，雨已越下越大，刚才的无声细雨变成了哗哗作响的大雨，不多一会儿地上已是水流成河。
一阵夾裹着雨势的劲风吹来，羽飞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地搂紧双肩，看着雨柱楔进积水中时激起的一个个水泡，羽飞禁不住苦笑一下：这雨怕是要下到半夜也不会停，自己外面的衣服基本已被雨水浇透，里面的衣服也早已被汗水浸湿，这个如风口般的门洞即使是闭了城门，也是无法在此捱到雨停的。既然如此，不如早些回去免受煎熬。主意打定，先验看一番怀中瓶子的安全性，便撒开双腿重新冲进白茫茫的天地间。
推开虚掩的大门，扑面而来的热气不但没有温暖浑身颤抖的身体，却冲击的他头重脚轻，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儿使他栽倒在地。摸索着捱进卧室，便一头扑倒在床上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胧中感觉好多人围在他的旁边，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孩拉着他的手急切地呼唤着他，他感觉自己的眼皮似千斤般沉重，费尽全身的气力也没能睁开。他想要大声的说话，可他的嘴唇或许只是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等他终于清醒过来时，应该正是深夜时分，只是夜色与往常的不同，竟然夹杂着一种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清香，目力所及之处又是那样熟悉而又陌生。
一支昏黄的烛光柔柔的亮着，此时，它好像正为自己那不公平的命运而哭泣：黑暗让世间的一切都酣然入睡，却独留下它孤独地陪伴着这个同样孤单的人，伴随着轻轻的噼噼啪啪的抽噎，一串晶莹的泪珠在摇曳的烛光下顺着它修长的身躯悄然滑落。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忽然发觉床沿上正趴着一个女人，一种久违的、熟悉的气息刺激着他的感官，不觉内心一阵狂喜：“寒月！”。话音才出口，他又是一阵懊恼，不由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头，“这情形再明显不过了，因为长时间的守候，女孩经不住疲惫的侵扰，或许才刚刚睡着，你怎能打扰她呢！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他爱怜地注视着这个刚刚分开就已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忽然，他的头一阵眩晕，探起的上半身不由“咚”的一下砸落回床上。
“羽飞哥！”女孩“唰”地抬起了头，欢快地惊叫一声：“你终于醒了！”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羽飞的脑子猛一机灵。此时，那女孩正好伏过身来，一个圆圆的苹果似的脸蛋儿出现在他的正上方：“叶婉儿？怎么是你！”。
女孩大张着嘴定在那里，一双原本透着欢喜的、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全是疑惑：“不是我还会是谁？”脸颊上的绯红里带有明显的醋意。
“婉儿，我不是这个意思。”羽飞慌忙辩解道，“我的意思是，你，你的身体复原了吗？你是什么时间来的？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简单的问候已令女孩笑逐颜开，那似红又粉的脸蛋儿仿佛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她急忙伸手将他重新“摆正”在床上：“你先躺好，渴不渴，想吃些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哪儿？你又是否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说实话，人家都担心死了，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什么！”叶婉儿的一句话让他吃惊非常。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躺的这间屋子、身上盖的被子、穿的衣服同平常都有一种天壤之别！
“我回家了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刚要张口咬一下自己的手指，叶婉儿急忙抓住他的那只手：“傻瓜，当然不是在做梦！”
这惊喜来的太过突然，羽飞猛的很难适应，心头涌堵的情绪也变得不可言状。他本能的想要抽回自己的那只手，可是胳膊却软绵绵的，好像只是一截被抽去骨骼的肉条。索性便停止挣扎，不去遐想，也不去思考，任由神经末梢向自己传送一波波的、久违的、具有安神作用的女性气息。
门帘一挑，随后男男女女涌进一屋子人。
为首的是个高高的男人，长方脸，身体结实，只是肚腹微微有些发福，两鬓的白发丝毫未能消减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英武之气，他虽步履矫健，眼中却似群星闪耀。他刚要开口说话，紧随其后的一个四旬开外的女人猛地冲出，扑向床头，一双颤抖的手捧起羽飞的脸，哆哆嗦嗦地吐出两个音节：“毛...毛......”，大颗大颗的泪珠犹如断线的佛珠鱼贯落下。
“娘娘！”口一张，羽飞不假思索的叫了出来。二人再也抑制不住各自的情感抱头痛哭起来。
……